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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一六九章 文 / 舍人

    第一六九章

    楊陸順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新棉收購和清理農民白條工作,顧憲章忙於聯繫市郵電局搞鄉鄉同程控電話。

    新棉收購開始,楊陸順就發動各鄉鎮的農技員們散佈棉花收購價將會繼續上揚的消息,然後請老白髮動棉麻公司機關干職下鄉監督各基層社的收購情況,盡量減少基層供銷社的收購部門肆意對棉農壓級壓價。老白工作做得更是到位,把公司棉花培植股、纖維檢驗所的業務骨幹派到鄉鎮,配合鄉鎮幹部到村組讓棉農們下地摘棉花時就做好分級摘收、分級壓軋,避免好花次花混收造成整體級別下降,雖然增加了點農民的勞動量,但卻很得實惠,至少基層供銷社收購站就不敢明目張膽地壓級壓價了。

    農民見棉花價格比去年上漲了,稍一算計就知道棉花種得越少收成就越少,又聽得農技站的技術員們說棉花還將有價漲,紛紛都打起了肚官司,只盼望明年政府莫下死命令規定水稻種植面積了。頭批賣了棉花的農民順利地領到了棉花款,也沒拖欠沒白條,自然就對種糧食不樂意了,去年賣給糧站的糧食款還是白條子呢,既沒棉花收入高還能拿現金,孰重孰輕,農民心裡自有分寸。

    楊陸順到縣糧食局處理拖欠農民的糧食款時,遇到了阻力,原因很簡單,縣糧食局囤積著優質稻米不賣,是在等漲價,去年的收購價不高,今年的銷售價節節上漲,不等到最高利潤,糧食局是不會放倉的,糧食局的人還後悔為什麼去年沒再多收購點糧食呢。

    對於糧食局的做法,楊陸順知道用行政命令干預不好,而糧食局的頭頭們把詳細的市場調查報告都擺出來了,確實只要再等兩三月,糧食局將獲得更大利潤,這回強迫糧食局有錢都不賺,賣了糧食結清農民的欠款,勢必引起糧食系統的幹部職工強烈不滿,糧食系統早就改為自負盈虧的了,財政不撥他們一分錢,數千幹部職工也得養家餬口不是。

    楊陸順很棘手,就在縣長碰頭會上提議,看是不是用農民手裡的白條,暫時抵扣該上繳的稅費款,到時候直接拿收集的白條去糧食局兌現,看似麻煩了點,卻是給農民省了心。

    朱凡祖下意識地反對:「楊縣長,你的提議出發點是好的,可這樣越俎代庖,擾亂正常的稅費上繳任務,縣裡完不成計劃,是要挨市裡批評的。我們總不能去挨個向市裡各部門去解釋,我們南平之所以完不成計劃任務,是為了替農民著想,莫說上面的人不聽你的理由,還怕搞出傳言,好像只我們南平縣就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影響團結。」

    楊陸順則指出:「朱縣長,國家是稅收及糧食統購任務,是必須完成的,這個原則我堅持。但鄉鎮村組的管理費、集體提留及罰沒款是可以用白條來抵扣的,這部分錢我們政府可以暫時支付下去,把農民手裡的白條集中起來用政府名義向糧食局收款,不是很好的辦法麼。按說還要糧食局支付農民的利息呢!」

    張翼鵬和苗幼成就覺得楊陸順的搞法肯定要傷及他們分管工作的利益,想反對又不敢,都沉著臉不吭聲,朱凡祖就轉移視線道:「楊縣長的提議我看還行,不知道張縣長苗縣長怎麼看呢?都說說看法,認真研究下,楊縣長一心為民,你們可不能拖後腿喲。」

    楊陸順笑著說:「農民常說的三提五統,你們教育計生可是佔了大頭,我相信只要抱著為農民利益出發的目的,就不會收不會農民手中的白條。」

    話到這個地步,張翼鵬苗幼成再不樂意,也只得點頭道:「那就按楊縣長說的辦吧。」

    楊陸順說:「那就辛苦張縣長苗縣長了,朱縣長,我就建議政府發個文下去,請鄉鎮切實按文件精神辦,一定要杜絕我們南平縣的白條現象。農民不容易,一年到頭在田里流汗,到頭來抓一把白條在手裡。中央三令五申要嚴格把各項稅費控制在農民收入的5%,我們南平就算機關幹部苦點,也不能苦了農民。」

    朱凡祖反正財政不歸他分管了,自然就不關他太大的事,既然你楊陸順敢損害機關幹部們的利益去討好農民,那也肯定是做好被罵的思想準備了,就說:「楊縣長,你分管著農業和財政,你就牽頭去搞,讓審計局的同志組成審計小組到各鄉鎮去查查,有超過5%的,一律退還,攤派嚴重的,要根據情節給予處分。」

    張翼鵬和苗幼成就偷偷罵朱凡祖「看戲不怕班子大」,故意慫恿楊陸順去捅馬蜂窩,真要折騰大了,南平還不是吵翻天?

