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九一零章 甚於防川(上) 文 / 三戒大師
萬曆十一年春天,注定是要被寫進史冊的。一個是幾大報紙在年前,曾經按照泰西的天文法,倒推了過去百年間有記載的二百多次日食和月食,發現都可以wěn合。並且還預測了接下來幾十年的日食和月食,至連幾點幾分開始,幾點幾分結束,都寫得清清楚楚。
根據預測,二月會有一次月偏食,三月一次有日環食……
這引起了道學家們極大的恐慌,他們想來想去,必須要阻止這兩次天象的出現,只要阻止這兩次天象,自然可使一切妖言消弭無形。那如何阻止天象出現呢?除了虔誠祈禱之外,他們還求助於專業人士一觀裡的道長和廟裡的高僧,甚至連天主教堂的牧師,都被找來做法事,跟各自的老大稟報,再不顯靈人間就要亂套了,快幫幫忙啊!
但是各路神仙大顯神通,也沒有阻止天象的變化。在東南的民眾萬眾矚目下,兩次天象分秒不差的發生了。這使人們徹底相信,天像是有規律的自然現象,而不是什麼冥冥中的安排。人們在驚歎之餘,更多的是震驚,一些從來不敢懷疑的東西,開始劇烈的動搖了。
沈默的前園茶館中,便是一片唏噓之聲。
「怎麼會這樣呢。」周老漢的聲音都發顫了:「難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音菩薩都是假的?」
「太邪性了」馬六爺摸著鬍子拉碴的下巴道:「咱們居然住在個會轉的球,那麼說,六年前那些人環球航行,是真的了?我還以為他們糊弄人呢。」
「怎麼可能是騙人呢?」陳官人還是一副百事通的樣子,微微不屑的搖頭道:「當時我就說,人家泰西那邊,幾十年前就進行過環球航行了,你們卻都不以為然。」「嘿」侯掌櫃抖抖報紙道:「這方面泰西人確實厲害,報上說,好多人都改西學了。」「啊那怎麼行咱們的儒學怎麼辦?」馬六爺雖然不讀書不看報,但很是有股子愛國熱忱。
「你操什麼心啊。」陳官人嘿然一笑道:「這次的事兒,對讀書人的打擊實在太大,喊了兩千年多的「格物窮理」今日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物理。想往昔空談心性、百無一用,實在愚不可及」「報紙上說得好。」侯掌櫃翻到《新報》的頭版,搖頭晃腦的念起來道:「古之教士三物,而藝居一,六藝而數居一自漢儒篡改經義,古學式微,實用莫窺。以明心見xing之空言,代修已治人之實學。
其在於今,士占一經,恥握從衡之算:才高七步,不嫻律度之宗:無論河渠歷數」尋思吏治民生yin受其敝……,聽到侯掌櫃念自己的文章,沈默坐在櫃檯後面笑起來,真不容易啊…其實十幾年前,他就命人出版了《物理入門》一書,開篇明言道:「物理者,格物窮理也。陽明格竹致病,非格物不對乃方法謬矣。君子不識物理,以何格物?故作此物理一書,言萬物真理之萬一,引君子入窮理格致之門。,在書裡,他指出宋儒格物窮理的想法是對的但是光坐在那臆想,永遠也無法勘透事物的真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必須要從最簡單的物理究起,一點點學習世界的規律、探索未知的規律,直到對萬事萬物的規律瞭然於胸,便可成就「儒者之學經緯天地,。
這本書出版後,買的還不錯,十幾年間五次再版應了八萬多冊,但在社會上的反響卻不大皆因為讀書人的價值體系,還是將心性之學置於學問的核心地位,而將包括科技在內的其它知識視作「形下之器,、「末務小技」故而只是把這些物理知識,當成是消遣娛樂,沒有重視起來。希望這次的事件,能改變人們的觀念吧。
