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一一九章 文 / 舍人
第一一九章
原本六月初的座談會因為省委劉書記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不得不一再延遲，讓那些急於表現的學員大感失望，最後在黨校的協調下，最終把座談會與畢業典禮合併了，行程也壓縮了時間，畢業典禮座談會全在上午，增加了省委領導與學員會餐。那麼十三人發言沒變，只是把半小時發言縮短為十分鐘。這消息傳來，忙壞了那些發言的學員，一邊要應付畢業考核，一方面還得為修改發言稿費神。
即便這麼匆忙，但青干班的學員依舊難掩興奮，與他們同時畢業的各類班少說也有十幾個，惟獨只有青干班獲得如此殊榮，把其他班的學員羨慕得半死，能親身聆聽省委書記的教誨、能與省委書記共進午餐，何其難得！
會場設在黨校大會議室，大小很適合六十幾人開會。既不擁擠更不稀拉，學員們按照事先排好的座位先行進場，馬上大家就發現了異常，座位上都放了個席位卡，大號鉛印的名字很是醒目。位置靠前的學員很是興奮，因為距離主席台這麼近，首長很容易看到席位卡上的名字，位置靠後的學員就要沮喪得多。楊陸順位置稍微靠後，但不妨礙他出入，他作為臨時支部書記要代表學員做畢業講話，稿子卻是學生部提供的，照讀就行，這講話不同於其他發言，有固定模式，學生部顯然更瞭解格式。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八時半整，在運動員進行曲和學員們有節奏的掌聲中，省委劉書記一行進入了會場，陪同的除了黨校領導，還有省委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省委秘書長等人。
省委劉書記稍顯得疲憊，但笑容親切和煦，望向學員們的眼神充滿著慈祥，楊陸順注意到黃曉波走在人群偏後靠右的位置，臉上始終帶著平和的微笑，他看向會場的眼神似乎與全體人員都有交流過，但又向根本沒交流，只是對楊陸順稍稍停駐了下，楊陸順就覺得黃曉波的神態完全可以與省級高官媲美了。
樂曲停下，主席台人員就位，康副校長做為主持人接了組織部長一個眼神，就開始了會議議程。進度很快，公佈了考核情況、宣佈了獎勵名單，直接就進入學員代表發言，楊陸順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就結束了講話，下主席台前那注意到，劉書記右手邊的省委組織部長在劉書記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劉書記望向他時微笑著點了點頭，這讓楊陸順大為驚喜。
接下來就是座談會議程，十三位學員按照順序發言。劉海鑫果然在第三順序發言，大家會議情緒都調整到了最佳，他一念出發言題目就鴉雀無聲。楊陸順注意到劉書記在聽海鑫發言的整個過程中，臉部沒有任何的反應，連一絲絲都沒有，始終如一的是平靜，是認真，是用心聽和用心思考，是表情的不可捉摸，甚至連微微的點頭和微微的搖頭都沒有，就像他在聽前兩位同學發言時一樣，那兩個發言的同學，都試圖從劉書記的表情裡看出他對他們的發言的態度和想法，但他們看不出來，可以說在場的人都看不出。
劉海鑫的發言樸素簡潔，中氣十足語音清晰，沒有口號沒有華麗的辭藻，猶如他高大的身型一樣穩重塌實，始終圍繞著實幹闡敘著對南巡講話精神的貫徹，他的發言一結束，劉書記率先鼓掌，這下誰都看得出領導很是欣賞他的發言了。
