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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八七章 來使 下 文 / 三戒大師

    到底現要不要和西班牙人開戰,需要沈默來做決策。從手幾份情報綜合對比,此時整個呂宋群島的西班牙陸戰隊員,總數五左右,另有二海軍官兵,這是黎牙實比的核心力量,至於另外的兩千黑人水手,以及兩千五名印第安士兵,幾乎沒有什麼戰鬥力。

    西班牙人手本來就嚴重不足,卻又分兵駐守馬尼拉和宿務,之所以敢犯如此兵家大忌,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把土著民族放眼裡——因為他們征服西印群島,只用了四陸軍、一海軍;征服墨西哥……號稱西班牙殖民史上艱苦的『阿茲特克王國征服戰」也只不過用了八陸軍;征服龐大的印加帝國,是只用了一十名士兵,沒有海軍。

    非洲、南美輕易獲得的巨大勝利,使西班牙人愈相信,他們的軍隊消滅低等明,就像捏死螞蟻那麼簡單,這次能派出這麼多部隊,還得感謝腓力二世陛下的親自過問,才使墨西哥總督忍痛割愛。

    沈默對王直們的戰鬥力,還是很清楚的。拿下馬尼拉不成問題。但問題是,會不會激起西班牙人的怒火?要知道此時的大洋之上,航行著上千艘西班牙軍艦,有近十萬精銳的海陸軍,時刻護衛著這個世界上大帝國的領土、海權和利益。所以一旦開戰,會不會把西班牙人的主力引來,必須要先考慮清楚,才能做決策。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沈默認為西班牙人的主力,幾乎不可能離開歐洲本土。他的理由有三,第一,雙方相距太遠了,軍艦從西班牙到呂宋,走近的航道,也需要八個月的時間。況且,這條航道和亞洲非洲,都是葡萄牙人自認的勢力範圍,怎麼可能把航道借給他們,讓他們染指自己的後院?所以西班牙人要來呂宋,只能先到墨西哥,然而巴拿馬運河沒有開鑿前,他們必須先上岸,然後走到大陸的西側,搭乘太平洋上的船隻,才能繼續向目的地航行,一來二去,少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恐怖的行軍難,將帶來恐怖的減員損失,以目前的航海經驗看,航行一年以上,人員折損率將高達分之五十,管可以墨西哥轉,但三成以上的戰前折損率,也是西班牙人難以承受的。

    第二,管西班牙人擊敗了法國,國力達到巔峰,版圖擴張至大,正享受著世界之王的榮光,然而好戰的腓力二世樹敵太多,同時要應付尼德蘭**、興英國的挑戰、以及對德意志和土耳其的戰爭,縱使軍隊再多,也被牢牢牽制歐洲,不從殖民地抽調兵力就不錯了,怎可能為了殖民地,而從歐洲再抽調力量?

    第三,好學生沈默記得,歷史教科書說,西班牙一直對葡萄牙早有圖謀,終一五八零年,也就是十四年後,終吞併了後者。顯然,西班牙人早有了擒賊擒王,拿下葡萄牙,接管其亞非殖民地的計劃,也就不大可能節外生枝,再派遣遠征軍繞地球一圈,來奪取亞洲了。

    綜合三條理由,沈默相信如果沒有深仇大恨,或者不得不戰的理由,哪怕是戰爭狂人腓力二世,也絕不會勞師遠征,開闢『遙遠的東方戰場』的。所以奪取呂宋後,只會有從墨西哥和南美前來的敵人,相對而言威脅就小多了。只要自己計劃得當,完全可以抵擋住這種低烈的攻勢,並借此機會呂宋站住腳。

