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 第七十八章(一) 文 / 舍人
第七十八章(一)
新中國成立後,拍攝了大量戰爭題材的影片,成為了國人的最愛,片中有不少衝鋒鏡頭,都是『共產』黨的幹部把駁殼槍一揮,大吼一聲:「同志們,跟我衝!」身先士卒,而反動派不管的日本還是國民黨,無一不是指揮官戰戰兢兢地躲在兵後面呼喝:「他媽的,給老子上」或是「他媽的,給老子頂住,不然斃了你!」
有了困難、遇到艱險,黨員幹部領導帶頭上是當時最為激勵人心的舉動,也是講原則有覺悟的黨員幹部以身做則的體現之一。在農村基層工作,就流行著這麼一句話「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幹部,關鍵還在黨支部」,要切實搞好基層工作,那就還得看領導幹部是如何以身做則帶好頭做先鋒模範作用。
眼見又到了雙搶季節,這是楊陸順包村面臨的第一個考驗,一個村的工作成績如何,很大體現在農業生產能不能及時按量的完成鄉政府下達的任務。楊陸順在幾次黨委會上看到了老同志們對他不信任的眼光和看他笑話的神情,也看出了衛書記的擔憂,他迫切地想在新平村的工作中幹出點實際成績,展現自己的能力和水平,讓老他們知道他並不關是靠了大學文憑才得到領導重視和提拔的,這也是他為什麼要組建「雙搶突擊隊」的原因之一。沙沙說得好:「六子,想在新平站穩腳就看今年包村的成績了,把各項任務完成得漂漂亮亮的,就是堵住那些人嘴巴的最好辦法!」
要說墨水自然是楊陸順肚子裡多,要說農業生產的實踐經驗,就夠他從劉支書等村幹部身上學習的了,所以他很尊重村幹部們,虛心討教。劉支書等人剛開始也怕這後生子領導頭腦發熱,依仗著多讀了幾本書又在工作上一帆風順,不把他們這些泥腿子放在眼裡,不顧實際情況搞紙上談兵那套。從後來的實際接觸中,他們欣慰地發現這楊黨委不僅尊重老同志,而且還不計較職務高低虛心求教,態度十分誠懇。將心比心,劉支書等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人家一心為了村裡好,他們這些本村人哪還不用心輔佐呢。
可對於組織「雙搶突擊隊」,劉支書等人並不看好,原來也曾經組織勞力搞過,可費用支出太大,而且全都由村裡負擔,政府根本不管,這就引起了其他群眾的不滿,搞了幾回也就夭折了。
楊陸順精心挑選了二十名身強力壯的黨員團員,只開了一個會就激發了他們的責任心和鬥志,小伙子們個個激動得嗷嗷叫,大有移山填海的決心。不禁讓劉支書等刮目相看,其實這楊黨委也沒什麼高招,把黨團員的責任義務說了說,舉了幾個家喻戶曉的優秀黨團員例子,一沒許報酬二沒許獎勵,就連應該準備的飯餐子都省了,竟然就取得了這麼好的效果,看來肚子裡有墨水有文采就是好啊!再就是讓劉支書這老黨員再次領略到了黨的宣傳工作的巨大威力,老劉頭吧嗒著自卷的喇叭筒興奮地說:「衛書記眼光犀利,看準了這小楊有水平有口才。難怪委以宣傳委員的重任!」
田野裡一望不到邊的早稻穗子已經被飽滿的谷粒壓得低下了頭,知時節的農民便著手開始了收割,田間地頭人頭攢動,割禾、脫粒、翻曬、進倉這些工序一道也不能馬虎,搶收完早稻又要育秧、犁田、整田、搶插!這一切都要趕在八月上旬全部完成,才不耽誤季節。也就是在短短一個半月時間要完成這麼多繁重的生產勞動。
楊陸順幾乎把全部時間就放在了村裡,特別是到了晚稻搶插時期,正是一年最為酷熱的季節,太陽打露頭開始就燥熱無比,而且空曠的田間居然沒有一絲風,吵鬧不休的知了也不知道躲到哪個樹陰裡歇涼去了,吱都不吱一聲。
楊陸順帶著張文謹再次去看望了新平村三組最為缺乏勞力的家庭,這家有六口人,兩老、兩夫婦、兩孩子,胡老漢生了三個女一個兒,女兒們都嫁得遠遠的,小兒子年紀雖然才三十多歲,可他卻得了大脖子病,基本算是喪失了勞動力,家裡的責任田就全落在老倆口和兒媳婦身上,大孫女十來歲也能下地幹點活,就這一家,年年是村裡的後進戶子。
