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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八十八章 文 / 舍人

    第八十八章

    楊陸順本想陪劉建新一起去招待所吃飯,他實在有點無法在自己妻子兒子面前與袁奇志坦然面對,都說時間可以抹去很多記憶,然而有些東西卻是一輩子難已忘懷。可袁奇志偏生要求他留下,或者袁奇志更難一個人面對吧。

    在送劉建新等人下樓去招待所時,袁奇志從林肯車後備箱拿出幾個精緻的紙袋。楊陸順估計是禮物之類,不覺誹然,也有絲好笑,按說平常同學朋友之間走動,一上門就應該先奉上禮物才不為失禮,可袁同學倒好,來了幾小時才記得基本禮儀,當然也怪不得袁同學,誰叫咱沒把她當普通朋友招待呢,高下尊卑早就區分開來,倒是人家還能準備禮物,足以說明人家並沒嫌棄你這窮同學,知足吧。楊陸順心裡如是感慨。

    再次上了樓,沙沙自然不用在廚房忙活,作為女主人陪在楊陸順身邊招呼朋友。袁奇志則開始分派禮物,當先拿出一個莫約兩尺長的錦盒,打開來霍然是株須筋密佈的人參,笑盈盈地說:「老同學,這株野生的長白人參,是給你父母的。我記憶沒錯的話,你父母都快七十古稀年紀了吧,正好給兩老滋補身子。怎麼沒見兩老呢?」

    沙沙驚訝著答話說:「袁總,本來我公公婆婆是住這裡的,不巧早兩天鄉下的姐姐把老人接去小住幾天。其實年年都要讓姐姐們接去住幾天的,你也知道,我家六子上面五個姐姐呢。哎呀,我是小地方人沒什麼見識,可我也知道這麼大的人參一定是稀罕物,我們受不起呢。」

    楊陸順也說:「老同學,你能屈尊到寒舍,足已蓬壁生輝了,還出手如此貴重的禮物,叫我這小地方人兒拿什麼去拜會你的父母呢?」本想客套,可不知怎麼話裡帶上了賭氣。沙沙暗中扯了扯六子的衣角。

    袁奇志眼神黯淡下來,依舊堅持說:「這是我個晚輩的心意,請務必轉給老人,沙沙,我也給你精心選了點小玩意兒。」說著又拿出個錦盒,不過就小得多了,打開來,是條亮晶晶的白金項鏈。

    沙沙接過來誇張地呀了聲:「袁總,好漂亮的項鏈啊,是不是鉑金的呀?」袁奇志抿嘴笑道:「沙沙真識貨呢,這麼漂亮的項鏈正配你這漂亮人兒呀。來之前去挑禮物,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看,我不也帶了條,只是款式稍有不同。我帶著是不是也很好看呢?」

    沙沙脖子上只帶了根微型金項鏈,應該說是比較時髦的,但跟白金項鏈比,自然差得老遠,首飾永遠是女人的最愛,欣喜之下就不遺餘力地讚美起袁奇志了:「哎呀,那還用說,袁總不僅是商業女強人,審美觀更的不同凡響,好比袁總是朵嬌艷的花,那項鏈則是襯托花兒的綠葉,嘖嘖,簡直的完美的搭配呀。」

    袁奇志矜持一笑:「沙沙,你太誇獎我了。」

    沙沙一把拽過旺旺,問:「兒子,你要很誠實地告訴媽媽,袁阿姨是不是非常漂亮?」

    旺旺挺配合地說:「媽媽,袁阿姨真的很漂亮,就像西遊記裡的觀音菩薩。」好傢伙,小鬼最愛看的就是西遊記,自然就把相貌端莊法力無邊連孫猴子都服帖的觀音大士拿出來討好客人了。

    在哄笑中,袁奇志卻有種撕裂肺腑的巨痛,要不是命運之桀她也應該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個會撒嬌的寶寶,瞬間眼睛就濕潤起來,為了掩飾她伸手把旺旺摟在了懷裡親吻著道:「旺旺真討人喜歡,看阿姨給你買什麼禮物了。」說著就從袋子掏出幾套童裝,還有精緻的書包、文具一件一件地塞在旺旺懷裡。看來幾袋禮物大部分都是給旺旺準備的,旺旺抱著一大堆東西,苦著臉說:「媽,我抱不動了。」

