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一二零章 文 / 舍人
第一二零章
大早楊陸順就被張民輝叫醒吃早餐，張民輝神清氣爽意氣紛發，不愧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見楊陸順眼布血絲憔悴得很，以為是宿醉未醒，歉意地說：「陸順，都怪我昨天玩太瘋，累你沒休息好。」
楊陸順看得出張民輝很真誠，苦笑著說：「不關你的事，我也是太高興忘形了，你稍等，我洗個澡就走，應該能從容去見領導。」
張民輝說：「行，我打電話約周班長傑英和心言，反正是一起去見領導。」
楊陸順聽了心言的名字，心裡湧起無限愧疚，關在衛生間，使勁用涼水沖刷自己。他幾乎無顏面對心言，即便錯不在他。
遠遠見心言穿著件鵝黃連衣裙款款走來，原本故做頭疼的楊陸順更是齜牙咧嘴，不是面前有碗牛肉麵，就徑直趴下裝死了。
張民輝很紳士地起身幫心言搬椅子，見心言臉色也不很好，有自我批評道：「都是我的錯，把陸順灌趴下倒無所謂，害得心言妹妹花容失色，就是罪孽了，要不吃碗清湯墨魚面滋補一下？」
徐心言本是幽怨哀傷，但聽到六子醉酒，一閃楊陸順確實臉色蒼白沒休息好的模樣，一腔憤懣頓時化成柔情，向周益林成傑英點點算打了招呼就忙不迭關切地問：「你喝醉了啊，現在好些了麼，你這樣子怎麼見孫書記他們嘛。」轉臉嗔怪張民輝道：「明明曉得市領導要見我們，昨天還鬧什麼酒，哦，你是要進省委的領導了，也不關心下我們這些群眾！」
楊陸順也炮轟道：「就是，我還指望這次能提個縣委書記呢，這下完了，你賠我的縣委書記、賠我的市委常委！」要沒心言這事，打死楊陸順也不敢胡言亂語，為了轉移視線，頭一回裝瘋賣傻！眾人皆大笑。
徐心言抽空假做隨意地問：「陸順，昨天醉得很厲害？」楊陸順苦笑著說：「唉，頭回醉得倒在床上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睡了，早晨民輝還是叫服務員開的門，失禮、失禮！」他見張民輝在個成傑英嘀咕，就悄聲點再說了個謊話，畢竟善意的謊話能減輕心言的心理陰影，果然心言眉開眼笑起來，讓楊陸順心裡隱隱作痛。
天很熱，市委組織部的小會議室儘管六台吊扇齊開，楊陸順五人依舊津津冒汗，徐心言的白手絹不停的在擦拭額頭鼻翼。接待他們的是辦公室馬主任，馬主任只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客套幾句，叫工作人員上了茶水香煙，就去請何部長。
聽到門外有腳步聲，楊陸順下意識地就站了起來，張民輝等人也都先後起立，成傑英悄聲打趣道：「陸順，你莫把神經繃得太緊，害得我都緊張起來。」楊陸順自嘲地笑笑，看他們四個果然氣定神閒，就區分了市縣兩級幹部的風度。
進來的是全文明副部長，老全笑呵呵地一一與他們握手，在與楊陸順握手時就稍微時間長點點，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賓主落坐。
全文明說：「歡迎你們學成而歸啊，你們在校的表現和成績，省委黨校已經通報到部裡，很不錯啊，楊陸順同志徐心言同志評了優秀學員，張民輝同志更是留省幹部，給我們南風爭了光，孫書記等領導很欣慰，我個人對你們取得的成績表示祝賀。我就不多囉嗦，喝杯茶抽根煙，我領你們去孫書記辦公室。」
五人跟著全文明進了孫書記辦公室，秘書站起來指指緊閉房門的裡間說：「全部長，我去通知孫書記，請稍等。」又衝張民輝等人微笑頷首當打招呼。秘書躡手躡腳敲了敲門閃身進去，一會又閃身出來，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孫書記辦公室裡清涼已極，原來是裝了空調，在坐的四位領導除了王市長都在抽煙，窗戶上的抽風機迅速地把煙霧吸了出去。
全副部長做手勢讓五人坐到了孫書記正對面的沙發上，說：「孫書記，人都帶來了，請您指示。」
