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一二七章 文 / 舍人
第一二七章
鄭冠成市長粗略地看了看南平縣關於申請國家商品糧基地的報告，不管報告內容如何，南平縣能主動提前申請，就很讓他高興了。
國家級貧困縣指標省裡按照各地市情況已經做出了比較妥善的分配，南風只有一個指標，按南平的財政情況，可以爭取國家級貧困縣的，在財政經濟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市委市政府一來要按國家標準又要看各縣實際情況去斟酌，就怕幾個情況差不多的縣去爭，市委彭書記就擔心下面縣為了爭指標耽誤正常工作，南平縣主動退出競爭，值得高興。
省裡商品糧基地的指標卻沒按大鍋飯的形式分配到市，春江省本就是農業省份，產糧大縣二十幾個，要分一杯羹不容易，省裡也得分析各縣農業實力來分配指標，全國商品糧基地不僅要產優質大米，而且還要承擔稻種改良的任務，研究出優質高產的新品質是當前重任。市委市政府也初步分析研究了南風的具體情況，努力努力有希望能爭取兩到三個縣的指標，但南平縣的情況是沒在考慮範圍之內的，南平是產糧大縣，農業基礎也可以，吃虧在交通運輸極其不方便，全縣耕地面積也不是最大的，綜合下來沒多少優勢。可難得顧憲章他們有這個心，總比死爭個貧困縣坐吃等死強得多，改革開放根本上就是要擺脫舊思維的縛束，放開手腳搞經濟建設，南平的步子不大，但值得肯定，值得高興。
鄭冠成斷斷時間腦子裡翻了這麼多念頭，可臉上沒有絲毫顯露，微笑著對顧憲章說：「老顧，南平這次行動很迅速嘛。」
顧憲章笑著說：「諾，是小楊助理積極提議的，報告也是小楊助理主筆寫的，本來我和老朱想申請貧困縣的，小楊助理說既然搞改革，就要不等不靠，就要真實貫徹執行小平同志的南巡講話精神，從點滴做起嘛。」
楊陸順就很承顧書記的情，即便老顧的話含著太多的水分，不過顧書記能在市長面前這麼抬舉一個年輕人，不管心懷什麼目的，總也算光明磊落。頂頭上司要一手遮天，下面的人就毫無出頭之日，不給你接觸上級領導的機會嘛，更有甚者明明在上級領導那裡說得你一無是處，偏生私下裡哄騙你替你說了多少多少好話，達到拉攏人心的目的，這麼一比較，顧憲章就君子得多了！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只能謙遜地一笑，免得話多了讓顧書記覺得虛偽。
鄭冠成知道報告上的東西算不了數，冠冕堂皇、花團錦繡正是筆桿子們的拿手好戲，紙上談兵誰都能說出點道道，關鍵是怎麼執行，他本對靠耍文弄墨冒尖的楊陸順沒什麼好感，特別是破格進了青干班，就幾乎認定楊陸順是政治投機分子，無非是鑽營著進省市機關而已，當切切實實看到眼前的楊陸順並沒進省進市而直接回了縣裡，更撇開熟悉的文秘工作進了政府搞實事，多少有點意外，壞印象不會馬上消除，但看楊陸順的眼神就沒以前那麼尖銳了。他也僅僅只是看了楊陸順一眼，抖了抖手裡的報告，對顧憲章說：「老顧，我不想花費時間看報告，有點疑問想聽聽你的想法。」
