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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八八章 過年 上 文 / 三戒大師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也不例外,除了比草莽江湖加道貌岸然,兩者沒有任何區別。

    年一次的京察,是各位大佬必須拿出表現的時候。就像黎叔說過的:『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這個時候要是掉了鏈子,罩不住自己的弟兄們,就等著樹倒猢猻散。但話從兩頭說,這又是聚攏人心的好時節,只要你展現出自己的存感,把自己的小弟護住,讓他們相信你的能力和態,那日後自有人為你上刀山、背黑鍋,保你這個大佬萬花叢過,片長的道理。」楊博苦笑一聲,知道言語上的挑釁,對沈默是無效的。不禁搖頭道:「你這人也沒意思,三十歲跟十歲似的,一點年輕人的火氣也沒有。」

    沈默心說,我兩輩子加起來,可不正好十了嗎。笑笑道:「整天跟一幫老前輩打交道,不把性子磨平了能行嗎?」

    「也對……」楊博點點頭道:「我的第一個條件是,匯聯號得救日昇隆。」他必然會提出這個要求,因為身陷危機的日昇隆,又由於『借款俸』事件,徹底斷絕了為朝廷代理鈔的希望,使得多的儲戶加入擠兌大軍,這些人每天都坐滿了日昇隆的大廳,什麼業務也沒法開展……為了回籠資金,匯聯號只能賤價售賣名下的投資,這個工商業飛速展的時刻,每做成這樣一筆交易,都意味著難以估量的損失。東家們是受不了不斷往日昇隆輸血,迫切需要結束這場危機。而縱觀大明,除了戶部之外,就只有匯聯號能幫這個忙了。」

    「兩大錢莊雖是競爭對手,但唇亡齒寒的道理,匯聯號還是明白的。」沈默頷道:「不知日昇隆有什麼要求?」

    「這不是你我該***心的事兒。」見沈默還是很通事理的,楊博笑起來道:「讓他們去談,反正離著京察還有一段時間,相信他們能達成協議。」

    「博老說的是。」沈默點點頭道,表示贊成,道;「還有呢?」

    「還有……」楊博陷入了思量,他其實還有兩個條件,希望沈默答應。一個是北方開邊互市,一個讓晉商參與進海上貿易去。對於第一個,晉商幾乎壟斷了和口外、關外的一切生意,雖然走私會帶來暴利,但嚴重影響貿易規模,***了晉商的展壯大。

    加之工商業的興旺展,導致許多原料價格保障,其羊毛、羊絨、獸皮的需求量是與日激增。多種因素導致他們,迫切希望和蒙古人***貿易。但以他們朝堂和邊的影響力,尚且不能促成此事,沈默不過區區一戰之功,能這上面幫多大的忙,還是個未知數。

    第二個問題上就不同了,沈默作為重開市舶的倡者,東南工商業的保護者,大明水師的重建者,生產、貿易、運輸的每一個環節,都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東南的官僚階層、大家族、大海商、乃至大明的水師,無不以他的馬是瞻。別看晉商財力雄厚,東南官場也富有人脈,但使勁解數,就是無法進入到海外貿易鏈的上層,始終處於材料商和初級加工商的地位,大部分利潤被上游剝奪而去,這讓心高氣傲的晉商如何長期接受?

    『如果沈默能答應,讓出一塊核心利益,那就絕對值了。』楊博拿定了主意,也別怪他想的全跟錢有關,因為楊博眼,沈默除了經濟方面呼風喚雨外,其餘的諸如人事、***、軍事等方面,還不夠資格跟自己討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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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楊博說出自己的想法,便見沈默終於露出一臉為難,道:「這有些強人所難,工商業的事兒,我們做官的也插不上手,打聲招呼當然沒問題,可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見他沒有一口答應,楊博反而覺著沈默靠譜,深有同感的點頭道:「不錯,咱們和商人們,終歸還是兩碼事兒。」話雖如此,想讓他讓步卻不可能……好容易佔據主動,可得狠狠宰沈默一刀。

