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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大結局下(三)1 文 / 未央長夜

    東楚的大軍,在休整過三日之後,開始了回汴榮的旅程。

    一個小小太監的死,完全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即便是東方潤,也不過認為他面子上下不來,率先回程了。

    婁海在太后還是昭媛的時候,就是她的貼身太監,直到如今已經過了三十餘年,從任人欺凌到高人一等,這一步步跟著太后爬上了最頂端的位置,絕對是她的心腹,若說他代表的就是太后也不為過。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婁海亦是從奴才變成了宮裡的半個主子,誰見到了不是點頭哈腰連拍馬屁,這拍著拍著,也拍出了這副一恃寵而驕的德行。

    而蓮公主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將他從天堂墜到了地獄,再一次告訴了他,奴才就是奴才,面對主子永遠別想有翻身的一天,不過婁海有句話說的好,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蓮公主自幼韜光養晦將自己完全的隱藏,可性子裡還是倨傲的很,那高到頂了天的心氣兒,能忍了婁海一路的冷嘲熱諷,已經是奇跡了。自然想不到,不過是甩了個奴才一巴掌,竟然會間接的,讓她命喪黃泉。

    而此時,不論東方潤還是蓮公主,都不過以為他面子上掛不住,先行回宮了,保不準他正急著回去面見太后,添油加醋要為自己報仇呢。

    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東方潤為自己,埋下了一個天大的禍患!

    而此時,汴榮軍營的東楚十萬大軍,被東方潤帶領著,向著南方一路前行,行軍零散的腳步聲在官道上轟轟響起,黃塵飛揚間可見將士士氣低落萎靡,大部分的士兵傷勢嚴重,一瘸一拐掉下老長的隊伍,稀稀拉拉的毫無規整可言。更有少數人躺在板車上,哎呦哎呦叫喚著被人推著走,而行在最後的軍醫馬車更是熙熙攘攘,不斷的有傷員被抬進抬出……

    「動作快點,小凌,想什麼呢?」

    曹軍醫給半身皮開肉綻的士兵把完脈,看著原本應該立刻給他包紮,此時卻在垂目神遊的青年,開聲催促道。

    「是。」

    一聲應答似清涼的山泉,給這夏日炎炎降了幾分暑氣。

    青年回過神,迅速的執起紗布,在士兵的傷口處灑上藥,輕柔卻利落的纏了起來。

    曹軍醫點點頭,這名叫凌俠的青年,是這次大戰的倖存者,只有胳膊上一處流矢的擦傷,是極少數沒有被炸彈波及到的一員。

    回到軍營之時,因著傷患眾多,只有讓這些未傷和輕傷的來軍帳幫忙,他一眼就見到這青年,長的白淨雋秀不說,明顯也是有點經驗的,不像其他人大驚小怪咋咋呼呼,包紮的手法也熟練。幾番詢問後得知,他曾在汴榮的一家小藥鋪裡當過學徒,當下就把他調到了自己的身邊,給打打下手,這幾日下來,更是讓他欣賞萬分,寵辱不驚,淡定從容,是個行醫的好苗子。

    傷員包紮完畢,被人抬了出去,下一個再次抬了進來。

    凌俠拭去額上的汗珠,趁著曹軍醫給傷員診脈的時候,才有功夫歇息片刻。

    他撩起車簾,盛夏的陽光射進來,倒映在漆黑的眼瞳裡,點點搖曳的火苗,彷彿貓眼石閃爍的一簇光,有種悠然隔世的璀璨。

    柳眉如遠黛,鳳目似煙波,正是冷夏!

    合上車簾,將萬丈光芒隔絕在馬車外,她斂下眸子閉目養神。

    自落峰關向南回汴榮,不過十日的時間,不過照著這個速度,估計沒有個大半月是回不去了。

    那日,戰北烈和東方潤的一番大戰,是必然,也是刻意。

    東方潤已經研製出了炸彈,若是想要阻止生靈塗炭,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進入東楚,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自兩國開戰以來,別說邊境的檢查有多麼嚴苛,就連楚海上平日裡來往買賣的商船,也不再放行。而在這樣的警惕之下,趁大戰之亂直接混入東楚的軍營,無疑是一記奇招!