    等散了會,朱凡祖忽然叫住楊陸順說:「楊縣長,你到我辦公室坐會,人大信訪辦轉給我一封農民來信,你看看,是不是正好乘著清算各鄉鎮負擔農民,你去處理下?」

    楊陸順就跟著朱凡祖去了縣長辦公室,接過一封厚厚的信,入手沉甸甸的,也讓楊陸順的心一沉。

    信紙是展開的,封面上附著縣人大信訪辦的收簽和人大領導簡略的批復,無非是轉政府朱縣長閱。

    楊陸順翻看著,很快被信裡反映的情況激怒了,他沒想南平縣居然還有如此殘暴的基層幹部!

    來信反映的是南平縣最北邊上的紅溝坡鄉與東庭縣搭界的貴舞村村委會一班村幹部的斑斑劣跡。

    信上說從九零年新的村委班子上任後,本來就是地少人多的窮村裡的各項負擔就越來越多,去年達到了人均兩百三十多元,已經佔到了人均收入的百份之二十幾了,今年早稻才到手的現錢就被村委會用諸多名義「提留」一空,要是村民們反對,鄉上和派出所就會採取強制手段,罵人打人是常事,經常有村民得罪村支書被捆綁起來遊行示眾。今年最離譜,有個知曉政策的退伍軍人要到縣裡告狀,卻被誣陷打傷村幹部,被鄉派出所的治安聯防隊員銬去了派出所,關押了兩天打得渾身是傷答應賠償村幹部醫藥費若幹才被家人領出來,至盡傷未復原,在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同時信裡還反映了村支書等村委會幹部貪污佔用行為,事例有村裡集資修的村路承包給外縣人,至少多花掉上萬元;村裡集資修建的糧倉被租給外村,租金約一萬多元被私分,事後;收繳的計劃生育管理費是別村的三倍,而且把超收的錢款不入帳或做成糊塗帳。對於村幹部幾年來修建的小二層樓和買摩托車,村民們一致懷疑就是貪污佔用的錢,因為村幹部們既沒精心種田也沒搞副業,難道天上會掉錢?

    楊陸順對朱凡祖說:「朱縣長,為什麼不直接交紀委查處?難道我們政府的信訪辦沒收道類似的舉報材料?」

    朱凡祖也沉痛地說:「我是沒見到信訪部門轉到我手裡來,我今天看了也很震驚,但我還是有點懷疑,畢竟村上還有鄉政府,難道我的建議是,我們政府先初步摸摸情況,如果屬實,特別是亂攤派亂提留,肯定就存在經濟問題,再轉紀委嚴辦不遲。陸順,乘著這次搞清算,就讓審計的先摸摸底吧。」

    楊陸順當然也不願意相信縣裡的基層幹部蛻變成惡棍,作為「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黨的農村幹部怎麼會變成農民嘴裡的**分子呢?想想他上任一年多,到紅溝坡鄉也沒少去,只是精力有限不能一一走訪到村,居然就在眼皮子低下出現了如此嚴重的問題。身為農業縣長,他責無旁貸,他必須查個清楚才能對得起那些受苦遭難的農民!就很鄭重地說:「朱縣長,那我就先去摸摸情況,只要是信上反映的問題存在,我就把此信在常委會上公佈,請顧書記派紀委同志徹底調查清楚。」

    楊陸順前腳出門,朱凡祖馬上就給他信任的秘書去了電話,叫秘書透風給貴舞村支書的表哥司法局某股長,想必那股長肯定會把此事透露給他的支書表弟。至於為什麼紅溝坡村的鄉書記鄉長如此保那村支書,他就懶得去想了,反正都是老顧的人。