沈默正在胡思亂想,茶客們突然壓低了聲音,他回過神來一聽,原來這些人談論起了要命的話題……
「你們說,那皇帝還是天命所歸麼?」侯掌櫃怯生生的問道:「皇上每年演練的鼻些禮儀,豈不都成了笑話?」「這種話少說!」陳官人皺著眉頭訓斥道:「皇帝就是皇帝,跟天上的星星怎樣,沒有半點關係!」
「這話咱不認同,九州萬邦的百姓,為什麼跪皇帝,那是因為皇帝是天子,老天爺的兒子。」周老頭搖頭道:「說白了,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傢伙兒敬著老天爺呢。要是沒了這層關係」他也不是嘴上沒毛的,撇撇嘴,沒有往下說。
「還不明白麼?那都是編出來哄咱們老百姓的。」馬六爺卻不管那套,大喇喇道:「他娘的,不彪不傻的老爺們,愣是被粗弄了半輩子!」「行行好吧,別再說了。」陳官人竟抱拳央求道:「誰知道坐這兒喝茶的,有沒有東廠的番子?」
這話讓其餘三人一驚,馬六爺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環視茶樓一圈,嚷嚷道:「這有東廠的番子麼?有麼?」眾茶客笑著搖頭,他兩手一攤道:「陳大人您看,沒有番子。」「就算有,誰會承認啊。」陳官人鬱悶的想拿茶水潑這個二百五。
「陳大人消消氣」侯掌櫃給他點根煙道:「說起宦官來了,聽說徽州那邊可不太平了……」
眾茶客靜默了一陣之後,陳官人還是壓低聲音道:「咱們得感謝知府大人啊。」「怎麼計?」「沒有知府大人,咱們也是徽州的樣子。」陳官人唏噓道:「皇上給織造太監程守訓的權力太大了,不僅給予他欽差關防,賦予專折奏事,隨時告密的特權,還給予節制有司、舉刺將吏、專敕行事的特權。
他又洗去了前番張清的教訓,不僅帶了東廠番子護衛,還在北方招募了一千多惡棍流氓,充當爪牙羽翼。帶著這麼多爪牙羽翼,自然不可能與地方相善,那是要虎噬狼吞,窮搜遠獵的!」「程守訓是徽州府人,那裡是徽商的桑梓常言說兔子不吃窩邊草程守訓卻恰恰相反,據說他在*時吃不上飯,才割了那話幾當的太監。許是對鄉里的富商大賈因妒成恨,他才會把他們當成肆掠的目標。據說他每次出門,總是旗蓋車馬,填塞街衢,隊列前是兩面朱紅金字的欽命牌,隨後又是兩面特製的木牌:一書「凡告富商巨室違法致富者隨此牌進,:一書「凡告官民人等懷藏珍寶者隨此牌進」由四位介冑騎士扛著,其他戈矛劍乾擁衛如鹵薄,比督撫出巡還要威武。」
「他的拿手絕招,就是募人告密,揭發富戶家藏違禁之物……
這年代,就是小老百姓也不那麼規矩,何況有錢人家?從這方面一抓一個准。」陳官人面色黯淡道:「凡被告之人,先用鐵鎖木枷牽著他們遊歷街市,繼而將他們投於水牢中,晝夜浸泡斷絕飲食,再令皂役小卒羞辱毆打,使其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不得不傾家崩產,跪獻乞命。
到了後來,一般的殷實之家立見傾dang喪身,哪怕是富豪大戶也人心洶懼,只得遠避外鄉。」「天哪,正德之禍果然重現了」侯掌櫃面色慘白道:「那些官員大臣,怎麼就不管管呢?」「怎麼不管?」陳官人ting著脖頸道:「南直劉按台命其收斂程守訓即答以「你我都是奉出使,誰也不能管誰」劉按台竟也無言以答。程還多次對外宣稱:「我天子門生,奉有密旨,部院不得考察,科道不得糾劾。,這話被御史告了御狀皇帝聞聽後,卻未作任何處斷,顯然是默認了。此後南京九卿、兩京科道交章上疏皇上依舊一概不聽,程守訓在徽州安然如故。」
「皇上為何如此是非不明?難道就因為他不時地給宮裡送進金銀珠寶?」馬六爺聞言分憤慨道。