    炸彈的威力不容小覷,戰船毀壞了不少,掉下楚堰江的將士,有的被射殺在江中,有的被救了起來。

    冷夏便是在那個時候,混入了江面上無數的活人屍首中,被拉上了其中的一艘小船。

    再次從曹軍醫的手裡,接過了另一個傷兵,冷夏麻利的給他包紮著,軍營裡二十餘萬的大軍,混亂不堪,此時上路的十萬大軍亦是多如過江之鯽,她混在軍醫的馬車中,這裡面有兩三個打下手的人,來來往往的傷員更是數不勝數,即便她沒有易容,也不會被發現。

    「軍醫,軍醫,我兄弟不行了!」

    冷夏剛包紮完,外面一陣喧嘩聲響起,馬車簾子被呼啦一下掀開,刺目的陽光射進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滿身膿包的傷患,**著上身躺在擔架上,整個身體上都被炸彈波及到一片燒傷,起了一個個巨大的水泡,最為嚴重的是左手手臂,因為沒有良好的藥物和醫療環境,在這炎夏高溫中,已經化膿腐爛了。

    甚至能看到血肉模糊的手臂上,斑駁露出的森森白骨!

    此時他已經沒了意識,昏迷中依然發出了氣若游絲的呻吟,曹軍醫不自覺的乾嘔了一聲,幾個打下手的學徒慌忙的跳開,這馬車雖然大,但這簾子一掀開的瞬間,難聞的異味已經充斥了整個車廂,令人作嘔。

    後面四個人二話不說,抬著他硬生生的送進馬車。

    其中一個矮壯的漢子爬上來,大吼著拉過曹軍醫,砰的一聲就跪下了:「軍醫,求求你,救救我兄弟,我鄧富後半輩子,就給你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說到後面已經哽咽,虎目一瞬就紅了。

    醫者父母心,冷夏和這曹軍醫相處了幾日,也知道這老人心地不錯,開始只是被嚇到生理上起了反應,此時已經鎮定下來,在傷患的身體上觀察著。

    片刻後,臉上露出不忍之色,曹軍醫瞇著渾濁的眼睛,歎氣道:「得截肢啊!」

    名叫鄧富的矮壯漢子,蹭蹭兩下爬起來,盯著他兄弟看了半響,一滴眼淚從虎目裡淌了下來,他咬著後槽牙,重重一點頭:「成,軍醫,只要能救回我兄弟的命,什麼都成!」

    曹軍醫卻猶豫了:「不是老朽不願意救他,這截肢……」

    柳眉一皺,冷夏看了個明白,曹軍醫在軍營中行醫,這幾十年來所治療的也不過是戰士們的小傷小病,最多便是大戰之時的刀劍損傷,何曾見過這等爆炸造成的血肉模糊?

    感冒發燒他在行,最多擴展到拔箭止血開藥包紮,若說截肢,說不準他這一輩子,都沒幹過!

    一聲巨響,鄧富再次跪下,一個勁兒的磕頭磕的砰砰響,用力之大額頭上都出了血痕,後面三個抬傷患的也在馬車外跪下了,直接跪在黃土地上,磕了滿額的沙礫,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閃耀著樸實的光芒。

    此時行軍的隊伍已經停下休息了,火紅的日頭高掛正中,正是正午用膳的時間,原本行軍中是不會如此的,不過這次十萬人裡,差不多有六七萬的傷員,既要趕路,又要休養。

    不少在附近紮營的士兵,聞聲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為鄧貴求醫,一下子這裡亂成了一鍋粥。

    「軍醫,求求您,救救他吧!」

    「軍醫,您是活菩薩啊,您就救救鄧貴吧!」

    「鄧貴是個好人,家裡還有媳婦孩子要養,不該這麼短命啊!」

    看來這鄧貴在軍中的人緣倒是極好,從名字看來,那矮壯的漢子鄧富,該是他的同胞兄弟。

    曹軍醫蒼老的臉都皺成了菊花,為難的左右不是。

    半響,他望著外面圍著的黑壓壓的人頭,聽著這一片片的磕頭聲,咬牙道:「老朽試試!」

    「謝謝軍醫,謝謝軍醫……」

    連串的感謝聲湧過來,那鄧富更是大喜過望,一骨碌爬起來,抹去了臉上的淚。

    曹軍醫面色嚴肅,沉著蒼老的聲音,指揮著三個打下手的學徒:「小凌,準備麻沸散,小江,準備皮繩熱水烈酒消毒,大牛,準備鋸子……」

    冷夏點點頭,默默開始準備,不多時,其他幾個人也都回了來。

    聽說這裡要截肢,吸引了大片附近的士兵,有的拄著枴杖,有的打著繃帶,探頭探腦的,將整個馬車都圍了起來。

    一片沉默中,曹軍醫從冷夏的手裡,接過麻沸散,在所有人緊張又好奇的目光下,給半昏迷中的鄧貴灌了下去,另一個助手忍著噁心,用烈酒為他全身的灼傷消毒,不斷的發出乾嘔聲。

