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 第四十六章(一) 文 / 舍人
第四十六章(一)
楊陸順在享受著天倫之樂和甜蜜愛情的同時,心底居然渴望春節假期盡快過去,好及早投入到工作中去,無數次他描繪著激情地工作、憧憬著傲人的業績,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在現實中體現自己的價值。他也會暗暗覺得自己有野心,當然他馬上否定了,這不是野心,而是一顆火熱的為人民服務的雄心!
然而事情並不是按他的設想進行的,初八新平黨政領導會上,氣氛就非常微妙。衛書記精神飽滿,用一貫的大嗓門主持會議,而王鄉長等幾個主要領導則明顯神情異常,他們似乎心不在焉,好像有什麼東西影響著他們的情緒。
衛書記說了些新年愉快之類的開場白,馬上把話題切進了會議的主要內容:「根據縣委縣政府地指示,明天全體與會人員都去縣裡參加大會,黨政辦將會在下午把所有會議資料發放到同志們手裡,請同志們好好學習,領會精神,要把會議資料學懂吃透,這樣才能跟得上縣委的精神,才能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特別是文革十年裡的老同志,就更要認真學習嚴格對待!」說著有意無意地拿眼睛瞟王鄉長。
王鄉長則一反常態沒有翹著二郎腿四下顧盼,更沒有時不時打斷衛書記的發言插幾句個人看法,而是老老實實垂著頭用鋼筆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
楊陸順很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信息,他再用眼角餘光環顧四下,其他副書記、黨委委員也都神色肅穆,不少都像王鄉長一樣垂著腦殼記錄著,好像都已經瞭解了縣委會議的主要內容,楊陸順有點驚訝,他再看了看同樣是副鄉長的老梅和老賀,他們兩神情也跟楊陸順差不多,也在四下打量著人們,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楊陸順在才舒了口氣,看來不知情的都是黨委之外的人了。
衛書記大約講了大半個小時,結束時說:「我大體就講這麼多,看老王還有什麼要講的。」
王鄉長抬起頭,咳嗽了一聲說:「剛才衛書記把重點都講了,講得很透徹,很全面,我就不在多說了,大家都按照衛書記地指示認真執行就是了。」說罷沖衛書記笑了笑,分明帶著點討好。
衛書記嗯了一聲,轉臉對身邊的周副書記說:「老周,你說說。」
老周摘下眼鏡,說把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又把面前的筆記本認真地看了看,才說:「我也認為衛書記已經說得很全面了,想補充也沒什麼東西補充。」他呵呵笑了笑,又說:「這次縣委開大會,其根本內容和實質,衛書記在去年年底已經基本搞完了,就是響應黨中央十二屆二中全會精神,進行徹底地整黨,對黨的作風和黨的組織進行全面整頓。我們新平鄉在衛書記的帶領下,已經走在了其他各鄉鎮的前面,當然這次我們還是要在縣委統一領導下,再深刻地進行整頓。其實在初六的黨委會上已經通知了,只有政府那邊的幾個副鄉長還沒傳達,我就簡單傳達了一下。還是照老王的話,我們都根據衛書記的指示認真執行吧,我講完了。」
衛書記再根據黨內職務排列順序問其他同志還有要講的沒有,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表示按照衛書記的指示執行,就滿意地宣佈散會。
下午楊陸順就拿到黨政辦送過來的會議資料,便馬上按照衛書記會議上的要求認真地學習起來。