很快發言結束，康副校長稍做總結，忽然提高嗓音道：「請省委劉書記做重要指示！」在熱烈在掌聲中，劉書記再三揮手致意掌聲才平息了，劉書記微笑著說：「今天來不是做指示的，是來學習，聽聽年輕人的意見看法，前面十幾位同志的發言都還不錯，各有立意，體現了你們的高素質，我只說說我的體會心得。同志們都知道，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們黨的中心工作就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了，引用小平同志的話，發展才是硬道理，這是我們黨的頭等大事。但搞經濟建設不是靠舞文弄墨，不是靠坐等，而是要靠我們所有的同志苦幹加實幹」
聽到這裡，楊陸順會心的笑了，他實在忍不住偏頭瞟了身後兩排的劉海鑫一眼，劉海鑫卻沒留意到，他早就心潮澎湃的在聆聽劉書記講話。楊陸順心裡暗暗歎息著，第一次深刻體會到無用武之地的焦灼與鬱悶。
畢業典禮準時在十二點三十分結束，餐廳早就預備好一切，劉書記興致很高，主動向學員們敬酒並預祝大家畢業回崗後工作順利、家庭美滿！整個吃飯過程中，雖然井井有條，中規中矩，但也還是有不少人抓緊時間來敬酒，黃曉波雖然不在主桌上，但只要一有情況，他就出現在劉書記身邊，他並不替劉書記代酒，但只要他往那裡一站，敬酒的人也就只能像征地意思地敬一下了，劉書記喝或者不喝，敬酒的人是不能有什麼想法的，甚至想多跟劉書記說幾句話也是不大可能的。
楊陸順卻在被劉海鑫敬酒，他特意換桌來敬酒的，雖然劉海鑫不說什麼，可眼神閃爍著感激的光芒，可楊陸順又不能不喝，他們不能明言，但都分享著快樂的秘密，讓徐心言很不理解，見劉海鑫又在邀杯，扯了他問：「劉海鑫，你喝酒也分點場合好不？沒見省委領導在場呀？真跟我們楊哥同學感情好，畢業了再好好喝嘛。」
張民輝因為發言內容與劉書記指示貼近，也心情大好，他雖不至於狂妄到一定會被留省，但禁不住意氣風發，眼裡看誰都感情深，接茬道：「心言，你莫參合我們大老爺們喝酒好吧，都是機關工作多年的，幾指甲殼酒還能誤事？海鑫，你的發言如你其人，平實無華，令人敬佩，來，我敬你一杯子，提前預祝你留省！」
劉海鑫慌忙擺手說：「按徐部長說的同學感情深，這杯酒沒二話，保證干。你說我留省，那我不敢喝，倒是我覺得你的發言對了劉書記的思路，我預祝你留省！」兩個內心得意的傢伙捏著酒杯打起了太極推手，惹得一桌人都哄笑起來。
忽然康副校長走過來，笑著說：「楊陸順，走，我陪你去敬劉書記一杯酒。你這優秀學員怎麼能不去敬酒呢。」楊陸順慌忙向主席桌瞟了一眼，正看到黃小波滿臉笑容衝他直點頭，估計是黃小波的意思，不然康副校長不會屈尊。
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楊陸順努力調整呼吸，盡量保持謙遜的微笑，隨著康副校長到了主席桌。康副校長說：「劉書記，這是楊陸順同志，這期青干班唯一的縣基層學員，品學兼優。」
楊陸順見所有領導都注視著他，忙微躬舉杯道：「劉書記、各位領導，楊陸順給您們敬酒，祝首長身體健康！」
劉書記微笑著點點頭，益發慈祥，省委勞秘書長一指楊陸順道：「你個小楊耍滑頭，一杯酒就想敬我們一桌人啊？那不行啊，要塌實點嘛！」說完眾人呵呵直笑。
楊陸順見領導們都和顏悅色，黃秘也不做出公事公辦的樣子，壯起膽子說：「各位首長，要是允許，我依次敬酒好嗎？」
勞秘書長睃見劉書記沒反對意思，就把杯子一邀：「好，從我開始！」楊陸順就恭敬地上前碰杯，一飲而盡，然後就是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楊陸順打算挨個一次敬完，沒想組織部長招手道：「別喝急了，坐下吃口菜再喝，年輕人身體好也得會愛惜喲。」
黃曉波手快，馬上轉身從臨桌拿了椅子，服務員們更是會來事，馬上就拿了副碗筷，康副校長見楊陸順還要謙遜，輕拍他肩膀然後稍一推，楊陸順就勢坐了下去。
劉書記用筷子指了指菜說：「小楊，快吃菜，千萬莫拘束啊。」宣傳部長也說：「是啊，就當跟家里長輩吃飯一樣，表面尊重，下筷照樣！哈哈。」