    待到一切的準備工序完成。

    曹軍醫用皮繩將他的上臂紮緊止血,執起了烈火燒灼過的鋸子,緩慢而微微顫抖的移到了鄧貴的手臂上方。

    他瞇起蒼老的眸子,一點一點的將鋸子向下移動……

    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有些膽子小的新兵吞著唾沫臉都白了,不斷的摩挲著自己的手臂,然而沒有人發出丁點的聲響,捂著嘴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

    就這樣,時間緩慢的流逝著。

    片刻功夫過去了……

    老軍醫在顫抖。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

    老軍醫在顫抖。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

    老軍醫還在顫抖。

    圍觀的將士們打著哈欠,伸著懶腰,開始的害怕恐懼在老軍醫這慢慢吞吞磨磨蹭蹭連帶著顫抖的動作中,已經完全的消失了。

    曹軍醫那手以龜速移動著,哆嗦的篩子一樣半天不下去,那陽光下反射著寒光的鋸子也跟著一抖一抖的,「啪」的一聲細微聲響,一滴豆大的汗珠砸到車板上。

    他大汗淋漓,一把抹去額頭的汗珠。

    對急的眼都紅了卻不敢催促的鄧富,歎氣道:「老朽實在無能啊!」

    那鄧富正要再跪。

    一聲清冷的嗓音,倏地響起:「我來!」

    眾人循聲看去,狹長的車廂最裡面,在光影的陰暗處,方纔那個準備麻沸散的助手,正一點一點的從陰影中走出,陽光一絲絲的驅走黑暗,拂在如白玉般的精緻面容上,她身材纖弱,面色沉定,清冽的目光緩緩的掃過鄧貴破爛不堪的身軀,沒有絲毫的厭惡神色。

    有的,只是平靜。

    一時,眾人都看呆了,在這軍營裡,哪裡見過這般清澈的人兒?

    一眾大老粗瞬間沸騰了,嘰裡呱啦的討論著。

    「這是……新兵吧?」

    「瞧那皮膚細的,一看就是個新!」

    「以前沒見過啊,你們見過沒,哪個兵種的?」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冷夏極淡定的看著不可置信的曹軍醫,和滿目懷疑的鄧富。

    軍醫的馬車在行軍隊伍的最後面,十萬人的大軍稀稀拉拉的連綿而去,足足有幾里地,而東方潤和蓮公主這等對她熟悉之人,都在隊伍的最前方,後面的這些,幾乎全部都是傷兵。那場大戰是在夜間進行,如今她是士兵的打扮,再加上離開之時有慕二偽裝自己,想必沒有人會將她往西衛女皇的身份上想。

    她不怕任何人認出來。

    鄧富原本想說,你一個新兵蛋子恐怕連血腥都沒見過吧,還截肢?但是一對上她如墨的鳳眸,到嘴邊的話頓時嚥了下去,那裡面彷彿流淌著什麼,沉靜的讓人忽然就鎮定了下來,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他沒了主意。

    懷疑的瞅瞅一臉淡定但是年紀輕輕明顯不是軍醫的冷夏,再看看經驗豐富但是直到現在那手還在哆嗦的軍醫,猶豫半天,最後一咬牙一跺腳,謹慎的問了一句:「你能行?」

    「不是吧?」

    外面圍觀的將士們,無語的驚問了一句,瞧著鄧富這語氣,明顯是準備相信這新兵了?

    冷夏直接無視。

    她聳肩道:「我負責動手,曹軍醫指導我怎麼做。」

    曹軍醫鬍子花白,一雙渾濁的眼睛瞇了起來,望向她的目光含著幾分探究,似是想要把她看透一般,半響歎息著搖搖頭,這青年啊,他這活了一把年紀的,竟然什麼都看不出。

    此子絕非池中物!

    他不再多言,點頭應承了:「先切開皮膚,手法要快准狠,不要有絲毫的猶豫,找到血管切斷並結紮,結紮要快速,不能讓大量的血湧出來,環形切斷肌肉後,再切開骨膜……」

    眾人每聽上一句,牙齒就酸上一酸,聽到最後,已經酸的嘶嘶吸氣了。

    後面幾個人扯了扯鄧富,小聲問道:「富哥,你真敢讓他……」

    話音戛然而止!