    「天時地利人和」沈默睜開眼睛,一掌拍那道呂宋的求援奏疏上,低喝一聲道:「天賜不取,必受其咎」

    拿定了主意,沈默卻還不能把呂宋人的求援書遞上去,也不能給王直答覆,因為這之前,他要先和一人談過。他便吩咐外面的胡勇道:「備轎,老爺我要去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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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沈默來訪,吏部尚書楊博,登時眉頭緊皺,對身邊人道:「夜貓子進宅,好事兒不來,恐怕這小子又要算計我了。」楊博也自認為精明,但每次都被沈默繞得稀里糊塗,後被賣了還幫著數錢。遠的不說,就說近一次,宣大援軍兵變,自己出城彈壓,和沈默城門遇上。一路上他低眉順目陪著不是,給自己猛灌**湯。結果就真把自己灌暈了,一路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費勁了口舌,真把他沈黑狗當成是失足青年,以為他能浪子回頭呢。

    就因為信了沈默的鬼話,以為他只是出去走個過場,所以才沒有懲處馬芳,還答應了派其跟他出征。按說自己也夠以德報怨了?誰知這小子只是表面上一個感激,卻一回頭就偷了兵符,調走了戚繼光的神機營。

    都到那一步了,楊博還對沈默的承諾抱著幻想,直到萬全右衛大捷的消息傳來的,他才如夢初醒,原來人家一直耍自己呢可恨一生英明,就讓這小子給付之東流了

    一想到這個,楊博就氣不打一處來,只是對方現今非昔比,已經成為閣老大學士……雖然楊博並不把這種閣員放眼裡,但是『寧欺白鬚公、莫惹少年郎」楊博不想給子孫招攬禍事,所以管心裡一個不情願,還是不敢怠慢。沈默的大轎進門之前,就先穿好命服,來到院迎候。

    沈默下得轎來,一看楊博站西邊行拱手禮,連忙還禮說:「博老焉能如此。」

    楊博笑吟吟答道:「不如此,豈不讓人笑話老夫無禮。」兩人這麼寒暄著,聯袂走進簽押房。

    敘過茶,沈默看看四下,笑問道:「博老,聽說你這裡每天門庭若市,今日為何這般冷清?」

    「還不是因為你來,我把他們都攆到前院去了,不然這裡早就跟開堂會似的了。」楊博搖頭苦笑道:「這把老骨頭,快被他們折騰散了。」

    「性閉門謝客,誰也不見。」沈默給他出主意道。

    「老夫何嘗不想,但有的人就有擠門縫兒的本事。」楊博暗諷一句,不過也不敢太過,馬上接一句道:「眼看就是年根,轉過年就是京察,京官們一個個都像是火燒屁股。」

    「這個年不好過啊……」沈默若有所思道。

    「惟其亂才可以求其治嘛。」楊博心警惕道:『老夫不能失了主動,不然又要讓這小子,帶到爪哇國去了。』便馬上另起話頭道:「倒是賢弟內閣日理萬機,怎麼有空來老哥這小廟了?」

    「我呀,是來給博老賠不是來了。」沈默說著站起身,朝楊博深深一躬道:「因為下行事幼稚,讓博老受了不少委屈,真是十分抱歉」

    「哪裡哪裡……」楊博趕緊扶住,心卻狂呼道:『又來了,又來了,能不能換點鮮的?』打定主意,不管沈默說什麼,自己都要咬定青山不放鬆,千萬不能再上當了。便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老夫已經不放心上了。」

    「可是下放不下啊,」沈默渾然不覺,仍一臉真誠道:「近睡不著覺,常反思當時的孟浪,便愈覺著愧疚萬分,真好比泰山壓頂……要把人壓成肉餅。」說著竟把臉神過去道:「要不,您打我兩下?」

    「……」楊博無語了,按說官兒越大譜越大,這沈默卻反其道而行之,叫人哭笑不得。他只好連連擺手道:「還是請你饒了我,別再給我灌**湯了。」說著正色道:「京誰不知道,你沈閣老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工夫來我這耍寶。」

    「怎麼叫耍寶呢?」沈默一臉無奈道:「我是真心來求原諒的。」

    「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楊博知道,跟他繞來繞去,弄不好又把自己繞進去了。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你這是醉翁之意不酒。」