資料上基本就是把中央領導人的講話、省委、地區黨委、和縣委各級領導的講話匯成了冊,主要就是根據**中央關於整黨的決定,指出黨的隊伍的主流仍然是純潔的和具有強大戰鬥力的,但十年內亂的流毒還沒有肅清,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資本主義腐朽思想和封建主義殘餘思想的影響和侵蝕有所增加,目前黨內仍然存在許多嚴重的問題。在黨內,「三種人」即追隨**、**反革命集團造反起家的人,幫派思想嚴重的人,打砸搶分子,還沒有完全清理。這種思想、作風、組織上的嚴重不純的狀況,對黨的危害極大,必須堅決有效地加以整頓。中央認為,這次整黨的任務是:第一,統一思想,進一步實現全黨思想上政治上的高度一致,糾正一切違反四項基本原則、違反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路線的「左」的和有的錯誤傾向;第二,整頓作風,發揚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革命精神,糾正各種利用職權謀取私利的行為,反對對黨對人民不負責任的官僚主義;第三,加強紀律,堅持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反對無組織無紀律的家長制、派性、無政府主義、自由主義,改變黨組織的軟弱渙散狀況;第四,純潔組織,按照黨章規定,把堅持反對黨、危害黨的分子清理出來,開除出黨,清理「三種人」是純潔組織的關鍵。
中央領導指出,整黨不能走過場和思想戰線不能搞精神污染,要針對黨內存在思想不純、作風不純、組織不純的嚴重問題,必須下定決心,用堅決、嚴肅、認真的態度來進行這次整黨,通過搞好這次整黨,把黨建設成為有戰鬥力的馬克思主義政黨,成為領導全國人民進行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的堅強核心。精神污染的實質是散佈形形色色的資產階級和其他剝削階級腐朽沒落的思想,散佈對於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事業和對於『共產』黨領導的不信任情緒。搞精神污染的人只是少數,問題是對這少數人的錯誤言行缺乏有力的批評和必要的制止措施。在強調開展積極的思想鬥爭的時候,仍然要注意防止左的錯誤。過去那種簡單片面、粗暴過火的所謂批判,以及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處理方法,決不能重複。
楊陸順到底是才入黨的新黨員,又是才進社會的青年,在他眼裡這僅僅只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整風運動,也認為是必要的、及時的,而且與歷來的政治運動不同,中央明確地規定了防止左傾思想,不允許批判、無情鬥爭和無情打擊。
第二天在縣劇院進行的大會上,楊陸順再怎麼幼稚也聽到了縣委郭書記咄咄逼人的口吻,感覺到了濃烈的火藥味。整黨的前三項工作都放在思想上,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即可,第四項工作則是要動真格的,是要把一部分隱藏在黨組織內部的三種人清理去隊伍,達到純潔組織的目的。
這清理三種人著實要大動干戈,雖然各級黨政機構的領導基本上是由文革期間被打倒的老幹部平反後擔任,可機構中還有大部分幹部是文革期間走上政治舞台的,文革結束後,一些有嚴重錯誤的幹部立即被趕下了台,也還有不少人仍舊留在了領導崗位,因為素質原因在工作中造成了不良影響,這次清理三種人就是秋後算總帳。
短短一天的會議全部是宣讀各級領導的講話和文件精神,再就是嚴厲批評當前鄉鎮黨組織工作中存在的不良風氣,對殘留隱匿在黨組和革命隊伍裡的「三種人」痛加批判,並勒令其主動交代歷史問題,爭取寬大處理。這使得各鄉鎮的領導幹部人人自危,確實有不少鄉鎮領導是從文革中被提拔重用的,那個年代執政的人曾經多少自願地或是被迫地整過人、打倒過人,如今再提舊事,能不惶惶不可終日麼?