楊陸順到胡家,只有那大脖子的小胡一人拖著虛弱的身體在準備做中午飯,其他人全都到地裡幹活了。楊陸順看了看還是土磚結構的老房子,心裡歎息著說:「你的病還得去治治,今年把收成還不錯,留點口糧,其他的賣了看病吧!」小胡因病而怪異的臉上露出了悲哀:「以前我吃藥,也不知怎麼了就是吃不好,現在不開刀就沒辦法,可哪來的錢開刀啊?還得上地區醫院,負擔不起啊。」楊陸順說:「今年你家種了不少苧麻,到年底應該有得收成,你再攢攢,實在不夠,我接濟點你,趕緊把病治好了,情況就會好起來的。」
再來到田頭,那情形看得楊陸順心裡酸酸的,胡老漢三個大人在田里插秧,兩個孩子就在田邊吃力地運著秧苗。周圍幾家勞力足的早就把自家的田載得綠盈盈的,可胡家幾畝田還只插了一小塊,就像瘌痢頭一樣甚為顯眼,可胡家人還在拚命幹努力幹,他們在搶收早稻時已經得了人家的好處,明明知道隔幾天會有突擊隊來幫忙,可他們並沒因此而偷懶,反而更拚命。
楊陸順眼瞅著胡老漢倆老汗流浹背的辛苦模樣,心裡大為不忍,他們年紀雖然比自己爹娘要小上些,可生活的重壓早使得他們蒼老無比,自己爹娘因為幾個女兒住得近,田里的活全給幾個女婿外孫們包下了,好些年都沒正經下地操持,要是沒有勞力,只怕爹娘現在也得揮汗如雨的在田里勞作了。
楊陸順對張文謹說:「文謹,咱也別光看著,下地幫幫老胡家吧。」
張文謹面顯難色說:「楊黨委,我雖幾年沒正經下地幹活了,好歹還幹過,這插秧可不比打稻脫粒輕鬆啊,你支撐得住麼?」
楊陸順臉一紅,前段時間他也隨突擊隊下地搶收,起領導幹部模範帶頭作用,也讓群眾看看他不是馬列主義的手電筒,只照亮別人,可一到地裡,什麼都幹不好,割禾算是最輕鬆的,他拿著鐮刀彎著腰割不上一壟地,手被鐮刀割傷幾處,臉也被稻葉劃拉出幾條血口子,這都不丟人,關鍵是速度比別人慢得太多了,他咬牙堅持用最快的速度,還是被其他人落下很遠,其實大家都很欽佩楊陸順的精神,鄉上領導基本只坐鎮指揮調度,在村裡的大喇叭講點鼓勵人心的喊話,還真沒人下地幹活,這楊黨委不僅把村裡工作安排妥當了,還能親自下地,用實際行動帶動大家,光是這份心就讓農民群眾很感動。割了一下午禾,他的腰幾乎就直不起來了,大會起哄說傷了腰怕不能人道就壞大事了,他強笑著說:「怕什麼,我家媳婦肚子鼓得老大,老楊家已經有後了,不能人道也沒什麼!」在大家善意的笑鬧中他感覺到了農民的尊敬,後來他又陸續嘗試著去脫粒、挑谷,沒一樣他堅持得下來,這都是重體力活,一擔子脫粒下來的濕谷只怕有三百多斤,大家照顧他只裝了平平的兩籮筐,不到一里的路程他得歇上三回氣,楊木扁擔壓得他渾身酸軟,憋時間長了連喉嚨裡都帶血腥味,唬得他再也不敢逞強!真切地體會到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楊陸順指著胡老漢老倆口悄聲說:「文謹,你看他們兩位老人家都能插秧,我比他們年輕得多,怎麼就堅持不下?你去替下孩子們運秧苗。」說著挽起褲腳就下了田,時值上午,氣溫還沒到最高,田里的水也只是溫溫的,楊陸順沒感到什麼不適。
胡老漢只在嘴上表示了謝謝,沒有過分勸說楊陸順,他們知道這年輕的領導有股子拗脾氣,早在搶收時就知道了。楊陸順也不多說,彎下腰開始插秧,看情形胡家還有四、五畝水稻沒插上,得加緊點,估計也就一、兩天後突擊隊隊員們就應該忙完自家的農活,開始幫困了,趕緊搶插完,就得組織村裡上交愛國糧食,今年算是個豐收年,只等把應繳的糧食全部交公後,這期雙搶也就圓滿完成了,看進度應該比其他村快了不止三五天,拿個全鄉第一應該不成問題!楊陸順邊插秧邊想著,自從計生工作拿了第一後,他隱隱就把第一、先進看得甚為緊要,他堅信只要付出辛勤汗水,就不怕工作上不去。雖然把村幹部們的任務壓得比較緊,可這也是為了村裡工作著想,想必劉支書他們會理解的。
不知不覺日近正午,胡家小孩在地頭上喊胡老漢他們回家吃中午飯,楊陸順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竟然沒覺得很累,看來前段時間的鍛煉出了成效啊!隨著胡老漢一家上了地,楊陸順準備告辭回家吃飯,可胡老漢死活不肯放人,硬拉他去家裡吃飯歇氣:「楊黨委,上次突擊隊來搶收,人多我招呼不起,真不是我小氣。今天你和張幹部又來幫我,我怎麼著也得留你吃頓飯表示表示,菜沒好菜,心意實誠,給我個薄面吧。」