    沙沙笑著說:「傻小子,抱不動就放下,快謝謝袁阿姨。」旺旺忙謝謝了阿姨,把一堆東西放在了茶几上。

    楊陸順蹙眉道:「老同學,給孩子買這麼多東西,慣壞他了。」

    袁奇志溜了楊陸順一眼說:「什麼慣壞孩子,旺旺不是要讀一年級了,我只是準備了點學習用具,兒童讀物。」然後拍拍手說:「老同學,我就沒給你準備禮物,省得你埋怨我破費。」

    沙沙提前得了六子的警告,知道這漂亮的女老闆至今沒孩子,也不敢太炫耀旺旺,只是說:「旺旺,大人們要說話,你自己一邊玩去吧。」旺旺哦了聲,跑跑跳跳地去了他自個的小房間。

    目送著孩子的背影,袁奇志微微歎息著,馬上又笑著說:「老同學,看你的條件,在南平算頂不錯的吧?」

    楊陸順說:「袁總說笑了,我這算什麼,你身家千萬的大老闆,怕是難入你的法眼啊。時間不早了,肚子餓不餓,中午也沒見你吃什麼,開飯吧?沙沙,你去叫四姐把菜端到樓上吃。」

    袁奇志含笑點點頭,沖沙沙說:「那就麻煩沙沙了。」

    等沙沙出了門,楊陸順就感覺氣氛不對頭,袁奇志那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令他有絲尷尬,不過好在袁奇志的眼神並沒什麼幽怨情誼,倒是有著濃濃的欣喜。不過讓一個人死盯著的滋味真不好受,楊陸順覺得心裡虛虛的,不禁咳嗽一聲,道:「老同學,開始你們在打電話的時候呢,我已經把整件事情給顧書記匯報了,聽說貴公司出資兩百萬,顧書記非常高興,很期望款項能盡快到位,不知道劉總的意思如何呢?」

    袁奇志笑道:「六子,你還真死心眼,實話跟你說吧,這次劉建新來考察其實是個幌子,沒打算出資修路。」

    楊陸順一驚,訝異地說:「老同學,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都跟顧書記匯報了啊,這、這不是害我麼?千萬別開玩笑啊!」

    袁奇志翹起蘭花指用牙籤款款地把小片西瓜送入嘴裡,輕輕地咀嚼著,靈蛇般的舌尖還舔了下紅潤的嘴唇,舉止分外誘人,可楊陸順哪有心思想東想西,只是惶惶張目等待袁總的下文。

    袁奇志小鼻子一翹,撲哧笑出了聲,說:「老同學,你這次把價值不菲的青花盤送給我換取為南平縣修路的資金,說心裡話,我還是比較感動的。當然我也知道你目前仕途艱難,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是啊,想想你的遭遇,我非常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僅僅因為給外甥女走後門搞了個讀書指標就被撤職,換了誰也是不甘心的。」

    楊陸順赧顏道:「啊,袁總,你、你都查清楚了呀。我這麼無恥地送禮求你幫忙,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這老同學?」

    袁奇志收起嬉笑,正色道:「六子,你錯了,我不但沒有絲毫輕視你,反而更加敬佩你。如果你把青花盤直接送給有關的領導,似乎更容易恢復你的職務,說不定從此攀上高枝而前途無量。可你沒有,你的正直你的尊嚴一定不容許你厚顏屈膝地攀附某個領導而淪為官僚政客。還是把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了最前面,雖說也心存投機,附和了你們顧書記的喜好,可總比那些為了陞遷而不擇手段的官僚,要高尚得多!改革開放十多年,多少人在錢字面前失去自我,在權字面前沒了尊嚴,可六子你,卻依舊那麼執著。我、我是真高興呢。」

    楊陸順苦笑了起來,他哪裡有袁同學說的那麼高尚,無非也是為了生存迫不得以而已,就像他多年前跟燕子說過的:生活就像糖葫蘆,起先你吃到的是糖,你就以為一切都是甜的,是透明的甜美的,等到你真的咬下去,才發現內核根本就很酸,甚至是苦的,可是,你已經來不及鬆口,因為你已經被這種酸酸甜甜的混合給迷住了,要走又走不開現在真要說撒手一切,再去過渾渾噩噩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幼稚。