    那人猛的捂上嘴巴,瞪大了眼睛看著冷夏,一臉的見了鬼的神色。

    就在他問話的這片刻功夫,那長的漂亮好似娘們的新兵蛋子,那在他們這些大老粗的對比下,彷彿一手就能捏死的弱雞,已經飛快的接過了曹軍醫手裡的鋸子,毫不猶豫的對準了鄧貴的胳膊切了下去,快准狠沒有絲毫的顫抖,然後利落的找到血管一鋸子切斷,鮮血似噴泉轟了他滿頭滿臉,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面色不變開始麻溜的結紮……

    只這一眨眼的時間,結紮已經結束。

    所有的人都大張著嘴,下巴死都合不上,只覺草不綠了,樹落葉了,蟲死光了,夏天一瞬變成了隆隆寒冬,這懷疑不屑換成了事實近在眼前的驚訝和震驚,只剩下了滿滿的匪夷所思的佩服。

    是的,佩服。

    他們只聽著看著想像著都牙酸腿麻,若不是顧忌著面子只差跪地下了,這截肢和上戰場殺敵可不一樣,殺敵只要兩眼一閉,一刀下去就是一個,沒有任何的過程。可是截肢不同,要認真的仔細的不能有絲毫分心的,緊緊盯著那白骨,那腐肉,那血腥……

    更不用說鄧貴的傷簡直令人作嘔,這哪裡是常人能受的住的?

    偏偏那新兵蛋子一臉的淡定,從頭到尾眉毛都沒皺過一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這太顛覆了!

    即便是喝下了麻沸散,在昏迷中的鄧貴都不自覺的嚎叫了起來,那淒慘的聲音讓兄弟鄧富猛的咬住牙,轉過頭去不忍再看,剩下圍觀的將士們臉色又白了幾分,有膽子小的已經遠遠的退了開。

    然後他們看見那新兵,終於有了一絲的表情。

    他的眉毛皺了皺,一巴掌毫不客氣拍在鄧貴腦袋上,清淡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閉嘴!」

    砰。

    眾人栽倒。

    沒人性啊沒人性,人家胳膊在你手裡卡嚓卡嚓的鋸著,你還不讓人叫一叫啊喂!

    片刻的功夫過去,所有的人都看的呆滯了。

    不斷有下巴落地的聲響,清脆的響起,在他們驚恐倒牙的無語中,「咻」的一聲,馬車內一隻灰不溜秋滴著膿水的斷肢飛了出來,落到方才勸說鄧貴的那個人腳邊。

    那人驚叫一聲,拄著枴杖「刷」的跳開三米遠,腳傷不藥而癒。

    只見車內的新兵蛋子緩緩的抬起頭,朝著他微微一笑:「留個紀念。」

    眾人:「……」

    在一片嘔吐聲響中,曹軍醫從震驚中驚醒,看到冷夏已經完成了截肢的工作,急忙帶著手下接上餘下的斷後,剔除腐肉,處理消炎,止血消毒包紮等等。

    滿頭滿臉的鮮血黏黏膩膩,她擦去額上冒出的細汗,走到馬車的後面陰影中,靠著車壁閉目小憩。

    這截肢雖不是體力活,但一動作不能停頓,冷夏也覺得虎口微微發麻,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小兒科,論起殺人來她幹的還少麼,雖然更喜歡割喉刺心等一擊斃命的手段,但是怒氣之下切人胳膊腿兒的事也不是沒幹過,當年欺負了蕭鳳的扎西,就是這少數的倒霉鬼中之一,被她活生生的切成了五部分。

    雖說一個是殺,一個是救。

    但皆是砍人胳膊腿兒的事,在冷夏看來,總有一些異曲同工之妙的。

    更加上她前世的搭檔喬青,就是一個全能的行家,黑客,電子儀器,軍師,外科醫生……除了身手不咋地之外,還真沒見過她不會的。耳濡目染之下,冷夏也見過不少的截肢手術。

    沒想到看是一碼事,真的做起來,尤其是在這條件簡陋的古代,竟是累人的很!

    尤其是心理和精神的高度集中緊張。

    想到這裡,她忽然笑了。

    若是前生,怎麼會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而如今,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可以救治的情況下死在自己的眼前,她已經做不到了。

    若這裡是戰場,冷夏或許可以毫不猶豫的砍了這人的腦袋,動作乾淨利落,甚至事後不會有任何的內疚愧責,因為那是個你死我亡的地方,他是東楚的戰士,是敵人!

