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六十七章 有子當如是 文 / 劉天軍
一百六十七章有子當如是
昭泰元年,夏,七月三十一。
陸氏族兵的忽然歸來,就如一場歌舞,在最高潮之時,忽然演繹出來的華美樂章,因此受到了大齊帝國的民眾,超乎尋常的熱情歡迎。
英雄啊!英雄!
這些人,揚威異域,雪我大齊帝國的百年之恥,都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啊!!!
現在的大齊帝國,因為帝王新喪,割據四起,叛亂漸生,再加上財政歲賦等方面的一塌糊塗,正是人心惶惶,驚懼有變之時,太需要有歡欣鼓舞的事情,來為大家提提膽氣,增加幾分主心骨了。
而陸氏族兵的歸來,正踩在了這個鼓點之上。
陸氏族兵的萬里奔襲,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值得考耀的軍事勝利,再加上這些日子,一直沸沸揚揚的傳聞,並越來越誇大的功績,隨著商人的流動,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於是,這些陸氏族兵,個個都彷彿有了三頭六臂,殺死匈奴人的數量,與真實的數目相比,更出現了幾何倍數的增長,所繳獲得巨大財富,引發的聽眾吸氣聲,能讓死人都在棺木中,睜開貪婪的眼睛。
此刻,傳聞中的陸氏族兵終於出現了。
在行進的路上,這些陸氏族兵表現出來的彪悍武勇和那種不可戰勝的肅殺氣息,完全對的起大齊帝國民眾心中的期許和眼球,因此,當陸氏族兵穿街過巷之時,歡呼聲震耳欲聾,撒落的花瓣密集似雨。
沒有人知道,這支在行進的道路上,極盡勝利者招搖為能事的陸氏族兵,軍隊的主事人其實已經不是陸恆了,而是秦翔,那些在馬背上托著的,最吸引人目光的碩大包裹,其實有很多,裡面裝的都是樹枝和茅草。
在三天之前,在完成了對八城十七家門閥商戶的洗掠之後,陸氏族兵便已分成了一明一暗的二支隊伍。
陸恆領著七百名最精銳的陸氏族兵,帶著大量的財物,喬妝改扮,正晝夜不歇的趕回江北的陸氏老宅。
在平泉城外,陸恆從他大哥陸雄的口中得知,現在的江北陸氏門閥,雖然對外,都還是用一個聲音在說話,其實內部,已經出現了多種不同的意見和勢力團伙。
因為太尉陸平前些日子的強硬,有很多門閥豪族,都在暗中對陸氏門閥進行抵制,使陸氏門閥遭受到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因此,有很多人對太尉陸平的長老權威提出了置疑,更有人公然宣稱,雖然陸氏門閥的長老是終身制的,但,太尉陸平已經昏聵了,錯誤的決斷而使家族蒙受了羞辱,所以應該自覺的讓出位置。
這也是為什麼老爺子陸平,要讓陸恆領著歸來的陸氏族兵,完成打壓其它門閥豪族的任務,雖然有出奇不意的道理,但更主要的是,老爺子陸平已經無法調動陸氏的武裝力量了。
陸恆在這個關健時刻,率領陸氏族兵的勝利歸來,無疑能讓那些不同意見的聲音消失,但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就是,陸氏門閥的四大長老中,跟太尉陸平關係最好,並長期保持一致意見的長老陸賓,現在已經到了壽元將盡,躺臥在床上行動不能的時候,雖然日日都用人參吊命,但死亡隨時都有可能降臨。
如果長老陸賓死亡,必然會在最短的時間裡,舉行新的長老選舉,如果選出來的新任長老,跟太尉陸平不是一條心,那麼,以後所要做的諸多事物,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制肘。
現在,最有可能當選為新任長老者,便是戒律堂的執事陸順。
在這次的內部紛爭中,陸順表現出來了一種超然的中立姿態,既不支持這一方,也不支持那一方,彷彿是一個隨波逐流的老好人。
但對於太尉陸平而言,這中沉默,其時就是一種表態。
陸順無疑是有才華的,讓他當選為陸氏的長老,也許會領著陸氏門閥,走向一個新的輝煌,但現在大齊帝國的局勢,瞬息萬變,要想獲得最大的利益,就必須有一個穩固的大後方,這樣,以後的諸多謀劃,才不會出現意外,所以,在陸氏門閥中,只允許一個強力聲音的出現,那麼,便必須阻止陸順當選為長老。
再說了,陸石武是長老陸賓的唯一孫子(也有傳聞說,陸石武是長老陸賓扒灰自己的兒媳,所生下來的私生子),與情與理,都應該讓兩人見上最後一面。
於是,陸恆率領的這七百精銳鐵騎,再現當初奔襲穹廬山城的風采,晝夜無眠的趕回江北陸氏老宅。
連續多日的烈日高懸,曬得人都要變成了一縷青煙,終於,出現了烏雲遮日的情況,風也漸漸的大了起來,一場夏日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寬大幽深的房屋之中,已沒有了多年來一直存在的咳嗽聲,有的只是需要傾耳去聽,才能夠穩約聽見的喘息。
長老陸賓躺在陰暗床榻上的瘦小身軀,看上去更像是一株枯乾的樹樁,胸膛時有時無的起伏,是證明他現在仍然還活著的唯一標誌。
一個丫環小聲的問道:「大老爺今天的情況怎麼樣了?能說話了麼?」