    思忖中的楊陸順別有一番男人味,旁觀的袁奇志深深地體會到了,她也分不清楚究竟為什麼對這個有孩子老婆的男人牽掛不止,或許正是他農民般的自卑與知識分子的清高,讓每個擁有母性的女人不知不覺地憐愛吧。恍惚間她又回到多年前那個旖旎的夜晚,使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慰籍這個需要愛憐的男人,可陡然傳來的腳步聲徹底驚醒了她,也使她的手慣性般滑向髮鬢,成了富有女人味的標誌性動作:梳理散落的頭髮。

    慣於各種場合的袁奇志一直良好地把握的晚餐的氣氛,不經意間就與沙沙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而且類似於至少十年交情的好姐妹,當然多少也得歸功於沙沙的曲義迎奉,她們一起溺愛旺旺、一起炮轟六子,袁奇志少不了要大暴六子在大學時期的糗事,沙沙自然要把平常六子的小齷齪公佈於眾,使得楊陸順在兩大美女,而且還是都與他有肌膚之親的女人面前大敗投降、狼狽不堪。在紅酒的熏染下,兩個女人嬌艷欲滴,再正人君子的楊陸順也不禁心猿意馬,何況是早都已品嚐到滋味的呢,如果能同時擁有這兩個女人,那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念頭一起,楊陸順就罵自己下賤,更就顯得形容委瑣了。

    沙沙下意識地覺得眼前丰姿卓越的女人不簡單,看到南平一把手顧憲章也在劉總自然也是奇奇的男人面前俯首貼耳,看到地區領導全部長喏大把年紀跟劉總稱兄道弟,她就知道要把握機會,見袁奇志似乎異常喜愛旺旺,便計上心頭,尋了個時機說:「旺旺,你喜歡奇奇阿姨不?」

    小孩子習慣在父母面前說是,懂事的孩子還會來事,膩在袁奇志身邊說:「喜歡,旺旺最喜歡奇奇阿姨!奇奇阿姨是旺旺的親親好阿姨!」

    大人們都認為孩子的話最真實,何況一直沒孩子引為遺憾的袁奇志呢,商場女強人毫無抵抗地在天真孩童面前一敗塗地,稚嫩地聲音打動了她心靈最柔嫩部分,鼻子一酸,略帶哽咽地說:「阿姨也最愛乖旺旺了,旺旺也是阿姨最親親的小調皮!」

    沙沙就拍手大笑:「六子,你看他們好投緣分的,乾脆,奇奇就收旺旺做乾兒子吧!」心潮澎湃的袁奇志想也沒想就答應,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

    沙沙拉著袁奇志坐到沙發上,吆喝道:「旺旺,快來拜見乾媽!」見旺旺笑嘻嘻地上前就要隨口喊乾媽,連忙一摁旺旺的頭說:「快跪下給乾媽磕頭!」

    袁奇志沒想會如此正規,面帶驚訝地說:「沙沙,別行這些規矩了吧?叫旺旺磕什麼頭啊?」

    沙沙正色道:「我們南平的老規矩就這樣,拜乾媽就像拜自己親媽一樣,這一磕下去,就意味著旺旺又多了個疼他愛他的媽媽,而奇奇你,也就多了個兒子,結成你們兩一輩子的母子緣了。」

    旺旺心下嘀咕,以前認四阿姨做乾媽怎麼沒磕頭呢?但乖巧的他還是順著媽媽的意思跪了下去,學著給爺爺奶奶拜年磕頭的姿勢就拜了下去,磕夠了三個,沙沙又指點道:「旺旺,趕緊叫媽媽。以後你記住,奇奇阿姨就是你第二個媽媽!」旺旺又叫道:「媽媽!」

    袁奇志也見過別人拜乾爹乾媽的,孩子都是叫乾爹乾媽,南平這規矩好,省了個干字直接叫媽媽,高興得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出來,摟住旺旺就直叫:「哎,好兒子,好兒子。」