    可這裡不是。

    下了戰場,他就只是個百姓,也許以後還是大秦的百姓。

    來到這裡六年多的時間,她已經被身邊的人無形的溫暖著改變著,肩上有了責任感這一說,失去了什麼得到了什麼,說不上這種改變好與不好,她卻知道,自己比起從前來,人生充實了許多。

    這都是戰北烈的功勞吧……

    唇角不自覺的彎了起來,冷夏笑的溫軟,唔,那個男人,也該在回東祈渡的路上了。

    砰!

    一聲巨響在身前響起,震的整個馬車都晃了三晃。

    她掀起眼皮,前面曹軍醫已經做完了收尾,那鄧貴的一條命算是保住了。

    而發出這聲巨響的,便是在她面前跪著的,一雙虎目「吧嗒吧嗒」掉眼淚,掉的她雞皮疙瘩落了一地的,矮壯漢子鄧富。

    這一大老爺們哭的是梨花帶雨,掉淚的眸子迷迷濛濛,望著她的目光是含情脈脈……

    冷夏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下去。

    這是幹嘛?

    終於這大老爺們哭夠了,雙膝向前爬了幾寸,哽咽起誓:「恩人,從今往後,我鄧家兩兄弟的命就是你的了!上刀山下火海,若是眉頭皺一下我是你孫子!」

    冷夏真心不想要這孫子。

    轉念一想,唇角忽然就翹了起來,她笑瞇瞇的看著面前的男人,一臉的鮮血看上去絕對沒有她所想像的那種平易近人,猙獰的一腿兒!

    鄧富打了個哆嗦,在這丑了吧唧的笑容中,忽然萌生出了退卻的想法……

    就見冷夏滿意的點點頭,伸出血紅血紅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帕金森綜合症一樣抖動的驚恐中,柔柔道:「說這些幹嘛,以後就是兄弟了。」

    鄧富真心不想要這兄弟。

    心裡對冷夏的敬意和感激無以復加,不過怎麼看怎麼覺得,面前這恩人的屁股後面,正有只毛茸茸的大尾巴搖來搖去啊……

    那種明明將要被陰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預感,真心驚悚!

    鄧富默默的退去了馬車一角,狗蹲著畫圈圈去了。

    「參見公主!」

    就在這時,馬車外響起一陣騷動,緊接著有膝蓋跪地的聲音,一聲見禮齊刷刷的清晰傳了進來。

    從車簾往外看去,柳眉頓時高高的挑起。

    這女人怎麼來了?

    外面在一群跪地的士兵包圍中的,可不正是蓮公主!

    冷夏迅速躥起。

    藉著車廂深處陰影的包圍,移動到馬車最後的一個角落,蹲下身子投奔鄧富,默默畫起了圈圈……

    在這艱苦簡陋的行軍路上,蓮公主依舊還是那般驚艷,尖尖的下巴倨傲的抬著,一襲曳地白裙纖塵不染,在陽光下美的彷彿一個發光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都沒看四面的將士一眼,她淡淡道:「都起來吧!」

    話落,步履裊裊,緩緩的走了過來。

    「參見公主,不知公主駕到,老朽有失遠迎。」曹軍醫擦淨滿手的血腥,他在軍中行醫幾十年,年歲又極長,和這皇宮裡的公主基本沒有接觸,說起話來也就少了諂媚和維諾,只有基本的恭敬。

    蓮公主也不在意,將絲滑的衣袖稍稍掀開少許,白皙的手背處,可見幾點燙傷的痕跡。

    「本宮來取些燙傷藥。」

    曹軍醫瞇著眸子察看了番,一邊吩咐助手去取來上好的傷藥,一邊不解的問:「公主這該是……被滾燙的油或水濺傷,這點小傷哪用公主親自跑來,吩咐一聲,老朽讓人送過去就是。」

    她淡淡點頭,向前走了兩步。

    忽然鼻尖皺了起來,該是聞到車內的異味,捂著口鼻嫌棄的退了回去,剪水雙瞳靜靜掃過車廂裡,她隨口道:「本宮為皇兄做些膳食,不甚燙傷,正巧看到這裡圍滿了人群,就過來瞧瞧,倒是不知怎的這般熱鬧?」

    冷夏忍不住想吹個口哨。

    美人就是美人,不論是皺鼻子,捂嘴巴,還是滿眼嫌惡之色,皆能做的優萬分,讓人連厭惡之心都生不起來。

    在這行軍隊伍的最後,除了軍醫傷員,剩下的就是一些打雜的人員,比如每到三餐休息的時刻,軍中將士吃的不過是饅頭餅子之類的乾糧,而東方潤和這女人皆是有自己的小灶的,就在前面不遠。