孫書記微笑著點點頭，眼睛卻望向了王市長，說：「智泓，我們南風的精英蠻爭氣呢，特別的小張，一舉獲得了留省資格。」
王市長微笑著打量五人，最後目光卻停在楊陸順身上，然後才側臉回應道：「孫書記，秘書科走了小張，少了個頂粱柱喲，就真捨得？」
孫書記呵呵笑了起來，一指章副書記說：「要說捨不得的，還是老章喲。」
章副書記笑著說：「那是小張有能力，孫書記培養得好，向省裡輸送了人材嘛。小張你說呢？」
張民輝見被點了名，激動地站起來說：「感謝孫書記王市長章副書記何部長的栽培，沒有你們的信任，我也沒今天的成績。」
何部長說：「小張怎麼見外了喲，在孫書記面前還拘束起來了？坐下坐下。」眾人皆笑，楊陸順感覺輕鬆了很多，卻見何部長收住了笑容，知道要將正事，就開始做聆聽狀。
果然何部長話語裡少了親切加重了語氣：「你們經過一年學習，已經圓滿畢業，而且還取得優異成績，值得表揚。孫書記王市長對你們很重視，下面請孫書記做指示。」
孫書記點點頭，說：「你們的成績子丘部長已經告訴我了，很不錯，考核分數很高嘛。作為梯隊後備幹部，市委市政府很關注，特別你們又系統地學習了南巡講話，小張更是學透學精了講話精神留省的嘛。這是一個很好的機遇，希望你們把握，把學得的理論結合到實踐工作中，傳授給身邊的同志，同樣很重要。小成是政府那邊的，市委這邊小周牽頭，組織機關幹部繼續學習南巡講話，這是個光榮的政治任務，小徐在市團委也要抓緊。至於小張，我們還要組織個熱烈的歡送會，你一直是個不錯的同志，到了省委不論分配在什麼崗位，都要一如既往兢兢業業地工作。好了，再次對你們五位同志學成歸來，表示祝賀。」
楊陸順下意識地就站起來鼓起掌來，很突兀，好在張民輝幾個反應極快，立即起立鼓掌，王市長章副書記何部長全副部長也都微笑著拍了幾巴掌意思意思，惹得孫書記指著楊陸順呵呵笑道：「小楊太拘謹了，你們看，當我在千人大禮堂做報告呢！」
章副書記說：「基層的同志在作風上就是樸實，小楊的樸實更突出！」
楊陸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紅著臉憨笑地坐了下去。
接下來王市長章副書記都簡潔地說了幾句。何部長見差不多了，就說：「張民輝成傑英周益林徐心言，你們三位同志先去原部門報到，孫書記已經給你們佈置了當前的工作，就不休息了，趕緊動起來。楊陸順即刻回南平縣報到。」
章副書記見全文明楊陸順等人出了門，拿出煙敬了孫書記一支，又丟給對面的何部長一支，自己取了支卻沒點，笑著說：「孫書記，楊陸順小楊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黨校校刊的文章還不足已說明問題麼？我估計這次如果是小楊發言，怕也會留省的。秘書科走了小張科長，正好把小楊來填空，怎麼樣？」
孫書記吸了口煙，想了想才說：「老章，我也看好小楊。不過他想回南平，而且想去政府工作，怕是連你也沒預料得到吧！」
章副書記果然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這小傢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看來真是樸實得很啊。」
王市長也楞了楞，不過他想起周益林曾經匯報過楊陸順在黨校放棄住賓館主動回寢室吃食堂，難道誤會小楊了麼？馬上接茬道：「哦，那也不錯，老章，你挖不到人材嘍。」
孫書記微笑著說：「子丘，那你著手安排下。」
何部長說：「好，先讓小楊當縣長助理，看看小楊適合抓哪方面，再動動南平的政府班長子，提副縣長。」
見孫書記章副書記沒異議，又說：「那周益林成傑英徐心言三位同志的安排是不是也議了？」
孫書記點點頭說：「也行，乘熱打鐵，智泓，只有小成是政府那邊的，你有什麼意見？」
王市長說：「小成嘛，我看放到區裡搞政府工作還行。至於哪個區，請章副書記何部長安排吧。不一定是副縣級職務。」