    沙沙抽空沖一邊看熱鬧的六子丟了個得意洋洋的眼神,楊陸順曉得這是沙沙的伎倆,卻也還是為袁奇志高興,他知道老同學寂寞的生活將會多絲光彩。

    接下來眾人的焦點就是旺旺了,他又要唱歌又要跳舞,還要背誦唐詩,小小的他知道只有把客人哄高興了,才能在媽媽爸爸那裡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直到劉建新在招待所打來電話催促袁奇志,接結束對旺旺身心健康的「摧殘」,一會院子外面就聽到嘀嘀的汽車喇叭聲,袁奇志才依依不捨告別了旺旺沙沙,楊陸順自然得送老同學去招待所。

    上車出得院子,楊陸順霍然發現房屋四周隱隱有公安走動,暗想肯定是顧書記的意思了,嘿嘿,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居然要動用國家執法機關來保護,車上了街道,立即前面就有輛警車引道,後面也同樣跟了兩警車,楊陸順居然憑借袁總之勢享受了次高級待遇。

    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到招待所也就三五分鐘時間,楊陸順肚子裡還憋了一肚子疑問,也顧不上袁總是否疲勞,轉身急切地問隱藏在黑暗中的袁總:「老同學,你給我個痛快話,究竟叫我如何收場呢?」

    袁奇志啊了聲,似乎才記起,她本上車就斜倚在後排,忙坐起來,撩了撩散落的頭髮說:「你不問,我都差點忘了。老孟,你停車靠邊,我要跟老同學聊幾句。」

    老孟默默地把車靠在路邊,但沒熄火,要維持車裡的空調運轉,作勢就要下車,袁奇志笑道:「老孟,你也別下去了,怪熱的。我們的談話並不是秘密,但也別外傳。」老孟沉聲說:「是,袁總。」奇怪的是兩輛警車也停了下來,但並沒見有人上前詢問,只是下來三兩個人,隱做保衛狀態。路上往來的行人都有點好奇,三三兩兩想湊上前看個究竟,甚至有人因為公安的阻攔而爭執起來。南平這小地方,哪見過警察護衛重要人物的架勢呢,越這樣反倒引起人們更大的好奇,何況還是台高級小車,在路燈下分外惹眼。

    楊陸順自嘲地一笑說:「老同學,我看還是走吧,小地方人沒見過這陣勢,再不走人會越聚越多,反倒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袁奇志恩了聲道:「老孟,劉建新現在在做什麼?」老孟說:「一直是全文明顧憲章陪著,叫我來接你時,他們說想跳舞。」

    袁奇志說:「那趕緊去招待所,我想找個安靜地方跟老同學說些事。」老孟開車就走,唬得警車為了驅散人群而拉響了警笛。

    平時人來人往的縣招待所一片寂靜,門口也換成了公安站崗,車行到貴賓樓,門口同樣是公安站崗,楊陸順居然看見猴子也在值班之列,手拿對講機,一副如臨大敵之態。

    老孟利索地停車為袁總開門,袁奇志的出現頓時讓門口值班公安一陣耀眼,下意識地都集體來了個立正,而且都目不斜視,可都暗暗用眼角餘光欣賞美女。

    袁奇志在老孟的引領下款款而行,灑下一路幽香,楊陸順則跟在後面,在經過侯勇面前時,稍稍點頭算是打招呼,而侯勇等認識楊陸順的人則驚訝萬分,沒想到局裡嚴密保護的貴客居然是楊陸順在作陪。再望向楊陸順的背影眼神就不同了,多了幾分羨慕神秘。

    楊陸順不用猜就知道是貴賓樓最高檔的308號房,裡面有大客廳,更有一張大床,還有大浴缸,想到這些竟然有點酸溜溜的。果然老孟領著他們徑直上了三樓,楊陸順一看樓道,好傢伙,連紅地毯都鋪上了,印象中還是地委孫書記來才全鋪過紅地毯呢。