    楊陸順那著人民來信回了辦公室,從信裡看得出,貴舞村是不止一次向縣裡來信反映情況了,可為什麼他這個常務副縣長連半點風聲都聽不到,其中肯定是有人在掩蓋消息,看來要真正搞清楚情況,還得從那個被打傷的復員軍人下手,紅溝坡派出所「非法」設置「置留室」就是違反了國家公安部和春江省公安廳,都分別於一九**年和一九九二年兩次發文嚴令各派出所不得設立羈押場所。

    楊陸順便讓小秦連夜按信上地址去貴舞村找那復員軍人瞭解情況,只要是「非法羈押兩天,被用私刑打傷」屬實,他就可以利用公安局內部調查的形式從打人行兇者嘴裡掏出指使者,再順籐摸瓜,不怕不水落石出!

    小秦得了楊陸順的指示,騎摩托車快半夜時分才敲開那復員軍人的家,那復員軍人叫秦新宇,在部隊服役三年後,本想到南邊打工的,可家裡老父身體不好,已經不能充當勞力才被迫留在村裡務農,沒想到回家鄉務農不到半年,就被面目全非的村幹部們壓搾得喘不過氣來,不管是他據理力爭還是擺政策,都不足以打動鐵石心腸的幹部們,該收的分文不少,還被村支書以「擾亂村裡正常工作秩序」為由,在村民大會上做檢討,還要支付一百元罰款。

    作為在部隊熔爐鍛煉過的秦新宇,自然知道村裡的行為是違規甚至違法的,他不服氣,便收集整理材料向駐村蹲點的鄉管紀委的副書記匯報揭發,他以為代表鄉級組織的副書記會秉公處理,沒想到給他惹下了滔天大禍,材料遞上去,他就被村支書罵上了門,老實巴交的父母保著「民不與官斗」的心態,不惜哀求村領導放過兒子,可面對聽不入耳的漫罵,血氣方剛的秦新宇雖不敢動手打幹部,但也放出話說要去縣委縣政府告狀,因為口不擇言說了些對鄉副書記不恭敬的話,無非是說鄉村幹部「官官相保、不是合格的黨員幹部」。

    沒兩天村裡忽然要收個「監督農民減負辦監督費」,每戶十五元,秦新宇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打著減負的牌子來亂收費,就與收費村幹部發生了爭執,那村幹部在家裡大吵大罵,秦新宇氣憤之餘就要把那蠻橫幹部推出家門,那村幹部就勢倒在地上,頭在門坎上蹭破油皮就喊被打了。要換了平常,村支書少不得派基幹民兵來抓人,這次卻直接整理材料上報了蹲點的副書記,那副書記和鄉長一合計,就指示鄉派出所嚴加查處,秦新宇就被抓到派出所關了兩天,期間沒給一口水沒管一頓飯,每天要挨三頓打,直到秦家人去村支書家跪著磕頭,答應賠償受傷幹部醫藥費誤工費才讓村支書打電話去派出所請放人,秦家人又在派出所交了兩百塊的住宿伙食費,才領出渾身是傷的秦新宇。

    從派出所出來直接就進了鄉衛生院,治療了四天,當時負責他的女醫生都不忍去看那粘滿污穢的傷口,十個手指頭個個腫得不能彎曲,頭上一條傷口縫了十幾針,斷了兩條肋骨。秦新宇到底有見識,出院時偷偷請醫生把原始病歷給了他,他卻不知道早被派出所的人要走了,那女醫生到底心軟,就再憑記憶重新給他做了份病歷。

    小秦看到已經快半個月了的秦新宇依舊要臥床休息,自然不疑有假,記錄下口述材料帶上病歷返回縣裡。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楊陸順家。

    楊陸順看了小秦弄來的材料,氣得呼哧呼哧之喘,他身為常務副縣長也分管著縣公安局,上班時間就帶著舉報信和小秦的材料去了公安局。

    縣公安局長老唐和顧長青看了小秦整理的口述材料及鄉醫院的病歷,也是面面相覷,底下人如此知法犯法,他們身為局長副局長的,多少要負領導責任,立即表示組織精幹力量,顧長青親自帶隊去紅溝坡鄉派出所落實情況。楊陸順怕他們庇護手下,要唐局長保證不從縣局走漏風聲,要是那執行私刑的三個治安聯防隊員逃跑了,唯老唐是問!