勞秘書長操起筷子就可勁給楊陸順夾菜，邊夾邊說：「小伙子太文弱，吃結實點好工作。」
楊陸順何嘗受過如此關寵，只曉得連連點頭連連吃菜，臉都激動得潮紅起來，幾口嚥下去，又站起來敬酒，最後敬到黃曉波，黃曉波阻止了他說：「我不喝酒，但心意領了，你也喝不少，乾脆就免了。」好在這桌只有六個人，黨校兩位副校長代表領導給學員們敬酒還沒歸桌。
敬酒完畢，劉書記轉臉對著其他人誇楊陸順說：「莫看小楊年輕，理論水平蠻高。」組織部長附和道：「我看了小楊幾篇文章，確實在同齡人中難得啊！」宣傳部長笑道：「哦，是人才啊，小楊，畢業了有什麼想法啊？」
楊陸順誠懇地說：「我想回縣裡工作，把學到的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去。」劉書記點頭說：「好，我支持小楊的想法，年輕人要打磨，我們不能拔苗助長。」
劉書記定了性，其他人就扯開了話題，楊陸順趕緊就起了身，不過他走回原桌短短十來步，卻不知道迎來多少羨慕嫉妒的眼光，如果不是領導在場，怕是都會圍上了問長問短了，那些發言的學員感到了緊迫，好在規定是在發言人員中挑選留省的，這才心裡舒適點。
楊陸順坐下時背心都汗濕了，還要應付張民輝等人熱切地詢問，楊陸順見劉海鑫也緊張兮兮，忙說：「我估計是黨支部書記的緣故才被叫去敬酒的，劉書記沒說什麼，只問了我有什麼想法，我對領導們說堅決回縣裡工作。」
張民輝搶在徐心言前頭感慨道：「唉，是陸順謙虛啊，如果今天是你發言，肯定比我強，留省肯定少不了的。我不多說，乾杯為敬！」忙端杯虛碰下喝了。
徐心言本想刺刺張民輝，沒想讓他提前說了，心下大為憤懣，可實在不好再諷言，轉念一想六子不想離開南平，怕也是捨不得離開妻兒，便柔腸百結，情緒低落下去。
還沒應付完張民輝，那邊胡利華等幾個關係較好的也溜來問三問四，無奈楊陸順又只得再解釋一遍，還被胡利華借口省委領導賞識灌了一杯酒。
一頓飯，在一小時差幾分鐘的時候結束了，完全與事先規定的時間相符，上菜上酒，幾乎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是掐好了來的，不會耽擱拖延，也不會提早結束，一切都是嚴格的規範。學員們鼓掌歡送領導，餘下來的時間就成了散伙飯。
畢業典禮不到三天，留省名單公佈，不出楊陸順意料，劉海鑫名列其中，意料外的則是張民輝也榜上有名！不能不讓楊陸順感慨世事難料，竟讓他無意中幫落了兩份大人情。畢業後有幾天收拾行李的時間，黨校規定七月四日必須離校，因為新班又要開辦，不過聽說黨校有了新制度，學員一律住寢室。
接連請吃被請吃忙得不亦樂乎，劉海鑫本住在春江市他愛人的家屬房，夫妻帶孩子全家出動請楊陸順到家裡吃飯表達謝意，讓楊陸順很欣慰的是，劉海鑫並沒滿口謝言，也沒準備什麼貴重禮物，還是他愛人漏了口說了句大恩不言謝，立即招來劉海鑫的瞪眼，看來這傢伙夫綱蠻威，他愛人果再不敢胡亂說話。楊陸順也估計劉海鑫大男人說不出這麼肉麻的話，借老婆的口表達而已。
南風地區於六月中旬已經改為南風市委市政府，原南風縣和城郊劃了兩區一縣，南風縣保留，地盤倒大了不少。西平縣轉市成功，令不少人大跌眼鏡。
市委組織部派了輛三陵吉普接五人回市，接待他們學成歸來的是何部長。何部長對五人大加讚賞，但也只是官面子話，而後口風一轉說：「今天你們幾位辛苦了，暫時回家休息休息，楊陸順不能走，因為明天市委孫書記要開個小型歡迎會，你們幾個都必須精神抖擻地出席。特別是小張，留省了，沒辜負孫書記對你的期望啊。」