    308號房門口站著兩位面貌姣好的服務員,楊陸順都認識,也知道她們這組人是素質最好專門招待領導的,所以走到門口,兩服務員異口同聲地說:「晚上好。」

    老孟在門口側身就閃在一邊,等袁總楊陸順進去後才跟進去,袁奇志稍許打量了客房,微笑著說:「老同學,你們縣還蠻跟得上潮流啊,看這架勢不像沒錢修路嘛。」摁了摁白色的三人大沙發:「喏,看樣子還是真皮的,這些傢俱可全都是橡木的喲。」

    楊陸順說:「這、這也是工作需要,專門用來接待上級領導的,我們自己苦點沒什麼,但一定要讓前來指導檢查工作的領導首長最整潔衛生的休息場所。」

    袁奇志笑著坐下來,楊陸順也跟著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是感覺不錯,比家裡的沙發柔軟多了。服務員推門進來,問:「請問您喝點什麼?我們這裡準備了烏龍茶、鐵觀音、碧螺春還有毛尖,也有雀剿咖啡、可口可樂」

    袁奇志說:「那就來杯毛尖吧。老同學,你呢?」楊陸順很有風度地說:「就跟袁總一樣,喝茶滌胃。」

    老孟幽靈一樣跟了出去,旋爾又進來說:「袁總,劉少現在在舞廳,門口小姐的意思,如果您要去,她會帶路的。」

    袁奇志皺眉揮手道:「我先不去了,跟老同學說點事,叫服務員不要輕易打擾。」

    等上了茶,老孟與服務員一起出了門,房間暫時一片安靜,只有空調發出的嗡嗡聲,袁奇志笑著說:「六子,我們繼續開始的話題。我開始說到哪裡了?嗯,說到你送青花盤的真正目的。通過我們瞭解呢,這幾年你在南平的仕途並不順利,總要遇上點小麻煩,全憑個人能力做到正科級的縣委辦副主任,我覺得很不錯,你知道你為什麼仕途多桀嗎?我替你說了吧,那就是你沒後台,沒一個真實賞識你的大領導,所以出了小問題犯了小錯誤,只能由人處理。其實這幾年找我這老同學幫忙的人很多,比如說周為、莫見評等人,說人品道德不如你、能力水平也不如你,但他們在省城就是混得風生水起,人模人樣,周為上次提了處長,

    莫見評也是副處級編輯。靠的是什麼?就是有人抬有人幫。有時候我也想你還能記得我這老同學,有了困難找我解決,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個好漢還得三人幫嘛。可你始終沒有,我知道你好強要面子,男人是得有點風骨,可千萬不能強撐啊。這次你能放下男子漢的尊嚴找我這老同學幫忙,而且還送上個價值不菲的青花盤,我就暗中決定了,一定要幫你。而且還要做得圓圓滿滿。我在社會上這麼多年,認識的國家幹部不知多少,很少有像你這樣的好人了。」

    楊陸順終於受不了袁奇志的讚揚,心虛地說:「老同學,我、我都這樣了,還算什麼好人,也就是隨波逐流的一小官僚了。」

    袁奇志說:「不對,你不像其他人,是赤裸裸為個人謀私利,你心裡始終還有信念,這也是為什麼你用青花盤換兩百萬給南平修路了。像你這樣的人我不盡力去幫,就沒天理了。」不知她想起了什麼,臉上有些許不自然,但很快說:「我不妨坦白跟你說點我私人的事,其實省城不少同學都知道,只是不好怎麼說,我現在、現在只是劉建新的情婦,但劉建新是很愛我的,迫於一些無法抗拒的因素,我們不能結婚,因為劉建新是省委劉書記的第三個兒子,而他的家庭出於某種原因,不能任意子弟與沒家庭背景的人結婚,他的妻子也是**,但兩人基本沒什麼感情。你們顧書記聽說來的是省委劉書記的公子,溜鬚拍馬都來不及,哪裡還會記得什麼修路呢。」

    當猜測變成事實,楊陸順沒來由一陣酸楚,他沒法直視曾經是自己仰慕愛戀的女神、曾經與自己有一夕情緣的女人,痛苦使他慢慢垂下了頭,根本沒因為劉建新是省委書記的兒子而喜出望外。