    顧長青自然不會唬弄楊陸順,他甚至都不熟悉紅溝坡鄉派出所領導的具體情況,大概也就在開會時見過幾面,領著臨時抽調的十來個骨幹力量就直奔紅溝坡鄉派出所,到了派出所,顧常情先是宣佈局長的最高指示,把涉及私用酷刑的三名治安聯防隊員控制起來,分別問取口供,然後請小秦帶人去秦新宇家核實情況。顧長青本人則與公安局辦公室的人一起想派出所的所長、指導員問情況。

    那三個治安聯防隊員依仗身份在鄉下農民面前倒是耀武揚威,但遇上了真正的縣局幹警,就嚇得不行,問話人把政策一擺,連不敢抵賴就全部交代了事情原委,他們也是奉了所長的命令行事的,只不過到村裡抓人時,村支書給他們每人兩條煙當辛苦費。

    既然事情牽扯到了派出所所長,顧長青當然得問所長,是誰命令他非法拘捕秦新宇,那所長看到三份蓋著鮮紅指摸的口供,想抵賴都沒借口,只好說是鄉黨委副書記下的指令,至於手下人私自動刑就抵賴得一乾二淨,並沒命令手下人嚴刑逼供。這會到村裡調查的幹警們也核實了情況轉回了派出所,不僅秦新宇反映的情況屬實,而且村裡農民還紛紛反映了派出所幹警聯防隊員們的其他違法行為。顧長青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打電話到縣人民醫院派救護車把秦新宇接去縣裡養病,隨便把在派出所取得的情況向楊陸順做了詳細匯報。

    楊陸順是下午時分接到顧局詳細的匯報,按程序他應該向朱縣長匯報,可政府辦老林說朱縣長上午去了市裡,楊陸順就去向顧書記匯報。

    顧憲章正和馬崢嶸在商量怎麼爭取到市裡搞政策,盡快實現南平縣鄉鄉通程控電話,其實顧憲章跟馬崢嶸商量,只是確實自己計劃的可行性,真正要去搞政策搞資金,最佳人選還在楊陸順。馬崢嶸也是敷衍著,不管南平搞什麼,出了成績都是縣委書記的,與他沒啥關係,他只要保住自己的線不出問題就阿彌陀佛了。

    馬崢嶸等顧憲章說得差不多了,適時地拋出準備很久的問題:「顧書記,沙鎮派出所上次出了個英模,我怎麼聽說忽然就改報英模的個人二等功為集體二等功呢?肯定的縣公安局的老唐他們搞平衡吧,可不能要照顧大多數,寒了英模的心喲。」

    顧憲章扶了下眼鏡說:「這事啊,我聽老唐匯報,好像是立功人員主動要求縣局改的,以前不是做個人二等功報的麼。當然我們要重視立功人員,可也不能光突出個人英雄,忽略了團體精神,公安幹警破案大多都是統一部署統一行動,雖然一擒三有點偶然,卻也是偶然中的必然嘛。」

    馬崢嶸聽老顧還在強調什麼統一行動統一部署,心裡就暗暗好笑,嘴上卻說:「哎呀,那個立功的同志真是風格高,居然主動要求撤換掉個人的二等功,顧書記,我看這樣高風亮節的同志要大肆宣傳才好,如今干群關係緊張,正好緩解緩解,也讓廣大人民群眾見識見識我們英武的公安戰士嘛。」

    顧憲章說:「老馬,老閔和宣傳部的有安排,應該不會讓我們縣的英模委屈的,哦,那個同志就是楊陸順的親舅哥,陸順也想低調處理,理解萬歲嘛。」

    這時小曹敲門進來道:「顧書記,楊縣長有緊急情況匯報,您看是不是?」

    顧憲章說:「既然是緊急情況,還請示什麼,快請楊縣長進來。」

    馬崢嶸作勢要走:「顧書記,既然陸順有緊急事情匯報,我就先走了。」

    顧憲章噯了聲說:「老馬,你走什麼?說不定還需要我們一起商量研究解決辦法,就一起聽聽匯報吧,免得再請你過來。」

    說話間楊陸順就進來了,關好門,百忙中還敬了煙,就把紅溝坡鄉的情況簡潔地做了匯報,並把人大轉來的舉報信、小秦收集的材料一併呈給了顧憲章。

    馬崢嶸聽了暗中得意,剛想從汪建設身上下手,公安局下面的派出所就捅了這麼大個婁子,嘿嘿,有好戲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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