顧憲章卻不接招，他做任何事的目的都是為了穩固自己在南平的地位，他也記不得從哪裡看來的或者哪裡聽來的「安全悖論」：你可能不想奪取最高領導權，但別人可能會犧牲你來達到奪取最高領導權的目的，於是你只有自衛，這就導致你要加強自身實力。而這樣的意圖行為誰能只保證它只有防禦性呢？當然也會被別人看作是具有威脅性的動作。何況最好的防衛方式，就是拿到最高領導權，所以從自我保護出發，也必然產生權力鬥爭。拿到了最高領導權就更要防禦別人，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把凡是具有威脅性的人打壓下去。
顧憲章搞商品糧基地只是與老朱在權利爭鬥上的一注籌碼，他擅長爭鬥，爭鬥也耗盡了他的精力，具體事就當然是下面的人做了，做好了肯定是他這縣委書記領導有方，沒成功也只是用人不當，絕不影響他個人利益，而且放權給下面的人，人家勢必會感恩圖報。他把機會讓給年輕人，簡單的施與就會換來忠心地跟隨，何況從青干班出來的楊陸順最想得到的就是做實事的機會，也可以說他們是最佳利益組合。
顧憲章說：「鄭市長，我開始就說了，申請商品糧基地是楊助理的建議，南平縣委研究決定，本著用人不疑、鍛煉年輕幹部的宗旨，就放手讓楊助理調研籌備，我也相信楊助理能圓滿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呵呵，鄭市長，就有什麼問題，楊助理應該會一一作答的。」
鄭冠成心說老顧真滑頭，真是不遺餘力抬舉楊陸順，怕也是想巴結小楊後面的人了，於是笑問楊陸順道：「小楊，希望你不讓我和顧書記失望啊。」
楊陸順就有點緊張，鄭重地點點頭，等待領導提問。
鄭冠成有點喜歡楊陸順沒廢話的穩重了，不像有的幹部，生怕錯失在領導面前任何一個表現機會，阿諛話奉承話不斷，看來這個小楊有點意思，就問：「小楊，南平申請商品糧基地的優勢在哪裡？」
這個問題很關鍵，如同打仗一樣要知己知彼，楊陸順稍一沉吟就說：「鄭市長，南平耕地面積在南風六縣兩區一農場中，僅排第四，而且年年要保證三十萬畝的計劃棉產量，但我通過到鄉鎮實地調查，仔細規劃，可以退旱還水達到十四萬畝，那麼實際水稻面積可以達到八十五萬畝，就超過了文件中基地最小面積的要求。我通過查閱其他縣區資料，西平市的林業資源加工比較有經濟效益，不可能輕易放棄全市四十多萬畝新辟樹林，市轄兩區的蔬菜基地更是供應省城的菜籃子，開縣縣境多丘陵，再怎麼規劃也不會達到基地基本畝數指標，這樣就排除了四個縣區。這樣南平在剩餘的縣市中總耕地面積達到第二位，這是個優勢。南平縣有個最大優勢，那就是南平除了大力發展農業，別無出路，這一制約讓南平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只能心無旁騖抓農業，集中全縣人力物力保證基地良性運作。同時縣委縣政府也是下了大決心的，放棄了國家財政八百萬的補貼款，背水一戰！請市委市政府領導大力支持！」
鄭冠成差點就點頭稱是了，他到南風地區四個年頭早就把各縣情況瞭如指掌，看來楊陸順確實花了大量時間精力去搞調研，而他最贊同的就是楊陸順所言，黨委政府團結一心領導全縣農民搞農業，『共產』黨最怕認真，認真起來沒辦不好的事情，區區個商品糧基地不是小意思，接著問：「南平四面是水，運輸不方便，豈不加大成本減少了農民收益？」
楊陸順歎息著，南平的最大的軟肋就是運輸，但也難不住楊陸順：「南平陸上交通不便利，是客觀原因造成的，陸上不行就走水路，只要清理南平境內的河道，大約只有三到四公里就可以行駛五百噸的機帆船，儲備糧直接運去菊花塘區進倉，我想如果申請基地成功，肯定會撥建儲備倉資金，我們南平出錢請菊花塘修倉庫，我想楚龍書記王金華區長不會拒絕南平的好意。」