    又說了幾句,見楊博始終不為所動,沈默終於把心一橫,咬牙道:「別的我也說不準,只有一樁我能做主——兵部不是一直想把那些招安的海寇趕出水師,我就遂了你們的願!」

    楊博聞言難以置信,問道:「你答應把徐海等人,請出水師了?」

    「不答應能怎麼辦……」沈默歎口氣道:「他們已經被擠兌的很難受了,與其繼續下去,讓大家難受,還不如一拍兩散,大家都解脫。」

    「好氣……」楊博讚一聲,心卻難免狐疑,這答應的也太簡單了。

    卻見沈默一擺手道:「不過這事兒沒那麼簡單,那些人可都是海寇出身,要是處理不好,從此再也海波難平,誰也做不了生意。」

    「不錯……」楊博點頭道:「這個我保證,都聽你的,你有什麼好主意?」心說,這才對嘛。

    沈默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四夷館住著呂宋使者,博老知道?」

    「知道,」楊博點頭道:「我還知道,他們是來代表國王求援的。」

    「禮部一直壓著沒往上報。」沈默毫不意外,點點頭道:「但內閣已經私下議了好幾次了,實難以決斷,所以才沒有拿出來公開議論。」

    「嗯……」楊博深以為然,這事兒確實棘手,答應,朝廷有心無力,不可能再背著個包袱了,可要是不答應的話,又讓天朝上國的臉面往哪擱?

    「內閣的意思是,誰的麻煩誰解決,所以還得自己來。」沈默道:「不瞞你說,我心裡一直有個想法,只是禮部沒法做主……」

    「你是想,讓徐海他們去支援呂宋?」楊博低聲問道。

    沈默沒有說『是」但接著他的話頭道:「讓他們不以軍方的身份,而是以志願者的名義,去幫助呂宋國,只要許下***厚祿,相信他們會答應的。」

    楊博默然不語,心說這年輕人好狠的心腸啊,竟要讓徐海他們,和西班牙人去拚個你死我活。一旦輸了,自然各回各家、一了了,就算贏了,也是元氣大傷,再沒有跟朝廷討價還價的本錢。

    不過慈不掌兵,楊博也不是個善茬,反正犧牲的不是自己人,何必替別人***心?尋思片刻後,點頭道:「可以,需要我怎麼配合。」

    「這事兒只能博老來提,」沈默面無表情道:「我人微言輕,只能邊上搖旗吶喊。」

    「可以!」楊博見自己的要求都得以滿足,也樂得送沈默個順水人情,反正又不是什麼壞事兒,還能增加自己的威望呢。

    「那就預祝博老成功。」沈默竟還能笑得出來。

    「哈哈,大家成功。」楊博笑得合不攏嘴。

    兩人相視而笑,臉上都帶著滿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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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禮部便將呂宋的國書遞上去。內閣那裡正猶豫著,要不要明邸報呢,司禮監卻過來人說,皇上有旨,要接見呂宋使節。

    「得,皇上上癮了。」高拱大翻白眼道:「還以為每個使節都是來送禮的?」也就他敢這樣當眾說隆慶。

    「既然皇上要見,肯定瞞不住了。」張居正輕聲道:「下以為,明日還是邸報,省得到時候被動。」

    「唔,是這個理。」高拱摸著大鬍子道:「不過朝那些小年青,不會考慮那麼多,肯定要朝廷出兵的。到時候***起了,我們還是被動。」

    「還是讓兵部、戶部把困難擺一下,」郭璞道:「要打仗的聲音自然就小了。」

    「江南怎麼看?」一直傾聽的輔大人看一眼沈默道。

    「樸老說的是正理。」沈默緩緩道:「兵者,國之大事,想打是一回事兒,真打又是另一回事兒。」

    見連好戰分子都這樣說了,徐階心下安定下來,心說:『肯定不了了之。』於是不再過問此事。

    事態展起初不出意料,邸報登出後,***果然一邊倒的,要求幫助呂宋國王收復國土。但實際上誰的心裡,也不把這話當真……多年前馬剌加國王也曾遣使來求援,正逢盛年、意氣風的嘉靖皇帝,也只是下旨切責佛朗機人,命其退出馬甲,壓根就沒想過派兵幫助馬剌加國王收復國土。

    這件事很傷士氣,傷人氣,使大明從此喪失了這一地區的影響力,然而國家已不復永樂之強盛,實是愛莫能助,只能像這樣僅限於聲援了。

    緊接著,皇帝接見了呂宋使者,聽他們講述『紅毛洋番』燒殺搶掠的惡行,多愁善感的隆慶皇帝,當時就流下了同情的淚水,並要求內閣好好想辦法,力幫助可憐的呂宋國王。

    內閣唯唯應下,本想拖兩天,過了風頭再說,誰知這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話了——因為對蒙古的態,被打上保守派烙印的楊博,竟然上疏要求支持呂宋復國。還提出了一整套十分靠譜的方案。

    徐階和高拱都十分意外,心說這老頭是怎麼了?突然這麼積極?但他們不敢忽視老楊頭的意見,何況又是京察之前的節骨眼上,加得買他的賬。便決定和他商量商量,但楊博可不是召之即來的小角色,向來不進內閣的大門。