楊陸順無奈只得答應:「既然你老真心留我,再推辭就是惹你老生氣了。我就在你老家吃飯,不過我得回家捎個信,免得家裡人老等。」
胡老漢怕他藉故不來,說:「反正離街上近,就請張幹部去捎信好了。楊黨委,你一個白面書生幹這麼粗重的活,肯定累壞了,到家好生歇氣,莫累壞了身體,我就擔當不起了。」楊陸順招呼張文謹說:「文謹,就麻煩到我家給個信,說不回家吃飯了。」
其實這麼窮的家庭又有什麼好東西吃呢,無非是加了個炒雞蛋油水重點罷了,大人們還斯文點,兩個孩子哪顧及那麼多,毫不理會大人們的眼色只管吃,楊陸順在村裡見多了這些,原本還想自己資助困難戶,實際情況就是把他傾家蕩產也不解決問題,惟有利用國家的政策,想辦法出點子指導農民走致富的道路,逐步地改善。光靠個人的資助是不夠的。
飯後楊陸順與胡老漢在屋後門的陰處歇涼,雖然炎炎烈日火氣很重,可沒聊幾句,他就眼皮沉重,一會就酣然睡著了,看來插秧也不是輕鬆活兒。等他一覺醒來,渾身已經是汗濕透了,小胡在一邊還不停地用葵扇替他扇風。
楊陸順抬手一看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這一覺還睡得真死,小胡見他醒了,趕緊打了盆水來給他洗臉,甚為恭敬,讓楊陸順有點不自然。
楊陸順胡亂地洗了把臉問:「你爹莫不是下田插秧去了吧?」那廂張文謹四揚八叉地還在竹床上睡得正香。
小胡說:「是啊,我家已經落後進度很多了,自己能做點盡量多做點,要不然真對不起那些突擊隊員們。」
楊陸順見家裡只留下小胡他娘,怕是擔心老人受不了高溫酷暑,連倆孩子也去了田頭,楊陸順趕緊叫起張文謹,一路小跑去了田里,張文謹替下倆孩子運秧苗,楊陸順則下了田。
經過中午的太陽毒射,田里的水已經有點燙腳,一股火氣沖體而上,楊陸順只覺得身上的汗刷地就冒了出來,胡老漢見楊陸順又下了田,焦急地說:「楊黨委,你別再干了,你沒幹慣怕身子遭不起喲。」
楊陸順掀了掀草帽,笑著說:「你老都遭得住,我還怕什麼呢?頂不住了我就上地。」說著不再理會胡老漢的勸說,打起精神插秧。
那太陽真不是一般的毒,才一會兒楊陸順就覺得身上火辣辣地灼痛,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時象針扎一樣難受,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很快就干了,而汗水又很快把毛巾濕透,烈日下明晃晃的田水刺得眼睛生痛,蒸騰起來的熱氣令他呼吸艱難,滿口苦澀澀的,他不得不到田邊喝水,茶水帶來的甘甜沒來得及讓他享受立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用毛巾擦了把臉,感慨地嘀咕:感情農民都想脫農,原來當農民是這麼辛苦,這也就難怪農民教育孩子就會拿做辦公室打比了,坐在陰涼的辦公室,吹著電風扇,喝著涼茶,對於在烈日下勞作的農民來說,確實不締於最美好的享受了,就這手裡紅葉泡的水居然也這麼清甜!他仰頭喝光碗裡的茶水,毅然趟著渾濁的泥水繼續插秧!
楊陸順瞥眼看了看身邊的胡老漢和遠點的胡家媳婦,他們神情專注,手腳配合得很好,沒有畫線壓排的情況下也能把秧苗插得又直又齊整,絲毫不影響速度,他再看了看自己的傑作,雖然竭力注意了可還是歪歪斜斜,好歹還沒有飄秧的現象,可速度就差老遠了,就連胡老漢也比他快了許多,更別說跟青年的胡家媳婦比了,在農村他這般年紀是正勞力,卻不想柔弱得連老頭也抵不上。楊陸順忽然湧起鼓不服輸的心情,憋足了勁咬了咬牙飛快地插起秧來,他不願意連個老人家都比不上!可沒堅持多久,楊陸順只覺得心煩欲嘔,眼暈目眩起來,他艱難地直起腰想喘口氣,可眩目的陽光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晃了幾晃軟綿綿地倒在了田里,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