「這是一方面關鍵是皇上要表明,對太監倚重的態度。」陳官人歎口氣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沈默正在聽他們說話,突然門簾掀開,馬原面色煞白的進來,湊近了道:「老闆,街上兵荒馬亂的,好像是衝著咱們這兒來的!」
一旁正在擦桌子的鐵山聞言,把抹布一丟,抗麻袋似的背起沈默,就往後門衝去。三娘子和馬原緊跟在後面茶客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呢,四個人就不見了蹤影。
「這是幹什麼呀?」人們面面相覷。
有幾個茶客好像預感到什麼災禍,一個個往外溜。
侯掌櫃道:「咱們也該走啦吧!天不早啦!」
「剛泡的茶,還沒掉s六爺還沒明白過來。
這時候,棉簾被狠狠的扯下,一幹勁裝凶漢闖了進來。一雙雙穿著釘靴的腳像一隻隻鐵蹄,從洞開的殿門密集地踏了進去,1小小的茶樓被踏得地動山搖。茶客們驚慌得站起來,想要從後門逃跑。
「統統不許動!」凶漢們手裡有刀還有槍,打著明晃晃的火把,將所有出口都堵住。
「幾位兄弟,我是知府衙門的陳經辦,你們是哪個部分的?」陳官人強自鎮定道。
「東廠辦事!」番子頭目冷冷丟下一句。身邊一個便服的男子,在他耳邊嘀咕幾句,目光直盯著陳官人他們這一桌。
「剛才是你們口出狂言,誹謗皇上來著?」那頭目盯著陳官人幾個道。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陳官人幾個矢口否認道:「我們哥幾個天天在這兒喝茶。在座諸位知道:我們都是地道的老好人!」
「是誰說皇上是個笑話來著?是誰說皇上糊弄人來著。」那頭目yin測測道:「要是不說的話,就統統抓走!」說著瞪一眼侯掌櫃道:「是不是你說的?」嚇得侯掌櫃篩糠似的打擺子,只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就全抓起來!」那頭目不耐煩的一揮手道:「回去慢慢炮製!」番子們便舉著簾子便要上前拿人,陳官人驚慌道:「我是朝廷命官,你們不能拿我!」
「原來才是個小小的經辦,充什麼大殼王八?」那便衣男子罵道:「今兒個聽你那些見識,還以為你就是上海知府呢!」陳官人才認出來,這人竟是方才在角落喝茶的茶客,卻也不敢多言,只是小意道:「那都是從邸報上看來的,我個小小的經辦,知道個什麼………」
「你個膿包!」便衣男子出去的早,沒聽到陳官人後來的大放厥詞,因此啐一口,沒再發作:「帶走!」「慢著」只聽馬六爺面色蒼白道:「我糊塗,方纔的那些混賬話,都是我說的,跟他們沒關係。」
「六爺……」其餘三人激動的望著馬六爺。
「現在承認,晚了!」番子頭目嘿然一笑道:「四個好朋友到牢裡繼續嘮嗑吧!」
番子押著四人走到店門口,被馬原攔住了:「小的是這家店的老闆,諸位差爺辛苦了,進去坐坐喝杯茶吧。
「喝你個球,淡出鳥來!」番子一口啐到他身上。
「既然是老闆,一起帶走!」番子頭目卻不放過這個敲詐勒索的機會。
「啊,差爺饒命,1小的可沒幹什麼啊。」馬原說著,將手裡一摞銀票奉上道。
「他們在店裡妖言huo眾,你沒有阻止」番子頭目接過來,藉著燈光一看,聲音變緩和下來道:「怎麼也得去作個筆錄吧?到堂上實話實說,沒你的事……」待這隊番子押著五人走掉了,茶客們才敢出門眺望:「這是怎麼了?往常說過分十倍的話,也沒見有人來抓啊。」
「噤聲吧,兄弟。」旁人拍拍他的肩膀:「此一時彼一時啦。」人們便驚hun未定的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