    袁奇志很緊張地看著六子,生怕他會鄙夷自己,又或者因為能與省委書記的兒子搭上關係而欣喜,好在六子只是又羞又愧的神情給她失落的心理找回了些平衡,她甚至天真地想:是不是他心裡還有我呢,是不是因為自己成了別人的情婦而吃醋呢?她很清楚,六子的反映她很滿意,淺呷了口並不香醇的毛尖茶,繼續侃侃而談:「六子,你的青花盤我讓給了劉建新,我想借助劉建新的路子幫你解決目前的困境。劉建新這人我瞭解,表面上放蕩不羈其實骨子很重情義,只要是我介紹給他的朋友,都還比較放在心上,所以這次他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幫你,而且還把你們地委的組織副部長也叫上了。當然我們商議的並不僅僅如此,還會幫

    你聯繫幾個有點實權的地級幹部認識,不說前途一片光明,至少不會像現在被人任意搓揉,官場上就是這麼現實,上面有人說話就是好辦事。」

    楊陸順歎息著說:「謝謝老同學這麼幫忙,謝謝了。」

    袁奇志忽然呵呵一笑,說:「可沒想到,我們跑這麼一趟,居然有意外收穫!」

    楊陸順抬頭問:「是不是那枚像章?後面刻了個劉字的像章?!」

    袁奇志伸出嫩白的手指一點,道:「聰明,就是那枚主席像章!知道為什麼我們在房間那麼久?因為我聽了個類似傳奇般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像章的主人,也就是劉建新的爺爺!」不理會楊陸順又驚又喜的表情:「說起劉建新的爺爺,故事可就老長嘍,他爺爺本是瀋陽人,家境不錯,還是沈大附中的學生,但鬼子佔領東三省,他就家破人亡了,後來一怒之下投奔了真正抗日的『共產』黨,因為有文化,他成了鄧公的機要秘書,一直追隨鄧公南征北戰,解放後他也脫下軍裝投入到經濟建設中去,文革前已經是財政部的副部長。文革期間不可避免地被打倒,但鑒於他在經濟領域上傑出的貢獻,幸運地被周總理列入了保護名單,被押解到你們萬山紅五七農場接受再教育。按說是沒了生命危險,但你們南方的酷暑高溫,依舊是老人很不習慣的,七五年夏天,老人也是六十多歲了,突發奇想去小河游泳,沒想腳抽筋差點淹死,恰巧楊家寶爹也就是農場食堂的廚師在河邊洗菜,救了老人一命。第二年也就是七六年十月,毛主席逝世後粉碎了四人幫,結束了十年文革,中國重新開始發展經濟,老人就平反回了北京,臨走時把他保存幾年的主席像章送給救命恩人做紀念,多少也懷了報恩的心思,可當時祖國百廢待興,經濟工作更是重中之重,哪裡還顧得上個人恩怨,等到八十年代中後期,老人進了顧問委員會,才有空閒去念及曾經在江南的恩人,你也知道,十年後事過境遷,就憑老人殘缺的記憶,又如何找得到人?當時農場的工作人員都有極其嚴格的紀律,不允許跟再教育人員交談,而在普通農民百姓眼裡,接受再教育的都是牛鬼蛇神,避之惟恐不及呢,所以老人連恩人的名字都不曾知道,只記得食堂的人叫他楊家寶爹。」

    楊陸順心咚咚跳得厲害,顫聲道:「我、我乾爹叫楊天寶,按我們南平地方風俗,是有人會叫他楊家寶爹的,而且我乾爹是廚師,還因為幹過多年廚師落下了肺結核的毛病。」旋即又疑惑地問:「我就奇怪了,劉總怎麼會認出那主席像章呢?我那照片才多大,那像章就更是小得忽略了。」