鄭冠成想起王金華佔了便宜眉開眼笑的樣子，暗暗好笑，私下也贊楊陸順的點子高明，腦子靈活，工作會變通，笑著對顧憲章道：「老顧，小楊有點胳膊肘往外拐啊，把縣裡的資金給老楚修倉庫！」
顧憲章呵呵笑道：「這要基地申請下來了，這點犧牲我還是承受得了的。」
鄭冠成語氣平淡地說：「小楊考慮得很周詳，我沒什麼問題了。」
顧憲章有點疑惑，鄭市長怎麼這麼吝嗇言辭，居然沒一句表揚楊陸順的話？一般來說適當的鼓勵是不拿缺少的，亦是領導藝術。但他也揣摩不出原因，笑著說：「鄭市長，沒難倒小楊，那就是支持南平申請基地嘍？到時候還請鄭市長照顧下南平，我代表南平八十萬百姓感謝市領導了。」
鄭冠成笑著站起來，走向顧憲章，顧憲章與楊陸順趕緊站起來，顧憲章雙手握住鄭冠成的手說：「拜託領導，難得沒別人打擾，就請鄭市長吃個便餐，算是我代表南平縣委幾大班子感謝鄭市長！」
如果顧憲章就這麼告辭出去，鄭冠成或許會表示下支持南平縣，可他最看不慣這些縣裡的書記縣長動不動就拉他吃飯，怎麼就不敢拉彭書記吃飯？難道是見我年輕威信不足？他本就四十出頭任行署專員，確實資格不老，又有個強勢的思地委書記，就怕不服眾，幾年了這情結依然存在，所以很不客氣地抽出手說：「我的日程表滿了，下次吧。」對楊陸順伸出了手，如要楊陸順也摻合著請吃飯，批評個縣長助理也算給老顧個顏色看看。
楊陸順卻恭敬地握手後說：「鄭市長，還請您多指正南平的申請報告，有問題我及時改正。」
鄭冠成就覺得對年輕同志太嚴厲了，順手拍了拍楊陸順的肩膀說：「你的調查搞得不錯，回去後要多花點心思。」感覺又說多了，就轉了身。
出了市長辦公室，顧憲章說：「陸順，你去聯繫黨校的同學，去南風賓館安排中飯，我到彭書記那裡匯報點工作。叫小黃十一點半來接我。」
楊陸順看看手錶已經快十一點了，趕緊叫小黃把他送去南風賓館開了兩間房，又在房間裡急忙急促地聯繫了周益林成傑英和徐心言，好在小曹去安排酒菜，省了個大事，楊陸順吃的酒宴多，但點菜總不大氣，還不如小秦，估計是農民出身的原因吧。
南風賓館前身就是市委招待所，不過生意冷清，點都不如市委辦公樓人氣旺，楊陸順在餐廳門口就等著眾人，最先來的是成傑英，楊陸順開玩笑地說他下班太積極，成傑英說都要走的人了，三不管。接著來的是徐心言，還是坐小車來的，那車錚光瓦亮好像是奧迪，打趣道：「心言到底是市委最受歡迎的領導，連坐駕都配上了。」徐心言用手扶了扶盤成餅的頭髮說：「你還在說風涼話，我不知道解釋了多久，才從翠坪區逃了出來。」楊陸順笑道：「誰那麼大膽子敢圍攻組織部領導？」成傑英說：「徐處在考察幹部，你說人家會不會死留她吃飯？」
沒一會顧憲章來了，笑呵呵地與心言傑英握手，特別對心言說：「徐處，你到南平一遊，牽動南平多少人的心啊！」
徐心言說：「感謝南平的領導關照我，說來好笑，我去提工作建議指導黨代會，全是顧書記在指教我。」就是這麼奇怪，機關裡女同志示弱不僅不會被人看扁，反倒更激起男同志的同情憐惜，男女之間真是玄之又玄！
顧書記哈哈大笑道：「徐處太謙虛了，我一老朽哪敢指教市委領導嘛。」
徐心言露齒一笑說：「顧書記，聽說你要榮升市委領導了，您看誰領導誰？」
莫說楊陸順聽得一楞，就連顧憲章也打了個登（就是怔了一下），好在老顧久經風浪，用更大的笑聲掩蓋了瞬間的失態：「好你個徐處啊，用帽子來壓我，我還真受你一壓！」