章副書記笑著說：「智泓真是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把小成平調出去，就不怕他背包袱？」
王市長呵呵笑道：「這樣才更能考驗同志嘛，也沒硬性規定梯隊後備幹部就一定要提拔，是不是。一心鑽到前途上又怎麼會盡心盡力搞改革呢？」說著瞟了孫書記一眼。
孫書記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信息，心裡琢磨難道智泓不贊成提拔楊陸順？他這一沉吟，何部長急忙說：「王市長，當然沒有硬性規定，不過這五位同志確實都是各方面比較成熟的青年幹部，不是一直提倡幹部年輕化麼，我還想把徐心言同志調進組織部呢。」
章副書記也說：「我認為不麼不動，動就要提拔使用，我還是相信青年同志的能力的。」
孫書記表態說：「智泓，既然老張和子丘都贊成，我看還是提拔使用吧，畢竟小張留省了，不能虧待了自己的同志嘛。」
王市長說：「是我過慮了，我贊同孫書記的意見。」
章副書記建議道：「周益林就在紀委不動，可以調整進紀委班子掛個常委，直接負責案審辦；徐心言進市委組織部，職務就讓何部長安排；成傑英可以進區政府，至於是哪個區具體分管哪線，還請王市長綜合區裡情況再定；楊陸順就按孫書記指示先提縣長助理，年後讓縣人大補選副縣長。」見書記市長沒異議，他指示何部長說：「子丘，你回去盡快組織這四位同志的材料，準備在常委會上提議。」
再說楊陸順等人出了書記辦公室，雖然領導指示眾人回原部門報到，但不一定是即刻，可楊陸順則不適合繼續在市裡逗留。全文明把他拉到一邊說：「陸順，老哥我提前恭喜你嘍，安心回南平，有好消息我第一個通知你。你久沒回家，肯定歸心似箭，我就不留吃飯了，你那幾個同學要聯繫緊密點，得空要多走動，我不佔你時間了，在家等我好消息。」楊陸順也親暱地說：「那老弟我就走嘍，得了喜訊我就到市裡感激老哥你！」全文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謝什麼謝，盡說些見外的話，不過到了市裡不來找我喝酒，我可真生氣啊。」
跟全副部長握手告別後，張民輝提議說：「幾位同學，乘這機會我們一起去陸順家認認門吧？」一致通過後張民輝調了車就往南平進發。
沙沙得了六子的電話，喜出望外，要不是六子再三叮囑不要驚動外人，她恨不得用超級大喇叭向全縣人民公佈六子學成而歸。
徐心言最是心情複雜，特意在車上緊挨著楊陸順，她知道與楊陸順一別，下才見面就難了，莫看市裡到南平路程不算遠，可不啻是天涯海角，她實在找不到任何借口去見他，越想心越酸，可又不敢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半點痕跡。
楊陸順自然刻意不去想心言，而是跟張民輝成傑英又說又笑，他不敢把自己的前途毀在一段不道德的感情上，何況他還不想得罪易廳長與何部長。
經過輪渡口，不知是天氣炎熱導致效率下降還是其他原因，排了好長有一列，楊陸順估計少說也得等半小時。外面嬌陽似火，即便皇冠車空調效果好，在烈日下炙烤著，車內溫度也足讓人出汗，何況還有個火熱的身子緊靠著。楊陸順借口買水下了車，看到路邊多出了個木板屋，搭了個棚，不少熱得受不了的乘客在棚子裡歇涼。
楊陸順湊進棚子，見有個大冷櫃，問忙得滿頭大汗的老闆：「冰櫃裡有礦泉水飲料嗎？」那老闆說：「有，自己選，不過比平常貴點，這裡的電費貴，還請理解，理解萬歲！」
楊陸順笑了起來，掀開冰櫃那了幾瓶水幾瓶飲料，一算帳，好傢伙，硬是一樣貴了一塊五，好在也便利了過往客人，也比拎個籃子什麼的流動小販衛生整潔得多。給錢的時候那老闆忽然快活地叫了起來：「你、你是楊主任吧？是的是的，我沒認錯！」楊陸順倒楞了下，仔細看了看不認識，說：「老闆，你認識我？」