「很不好,還是不能說話,上午勉強喝下去的參汁,在午時又全部吐出來了,同時還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呢。」
「唉,大老爺現在的樣子還真是招罪啊!不過,林先生說,他看過那麼多的病人,就屬大老爺的生命力最為強韌,從六月份的病危一直挺到了現在,林先生說,這真是醫學界的奇跡呢。」
「是啊,是啊。」另一個丫環也跟著感歎道。
一個臉白似玉的黑衣老者,從長老陸賓躺臥的床榻後面的布縵中,緩緩的踱了出來,瞪了那兩名丫環一眼,陰冷的眼神,讓那兩名丫環感覺自己彷彿是被毒蛇盯視,舌頭頓時發僵,臉也變了顏色,連忙低下頭,轉身離去。
那名黑衣老者在長老陸賓的床榻前,屈膝跪下,神情極為恭敬,用稟報的語氣說道:「老爺,我回來了,雖然傳聞漫天飛,但到現在為止,也還沒有接到恆少爺和孫少爺的確切消息呢,但你放心,我已把石氏兄弟都給派出去了,只要有消息傳回來,我便立刻會向你稟報。」
沒有回應,仍然是時有時無的喘息,也不知道長老陸賓有沒有聽見黑衣老者的話語。
那名黑衣老者便那麼跪著,靜靜的等待著,守護著,彷彿已溶入了屋中的黑暗,但給人的卻是一種,連死神都要退避遠離的凜冽殺氣。
風越發大了,使屋中的布縵飛舞而起,從敞開的窗扉透射進來的天色,也越來越陰暗,在遠處天空烏雲的邊緣處,不時有銀色的閃電遊走明滅。
一聲驚雷轟然響起。
接著,是密集的馬蹄聲,是比驚雷更加聲大的喧嘩,由遠而近的傳來,不時可以聽見,有人發出的刺耳尖叫。
「回來了!回來了!!」
「天啊,這是真的麼,你們終於回來了!」
「我的兒啊!」
這樣的聲音連續不斷的響起,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其中含蘊的驚詫和喜悅,那名黑衣老者驀然一怔,從床榻前猛的站起身來,轉身便要向門口行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卻見剛才那名離去的丫環,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一連喜氣的叫喊道:「大大老爺,孫孫孫少爺,回來了!」
床榻上,長老陸賓的呼吸在這忽然之間,似乎變的粗重了起來,緊閉的眼簾也出現了明顯的跳動。
腳步聲由遠至近的響起,從起落之間的節奏上,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來人疾跑而來的。
「沒錯,老爺,這,這就是孫少爺的腳步聲啊。」那名黑衣老者已經站起身來,在長老陸賓的耳邊輕聲呼喚著。
呼吸更加粗重,枯皺如樹皮的眼簾,也跳動的更加激烈,那名黑衣老者歎了一口氣,把長老陸賓從床榻上扶著坐了起來,同時把自己的內氣渡到長老陸賓的身上。
這種內家渡氣,如同飲用人參,只能吊一時之性命。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出現在了門口,擋住了從外面照射進來的光線,是陸石武。
此刻的陸石武,披著一件白袍,光禿禿的腦門油光珵亮,在他那腦門的中央處,雖墨汁淋漓,卻彷彿螃蟹爬過般的寫著三個大字ˍˍ縱橫之。
而在他身穿的白色袍服上,則寫滿了碗大般的字跡,仔細辨識之下,分別是刀槍棍戟斧鋮鉤叉
不僅是那名丫環,便是歷經人世風霜的黑衣老者,在此刻,也不由出現了短暫的驚愕這樣的裝扮,也實在是太過怪異了啊
「看什麼看!不認識我了麼?!」
陸石武惡狠狠的說道,他身上升騰的血腥和暴戾氣息,不但讓那名丫環腿一軟,倒在了地上,便是黑衣老者也在這忽然之間,感到了某種莫名的心悸。
「回來了!孫兒石武,我回來了!」
看著在黑衣老者懷抱中,垂垂欲死的長老陸賓,陸石武『撲通』一聲,便如鐵錘砸地般的跪了下來,那雙豹眼在不知不覺間已然血紅:「孫兒石武,隨著恆少爺,殺死了成千上萬的匈奴人,不但搶了匈奴人幾輩子積攢下來的財寶,更挖了匈奴人的祖墳,還舉著咱們陸氏大旗,揚威在匈奴人的千軍萬馬之前」
「孫兒石武,現在有出息了啊,不再是當初,那個只知道打架胡鬧的混混,只知道讓你生氣操心的小痞子了,孫兒我現在的名頭,可是響亮著呢,叫縱橫之刀槍棍戟斧鋮鉤叉」
那名丫環和黑衣老者因為陸石武的話,眼珠子都險些掉落到地板上,嘴巴更張的幾乎脫臼這世上,還有這麼長的外號麼
長老陸賓的臉,不知是因為黑衣老者渡氣的原因,還是被陸石武的話語所激動,在不知不覺間,已然漲的赤紅如血,倏然,那雙一直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
這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神啊,釘子一樣的瞅著陸石武,雖然渾濁,但滿是關心慈愛,還有著呼之欲出的驕傲,似乎要把陸石武此刻的樣子,完全都刻印在腦海之中,片刻之後,長老陸賓那多日都發聲不能的咽喉,忽然吐露出一句清晰無比的話語:「行,你比我牛b!」
說罷,含笑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