    袁奇志俏皮地說:「說完了爺爺的故事,少不得還要說說孫子的故事。劉建新六二年出生,實際年齡比我還小一歲。文革前,他還是個**,他爸爸當時因為老頭的緣故,三十歲不到就是縣委書記,一切都那麼美好,可惜文革粉碎了他的金色童年,到六九年他爸爸所在的縣成立革委會,父母都被造反派關押了起來,他自然就成了黑崽子,家裡被操劫一空,連吃飯都成問題。他只好流浪在街頭,靠好心人的施捨才不至於餓死。可以說小小年紀他就嘗盡了人間苦難,他以為他的一生將會在暗無天際中渾渾噩噩度過,以為永遠成為人們鄙夷唾棄的黑崽子,突然有一天,一位解放軍叔叔找到了他,給他最香的饅頭吃,給他換上了夢寐已求的綠軍裝,乘火車進了北京,見到闊別多年的爺爺,又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長大點後,他清楚地知道,要是沒有爺爺在,他是再也享受不到鮮甜的牛奶,乘坐高級轎車上學,他把對父母的怨恨全部改換成對爺爺的敬愛,劉小三敢跟他爸爸頂牛,卻在爺爺面前極為乖巧。再後來他知道爺爺在遙遠的南方還有個救命恩人,自然也存了報答之心。身為高級幹部要找個式樣相同的主席像章還是容易的,劉建新肯定對這種式樣的像章極為敏感的了。他抑制不住激動,在房間就跟我絮絮叨叨了半天,又通過電話告訴了在北京的爺爺,放下電話,他就極其鄭重地說要報答恩人的後代!我認識他這麼些年,頭一次看到他如此鄭重的神態。不過他也比較謹慎,不想鬧出笑話。」

    楊陸順急忙分辨:「老同學,你說的這些我可是第一次聽到,再說那像章只是我乾爹的遺物,老人臨走前交到我手裡,僅僅說是他曾經救過的人留下做紀念的,其他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要不信,當年我乾爹去世時有不少新平鄉政府的幹部在旁邊,估計都聽到了遺言。」

    袁奇志笑道:「傻六子,劉建新絕對沒懷疑像章有假,只是他要齊全資料,才好跟北京的爺爺做交代嘛。啊,真是天意呢,居然就在你家發現了像章,六子,這下劉建新會把你當親兄弟的。你說說,那楊家寶爹怎麼就成你乾爹了呢?」

    楊陸順當下就把事情原委說了個清清楚楚,當說到楊天寶的孫子小標時,有點慚愧:「老同學,我乾爹呢還有個親孫子,叫楊小標,可惜因為我被教育好走上了斜路,他涉嫌販賣假煙被通緝,不知道逃到了哪裡。很久沒有消息。」

    袁奇志果斷地說:「六子,你就說楊家寶爹是個五保戶,沒了其他親人,總不能叫一個離休的高級幹部去感激一個被通緝的罪犯吧。我想這也是劉爺爺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兩人正商量著些細節,房門被通地下推開,傳來劉建新口齒不清的叫嚷:「我沒醉,我今天高興,哈哈。高興。我那楊哥們來了沒?」

    袁奇志楊陸順急忙起身去迎接,只見全部長顧書記老孟三人連攙帶扶那劉建新挪了進來,滿身的酒氣熏得人暈,斜靠在沙發上,劉建新喘息著,見了楊陸順異常興奮,顧憲章湊近問:「劉公子,你看」

    劉建新揮舞著手吆喝:「老全老顧,你們都休息去,我沒醉,我要跟楊、楊哥們說幾句心裡話,哈哈,我今天真是高興。你們都出去,老、老孟,送、送客!」

    全文明熟悉這劉公子的秉性,拉了顧憲章一下,兩人告辭而去。見沒了外人,袁奇志說:「劉建新,我問了楊陸順,那事沒問題,明天還可以找幾個證人來證實。」

    劉建新哈哈大笑,強撐起來想擁抱楊陸順,可惜喝酒實在太多,喉頭一咕隆,就像要嘔吐,袁奇志跟著劉建新多年自然清楚他的習性,只好扶著他往衛生間走,還不忘回頭歉意地說:「六子,他真醉了,你也回吧,有啥事明天說哎呀,你倒是少喝點,喝醉了還不是磨我呀,豬都教得變,你豬都不如!」

    楊陸順神情默然,衛生間傳來陣陣嘔吐聲,夾雜著袁奇志似真似假的責罵,良久才長吁一口氣,忽然間他也萌生了一醉方休忘記一切的念頭,匆匆就向貴賓樓大門走去,他覺得至少那裡還有個可以同他一醉方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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