    徐階只好委託高拱,代表自己去和楊博談一談,高拱沒法往下推,只好叫上沈默,倆人一起去吏部拜會。要說他叫誰不好,偏偏叫上沈默,這下好了,被人家裡應外合,哄了個結結實實,一回來就變成主戰派,堅決支持楊博的方案。

    徐階一看都主戰,心說,那我也不能再招人罵了,再說朝廷也不損耗什麼,還能把毒瘤剜去,也算一舉多得……大明天朝的輔大人,仍然以為這世上唯有大明一個大國,而西班牙、葡萄牙之流,都不過是撮爾小國罷了……這方面,老輔甚至不如他的皇帝,至少隆慶不會認為,西班牙和葡萄牙,是與呂宋、馬剌加類似的南洋島國。

    不過這種無知,也加快了決策時間,徐階很快就同意了楊博的方案,只是為了穩妥起見,他還要再請示皇帝,看看隆慶怎麼說。

    隆慶早被那一萬兩給收買住了,知道徐海等人會借此機會離開軍隊,成立『皇家海運集團』。他知道一切都沈默掌握之,自然無不應允。並下了聖旨,只要誰能幫助呂宋復國,便封他個伯爵以作獎勵。

    雖然覺著這獎勵太重,但畢竟只是張空頭支票,能不能兌現還未可知。退一萬步講,就算真兌現了,那朝廷付出的,也不過是個普通爵位而已,換來的卻是一個藩國的真心效忠,以及本身國家威望的提升,還是大賺特賺。所以內閣也不再多說,按照皇帝的意思擬了聖旨,這事兒便這樣敲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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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了一系列小動作的沈默,卻始終跟沒事兒人一樣,每天三點一線——天不亮就起床,一早到淵閣開會,處理一上午內閣的工作,下午便回禮部,履行禮部尚書的職責,晚上準時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飯,然後繼續工作,直到子夜才睡。如此週而復始,一日不輟,其辛勞可想而知。

    若菡不忍心看他如此辛苦,雖然很捨不得,但一天吃晚飯的時候,仍主動提出:「要是太忙了,就不用每天回來,像其他大人那樣,值房裡住下。」

    「那怎麼行。」沈默卻搖頭道:「我還想享受點家庭溫暖呢。」說著把碗往十分面前一擱道:「兒子,給爹盛上。」

    十分撇撇嘴,那意思是,怎麼又是我?但也只是腹誹一下,還是乖乖的給老爹盛了一碗湯,端到他面前,小聲道:「下次該阿吉了……」

    沈默不禁莞爾,摸摸他的腦袋道:「臭小子,給爹盛碗湯還要攀比。」

    「爹,別摸頭,會長不高的。」十分趕緊抱頭躲開。

    「哈哈哈哈……」沈默開懷笑起來,這笑容沒有半分偽裝,讓他身心暢快,一天損耗下來,疲憊不堪的身心,似乎都加速復原。

    其實許多大人夜不歸宿,大都因為家宅不寧,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甚至八姨太、姨太,家裡無時無刻不明爭暗鬥,每一句話都帶著鋒機,每個笑臉都是為了爭寵;甚至合縱連橫,結盟作戰……總之每個人家裡都是一場暗戰,區別只於,是明戰還是暗戰,是大戰還是小戰罷了。

    每當這時候,沈默都不禁感歎,自己克制**也沒錯……雖然損失了一片森林,卻換來了後宅安寧,一家人和和美美。回到家裡不用提防誰、也不用再為家務事***心,只消拋開俗世煩惱,安心放鬆,養精蓄稅即可。這種天倫之樂,千金難換……

    晚上他正書房批閱公,突然感到有人從身後進來,不回頭沈默也知道是誰,柔聲問道:「怎麼還不睡?」

    「睡了一覺,醒來見你不。」若菡將一杯洋參燕窩湯擱他手邊道:「爐子上熬了一夜,喝了補補元氣,老是熬夜,讓人心疼。」

    沈默點點頭,卻沒有去拿那茶盅,而是伸手抱過妻子柔軟的嬌軀,面頰輕輕靠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目光變得無比溫柔道:「謝謝你,總是這樣對我好……」

    若菡伸出青蔥般的手指,輕輕印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再說。另一隻手輕輕摟住他的脖頸,享受這靜謐的溫存……此刻語言成了多餘,一切都是多餘,窗外落雪無聲,夫妻倆擁抱一起,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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