本來是安排楊陸順住市委招待所，可張民輝執意要感謝楊陸順，連拉帶扯住進了南風唯一的三星級酒店慶鴻賓館，還是開的商務套房。住下後，先認了張民輝的家，到底是市委秘書科長，四實兩廳足有一百五十平方米，裝飾得也還豪華，總之是當前較為流行的，張民輝愛人朱萍萍熱情得很，怕是提前知道男人得了楊陸順的好。喝著噴香的綠茶，張民輝接連給周益林成傑英打了電話說帶楊陸順來認認門。而後收拾了兩大包禮品，楊陸順不肯，張民輝勸道：「不瞞你，你也在機關多年，我家別的沒有，就是煙酒多得不得了，與其你上街買，還不如幫我消化點存貨，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點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市裡事情完了，我開車送你回南平，見見弟媳婦乖侄兒。」楊陸順知道再推辭他沒面子，何況既然是好朋友了，隨意點也讓人安心，就任他擺佈了。
張民輝又電話叫了輛車，聽他那話還不是市委的，市直郵政局的車。沒多會司機來了，張民輝跟他蠻熟悉，叫他留下車鑰匙，那司機就爽快地把鑰匙留下，臨走得了包金春江。
楊陸順下樓一看，是輛皇冠3.0，算好車了，成傑英則住在他愛人單位的家屬樓，市建設局，那房子也不錯，見楊陸順提了一大包東西，連喊見外，也沒推辭，笑著說：「陸順，等你回南平，我和民輝一起送你，也見見你愛人孩子。」
周益林也住在他愛人單位的家屬樓，市一中，相比就差了不是一點兩點，小三室一廳估計也就七、八十平方，僅只貼了地面磚，傢俱什麼也大都落伍了，不過女主人勤勞，家裡倒也窗明几淨，整潔得很，周益林見楊陸順提了大包禮品，就有點責備的意思：「陸順，你這是幹什麼，既然是朋友就別搞這套，要換了其他人，我門都不開！」楊陸順嘻嘻哈哈地說：「我曉得，紀委領導嘛，即便皇帝都還有三門爛草鞋親，兄弟上門看嫂子侄女買點東西犯法了？我又不求你什麼。」
張民輝成傑英一夥子笑起，周益林也無奈，難得有個知心朋友，要求太苛刻怕造成誤會。說起吃飯周益林就要留客，直吹自己手藝趕得上有證書的大廚，張民輝說：「周班長，你就給我這個機會好不？我馬上就要調動了，哪裡還有時間陪陸順？乘別人還未動，我先請你們四個吃頓飯，一來感激陸順，二來我們同學一場，改天大家都忙起來，還不知道費多大工夫，五夥計才能湊齊呢。」周益林聽了有道理，就沒堅持。
四人一車到了慶鴻，張民輝又去接徐心言，吃了午飯都沒走，就在酒店卡拉ok唱歌跳舞，晚上成傑英請吃飯，直到五人都要醉了才散。
楊陸順雖然疲憊但精神一直很亢奮，洗了個澡絲毫沒有睡意，就給沙沙打電話告訴沙沙準備點好菜在家，有市裡的朋友來走動。
沙沙自然興奮莫名，直問會怎麼安排，楊陸順心裡也沒底，這是梯隊幹部班，不見得就立即會有提拔，可沙沙一是猜提副縣長又猜會被市裡留下，反正是美好的心願。楊陸順牢記明天還要見市委領導，這才掛了電話準備休息。
還沒躺下，忽然聽到有輕微地敲門聲，楊陸順奇怪這麼晚上還會有誰，就留了個神沒直接開門，湊在貓眼一看，居然是徐心言，走廊上燈火通明，清晰地看見心言換了衣裳，情知不妙，看手錶已經快十一點，這麼晚孤男寡女實在影響不好，而且心言對自己還存幻想，一狠心就當做沒聽見，悄悄扣上了反扣。
敲門聲持續了大約分多鐘才停止，楊陸順長吁了口氣，躡手躡腳到貓眼一看沒了人，這才放心，懷著愧疚躺上了床，沒多久電話鈴大響，楊陸順愕了會，伸手拔掉電話線，連燈都不敢熄，隔不到十分鐘，又響起了敲門聲，楊陸順見從貓眼望去還是心言，變形的身影看不出心言究竟什麼神情，可理智告訴他要把持得住，千萬不能再做出傷害別人傷害家庭的事。
楊陸順坐在沙發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的抽，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敲門聲，也不知道心言究竟是何心情，他只知道這輩子欠心言的是永遠也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