    冷夏冷笑一聲,和蓮公主打過的交道不多,卻也大致瞭解她的性子。

    四個字:孤高自詡。

    如今竟然親自跑來給東方潤下廚,這般放低了姿態,恐怕也是因著婁海的話起了擔憂,畢竟以東方潤的多疑,將話聽進了心裡也不奇怪。

    原本以為兩人都不會來到這邊,這會兒竟然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了,她摸了摸鼻子,無語的撇了撇嘴,你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枝玉葉,閒著沒事做什麼飯啊!

    某個女人自然忘了,當初她和戰北烈去做飯的驚悚情景,連廚房都給炸了!

    蓮公主要是比起來,根本小巫見大巫!

    她縮在車廂尾處一角,藉著陰影外面倒也看不清什麼,正腹誹的歡實,就聽外面曹軍醫示意了一下,看向馬車裡已經昏迷的鄧貴,解釋道:「有個極嚴重的傷患,剛剛做了截肢。」

    蓮公主輕描淡寫的讚了一句:「軍醫妙手回春。」

    冷夏暗叫不好。

    果然,曹軍醫立馬搖搖頭。

    「倒不是老朽的功勞,大部分還是一個學徒做的,老朽不過指點一二。」臉上謙虛的笑成了一朵菊花,很有幾分與有榮焉,說完轉頭朝後看去,瞇著眼睛瞅了半響,終於在陰影中看到了冷夏,招了招手,像是長輩對待自家的子侄:「小凌,過來見過公主。」

    冷夏淚流滿面,你謙虛什麼呢……

    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車廂最後面有兩個新兵並排蹲著,其中一個緩緩的站了起來,略微低著頭,走上前來問安:「參見公主。」

    這身形……

    鼻端傳來濃郁的血腥味,她退後一步,眉毛淺淺的皺起:「抬起頭來。」

    小兵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沾滿了血污的面容,五官髒污看不清晰,只有一雙鳳眸,似曾相識!

    蓮公主大驚失色,瞬間再退!

    連連退出馬車三步遠,她謹慎的問喝:「你是哪個編製的?」

    這一問,立即將馬車後面的人,都給驚住,不解的望著這從來優的公主,再瞅瞅馬車上那彪悍的新兵蛋子,有些擔心的欲言又止。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冷夏直視著她。

    刻意收斂了目中的光華,雙手微微的顫抖著,做出害怕卻死死撐著的模樣,正想著等會兒要是暴露了,後面的事要怎麼行動,若說危險她是不怕的,在這行軍隊伍裡,十萬大軍並不集中,尤其馬車在最後面。

    甚至可以毫不謙虛的說一句,她若想走……

    就沒有人能攔得住!

    一時,大軍的後方一片靜默,死一般的沉默沿著馬車蔓延著,連呼吸都彷彿凝滯了起來。

    不待她回話,身側的曹軍醫好像明白了什麼。

    回憶起她一路上的沉穩自若,方才截肢時的淡定,和這會兒那明顯的緊張害怕……活了這一把年紀,心裡跟明鏡似的通透,先一步疑惑的問:「可是這小子太過髒污,衝撞了公主?」

    「哎……」

    曹軍醫歎氣一聲,將她扯到他身後一點,解釋道:「這孩子跟著老朽學徒多年,一直在軍中也不講究什麼規矩禮節,學醫學的都傻了,若是衝撞了公主鳳體,還請公主見諒。」

    柳眉幾不可查的一蹙。

    冷夏順著做出維維諾諾的樣子,「公……請公主見諒。」

    蓮公主明顯一愣,再仔細看了看曹軍醫身後的冷夏,內心頓感羞憤。

    方才一誤會這個小兵是那個女人假扮的,心裡的第一個反應竟然就是逃,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害怕了,可是身體先一步做出了行動,她害怕那個女人,這個認知,讓一向高傲並以那女人為對手的她……

    羞憤欲死!

    圍觀的將士們都不明白怎麼回事,只看著蓮公主呆呆的站在原地,臉色一瞬變的通紅,拳頭緊緊的攥了起來,尖長鋒利的指甲戳進掌心,竟然流血了都不自知。

    馬車內一個身影衝了出來,砰的一聲跪在她身前,磕頭求情:「公主,小凌一時冒失,小人代他給您賠罪了!」

    正是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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