縣委的會議結束後,新平鄉就立即如火如荼地執行起縣委會議地決定,先是在各村各支部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給「三種人」時間主動交代隱瞞的歷史問題,接著就是相互檢舉揭發,絕不允許殘雜餘孽僥倖過關。
新平鄉政府裡擔任領導職務的幹部只有少數是文革結束後被提拔的,如衛書記七九年才從部隊轉業回地方,在文革期間也是遭受了批判打擊的;楊陸順更是身家清白,文革期間他一直是學生,也沒參加過任何派別的造反派組織;賀副鄉長一直是農技站的技術員,直到七八年才進公社當脫產幹部。其他的副書記、黨委委員等就都是文革期間進如基層政權的幹部,當然有的當時只是普通的脫產幹部、大隊的支書或支委。當然也有靠造反起家的如王鄉長、分管政法的許副書記、梅副鄉長等一批幹部。
衛書記自身清白,又曾經在文革期間遭受過批判打擊,對**、**反革命集團造反起家的人格外憎恨,大會小會上無情批斥「三種人」,強調不全部肅清不收兵,要打一場浩浩蕩蕩的人民戰爭,讓「三種人」無所遁形、徹底地清除出革命隊伍。
這下激發了黨員群眾巨大的熱情,時隔多年人們還熱衷於人整人、人斗人的政治運動,人們一下子又記起曾經遭受過是屈辱和打擊,變本加厲地還給了曾經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造反派們,而當年的造反派們則成了被批判被打擊的對象。
王鄉長等人知道逃不出人民群眾雪亮的眼睛,在支部組織生活會上就主動做檢討、交代歷史問題,爭取黨和人民的寬大。王鄉長還在會上言辭懇切地給楊陸順賠禮道歉,不該無端漫罵同志,也跟所有被他批評過的同志道歉,不該耍態度。楊陸順很快就原諒了王鄉長,知錯就改還是好同志嘛!總之新平鄉的整黨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這天晚上結束了例行的支部學習討論,楊陸順準備簡單整理好討論筆記就去汪溪沙寢室,現在沙沙已經離不開楊陸順了,每天都要他去陪著聊天玩耍。
衛書記就在隔壁喊他:「楊陸順,你過來一趟,我要事情跟你說。」
楊陸順馬上放下手裡的一切,去了衛書記的宿舍,進屋就被衛書記熱情地裝了根煙,楊陸順苦笑道:「衛書記,我現在都快抽上癮了。」
衛書記說:「抽煙很正常嘛,你看看這寫檢舉材料,然後說說看法。」把桌子上一疊稿紙對他一堆。
楊陸順忙拿起就看,臉上的笑漸漸沒了,衛書記笑瞇瞇地看著他,愜意地抽著煙,二郎腿架著一個勁地抖著。
楊陸順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上的煙不知不覺燒完了也沒吸一口,要不是衛書記提醒他丟掉,只怕會要燙著手指,好一會兒他才看完,抬眼看著衛書記,嘴巴張了張竟不知道怎麼說。
衛書記似乎有點興奮,就著煙屁股有點上一支煙,使勁吸了口說:「六子,看完了就隨便說說。」
楊陸順下意思地翻著稿子,說:「看這幾份材料上的字跡,像是三個不同的人寫的,其中有份字跡我非常熟悉,估計是黨政辦簡副主任寫的。」
衛書記咳了一聲說:「我沒問你是誰檢舉的,都是寫材料的人親自交給我的,我知道是誰寫的。是問你有什麼看法!」
楊陸順想了想,眼睛一亮,說:「看了這些材料,再跟王鄉長近幾次支部生活會和黨政領導會上的交代來看,他似乎有意識地隱瞞了部分問題,檢舉材料上的他都沒主動交代清楚。」
衛書記一拍大腿說:「你反映地很快,就是你說的那麼回事!狗日的王道德居然想隱瞞歷史問題,揀輕避重地隨便交代了幾句,就想門縫過關!你看看這份上面檢舉的,73年他擔任新平公社基幹民兵營長時,曾經把一個張姓老幹部打成了殘廢,那老幹部就因為那次折磨,不久就離開了人世!還有這裡。」他非常熟悉地翻到材料的某頁,說:「你看這裡,68年,他曾經組織躍進、前進兩個大隊的青年勞力打著農民造反隊的旗幟衝擊縣看守所,目的就是要救一個強姦犯!利用革命群眾達到他個人卑鄙的目的,這樣就入的黨提的幹,哼哼,事隔多年,他以為人們不記得了。這個罪大惡極的造反派!」
楊陸順也憤怒地說:「原來王道德還有這些劣績,我一度還被他蒙騙了,還以為他真只是盲目追隨,從這些材料來看,他確實是典型的三種人之一,而且還有血債!」
衛書記點點頭說:「我也專門就材料上反映的事跡做了深入地調查,畢竟只過了十幾年,而且材料上提供了詳細的時間、地點、相關的知情人,我認為這些材料沒有冤枉他,他應該為他當年行的惡承擔責任!這個王道德,我一來新平就感覺這人思想覺悟低、革命動機不純,為了個人利益竟然不服從黨委決定,不把我這黨委書記放在眼裡,處處下拌子搞對立,搞工作不上心,爭權力就十分熱衷,我就察覺到這個是混入黨內的壞分子,一調查果然是造反派出身,你把這幾份材料好好整理成一份,明天就在全體機關大會上揭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