這話帶點葷，徐心言眼波一撩楊陸順，要是沒楊陸順在，她倒可以應付自如，可當著心上人胡亂開玩笑，她怕有損形象，就說道：「顧書記愛開玩笑。」
成傑英插言道：「顧書記，南平再多的人牽掛徐處都沒用了。」
顧憲章明知故問道：「為何呀？」
成傑英不顧心言滿臉嬌羞，笑道：「徐處是省人事廳易廳長的女朋友，南平的人是不是應該安心了？」他不清楚顧憲章知不知道，說穿了省得心言被老顧占口舌便宜。
顧憲章一挑眉毛說：「那確實，縣城裡有誰還配得上徐處呢，陸順，交待你個重要任務，回南平後就用政府是名義發佈告，讓南平的傻小子們死心，到時候我們還要喝徐處的喜酒呢。」
楊陸順不知是啥滋味，只曉得點頭附和，好在周益林進了餐廳，楊陸順忙跑上去招呼：「周班長，你可真準時啊。正十二點！」
周益林使勁握著楊陸順的手說：「提前十分鐘出的辦公室，不想貴縣的縣委書記久等啊。」
楊陸順說：「知道你給兄弟我面子，謝謝了。」
吃飯空閒，楊陸順瞅著心言去衛生間的當追上去問：「心言，顧書記真要進市委班子？」他曉得縣委書記完全是可以直接提市委副書記的，顧憲章本就是市委委員。
心言還以為六子有啥悄悄話，沒想問得這麼無趣，鼻子皺了皺說：「傻子才當真呢，我只不過是替你把縣委書記哄高興而已。今天不就是借見同學的由頭，叫我們陪你領導的麼。」
楊陸順沒來由舒了口氣，老顧還走不得，難得老顧放手用自己，真換個書記，還得適應老久，便傻笑著說：「嘿嘿，那我這傻小子安心了。」
徐心言卻聽得神情一變，咬著嘴唇快步離開。楊陸順暗暗歎息，畢竟易廳長是個好歸宿啊。
中午飯過後，顧憲章熱情地邀請心言等人打麻將，徐心言是給楊陸順面子，希望在跟老顧交談中多透露點「路透社」消息，什麼市委彭書記很重視這批青干班畢業生啊、什麼市委章副書記很欣賞楊陸順啊等等，如今這世道不怕如何同領導關係好，就是怕人知道你沒後台。才挽留著周益林一起陪顧書記。
顧憲章顯然也刻意交好這些年輕梯隊幹部，何況徐心言還是那種男人一見就喜歡的呢。好在麻將賭注很小，純粹是娛樂為主，到了下午三點才放周益林離開，徐心言成傑英見下午沒啥事，就多陪了會，但都在四點多離開了。顧憲章叫楊陸順親自送人，也好把準備的煙酒禮品送出去。
到了五點多，楊陸順開車載著顧憲章去了全文明家，連秘書小曹也撇下了，全文明看著楊陸順一趟趟從車尾箱搬禮物，只喊顧憲章太客氣。顧憲章也是拉得下臉，對權力還不如他的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都傾心交結，不過他也算投資無誤，全文明馬上就要提宣傳部長，成為市委常委班子成員，雖然他是彭書記一手提起來的，但常委裡多個說得上話的，說不定哪天就用得上。何況全部長還跟劉總袁總很熟，這都是資源。顧憲章至今都沒對劉總投資南平修路的事死心，關鍵就是沒機會再見劉總一面。
全文明對楊陸順那是真喜歡，他很清楚六子與劉少的關係，這次他能在年齡槓槓上進市委常委班子，都是拜託劉少的關係，讓他的政治生命延續了幾年，如果這次不能進步，他永遠也沒希望正廳級離休了。
當然全文明對顧憲章消息之靈通也頗為驚訝，側面也反映顧憲章是彭書記得力愛將的傳言沒假。
家宴雖沒酒店飯店排場，但盡顯了賓主友誼，飯飽酒酣之餘，顧憲章故意就把話題往劉總身上引，藉著酒性叫楊陸順打電話要與劉總敘舊，全文明拿了禮物只得幫腔，楊陸順萬般無奈之下，翻出袁總的電話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