那老闆本要收15元，又退了5元一股腦裝進塑料袋裡說：「哎呀，你是貴人多忘事，記得年前你有次過渡，我還是協警在這裡維持秩序，我聽了你的話搞了這個小賣部，生意好得不得了，楊主任，我多謝你勒。哦，我叫王軍，哎呀我堂客去拿貨了，她早就念叨要見見你，說你怎麼這麼怪氣（怪氣是說腦子靈活主意多）！」楊陸順哈哈大笑道：「王老闆，我也是隨口說說，好在你生意好，不然你堂客還不罵我礙次（就是腦子笨）！好了，我還有朋友在等我，就不打擾你做生意，祝王老闆發財啊！」
楊陸順上了車，徐心言詫異地問：「你揀了錢呀？笑得眼睛都沒逢了！」楊陸順說：「我積了陰德，有次無意中說渡口沒個商店，讓個有心人聽到了，這不開了個小賣部，生意好得不得了，諾，買這麼多東西還少收我5塊錢。」
周益林忽然感慨：「陸順，你要求還真不高啊，以後真要主管一個縣，讓全縣人民都過上好日子，那才有資格笑得眼睛沒逢啊。」
楊陸順心神一懍，點點頭說：「周班長批評得對，我記住了。」
張民輝與成傑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怪異的眼神，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徐心言：「笑什麼笑，當官就得心想民眾，你們已經肯定是倆官僚！」張民輝就笑得更大聲了。
看到一幢有花有院的小二樓，張民輝嘖嘖讚道：「好你個楊陸順，住得蠻豪華嘛，我記起來了，你小子賣郵票起的樓！沒想到這樓如此漂亮，難怪你要求回縣的，看來是捨不得這安逸生活吧。」徐心言這次頗為贊同張民輝的話。
楊陸順跳下車開了院子門，沙沙和四姐已經迎了出來，旺旺大呼小叫地衝上了，被楊陸順一把操住胳膊舉了起來：「好小子，又胖了，爸爸都舉不動嘍。」
張民輝上得樓來，頓時被一陣涼爽包圍，周益林說：「陸順，你是先富裕起拉一那部分啊。」
沙沙笑咪麗地聽著客人的讚美，招待得益發慇勤。等客人們坐定後，拉了楊陸順悄聲說：「六子，市裡全部長打來了電話，說有好消息告訴你，電話號碼我記在臥室裡的本子上了，趕緊去，全部長說等著的呢。」
楊陸順閃進臥室關上門，趕緊著撥了電話，才響了兩聲就接通了，聽到了全部長熟悉的聲音忙問：「全部長您好，我是楊陸順，才到家。」
「陸順啊，呵呵，蠻快嘛，還沒吃中午飯吧。」
楊陸順說：「是啊，張民輝幾個跟我一道的，他們說一定要在家裡吃，這不休息下就去吃飯。全部長，我聽沙沙說您有好消息，我洗耳恭聽著呢。」
「哈哈，我還以為你不急呢，確實是好消息，何部長回來後就在召集人手準備你們幾個的材料，準備在常委會上研究。其他人我就不關心了，只問了你的安排，何部長說孫書記考慮得非常周全，放你到政府那邊去，先當縣長助理，然後年尾提副縣長。小老弟，你可真不得了啊，這樣發展下去，怕是不要十年，我老哥就該給你當差跑腿嘍！」
楊陸順呵呵笑道：「全部長，你這麼說我可不敢聽了。謝謝您的好消息，改天到市裡請您喝酒表示謝意。」
「酒一定要喝的，好了，你去招待客人，我就不耽誤你了。」
楊陸順好容易平復下心情，可滿腔的喜慶不找人分享，他怕在陪客人的時候穩不住，腦子裡一盤旋，就撥了個電話給小秦：「小秦，我是楊陸順，別喊。現在我已經回南平了，但來了幾個朋友，所以不想其他人知道。」
小秦先是一喜，差點就脫口叫了出來，好在他在機關幾年也修煉得很老成，就嗯了聲說：「我知道了。」瞥眼見廖姐等人都沒注意他，就悄聲說：「我還方便說話，您有什麼指示嗎？」
楊陸順呵呵一笑說：「才回來有什麼指示喲，明天你叫猴子、小周上家裡吃晚飯，咱們聚聚。」
小秦聽得楊陸順情緒蠻好，趕緊問：「要的，我轉達到人。是不是有喜事啊？能不能讓我也高興高興？」
楊陸順很滿意自己沒看走眼，盡量語氣平靜地說：「我會去政府那邊，小秦，跟我一起過去不？」
小秦聞弦音而知雅意，忙不迭地說：「要得要得，全憑楊一句話」
楊陸順笑呵呵地放下電話，轉到衣櫃的穿鏡前，伸手揉了揉笑得發酸的臉，深呼吸了幾次，才氣定神閒地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