    「那於什麼?」沈默依然笑瞇瞇的問道。

    「於京察」楊博一字一句道。眼見著京察轉彎就到,京城各衙門的官員,全都亂成了一鍋粥。但不是表面上那種嘈雜鬧哄,相反這些日子衙門裡肅靜極了,原先上班點卯、愛來不來,來了的也是三五扎堆,湊一起吹牛皮。現卻全都守規矩極了,每天不等點卯,就早值房正襟危坐了,既不串門,也不交頭接耳,不管有事兒沒事兒,全都十分忙碌的樣子。

    但這只是表面現象。京察,兩京官員無論大小,都得上《自陳不職疏》,歷數自己不稱職的地方,這就是授人以柄,任人宰割啊——一旦負責京察的人想要廢了你,連陰招都不用出,就拿你自己所列的罪名廢黜了,讓你吃了虧還沒處喊冤去。有人要問,那我自陳時,不寫自己的缺點總成了?那就完蛋了。因為人無完人,除非聖人。所以多多少少都得給自己抹點黑,要是你不捨得,那本身就是一條罪名,曰『狂妄浮躁』。是以官員們的去留榮辱,全吏部和都察院的大佬們一念之間,這就叫『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橫批『不服不行』。

    正因如此,楊博這裡才會門庭若市。官場上總能扯上關係,那些要麼沾親帶故、要麼神通廣大能擠上門來的說客,都求著他這能夠網開一面,幾乎快把他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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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不用擔心自己,大學士雖然也要自陳,但三品以上都是由皇帝來決定去留,原本不用買楊博的賬。可官場上混,除非要做孤臣,否則你就永遠不是一個人,而是某個複雜關係網的一員,不為自己擔心,也要為同年、門下考慮啊。

    沈默這幫同年,資質絕對是頂尖的,但軟肋是登科時間太晚。嘉靖三十五年步入仕途,到今年滿打滿算才十一年,不必說像沈默這樣機緣造化、躥升一品的,就說像林潤、鄒應龍那樣,立了大功,升三品右副都御史的,都是鳳毛麟角、世所罕見的。大多數的同年,還是正常晉陞的……進步快的,像徐渭,四品國子監祭酒;諸大綬,四品少詹事;孫鑨,四品山東巡撫;陶大臨四品江西督學;諸大綬,四品福建按察副使,這都是靠了自身的高,又有兄弟幫襯,才能達到這種高。至於多人,還是五品上打轉……不要說他的學生了。

    可以說,沈默的弱點這次京察暴露無遺。雖然自已是官居一品的內閣大學士,但人脈勢力還成長階段,沒法直面殘酷的風雪。像徐閣老、高閣老就不存這種擔憂……高拱的同輩,只要還朝堂的,都三品以上,而徐階的學生都成了部堂高官,京察也動不了他們的筋骨。

    而這次京察,內閣和吏部、都察院會商後,已經定下了調子——明年就要改元了,為了樹立隆慶朝的風,必須要狠狠整治一下吏治,所以這次京察絕不能走形式,至少要十去其一這樣光北京,就是三個名額。

    此刻的情形,倒有些像封神演義上,眾大佬議定封神榜的樣子,灰灰的人數是一定的,你的小弟不倒霉,就是我的倒霉;我的也不想倒霉,那只有他的了。反正總得湊夠一定數量的倒霉蛋,才能向老闆交差。

    沈默現勉強也算大佬的一位,無奈卻是實力弱的一個,要是不想辦法,自己的那點人脈,非得上榜大半。加上楊博本來就對他恨得牙癢癢,此刻不坑他坑誰?

    對於沈默的心思,楊博很是明白。看著這小子年輕的面龐,老楊博心升起一陣快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你非得把事做絕,想不到今天落我手裡了?

    心裡有了此等念頭,楊博怎會輕饒了沈默,於是點破他的心思後,歎口氣,拿腔拿調道:「京城官場,歷來風氣不正,捕風捉影、望生義,結黨營私、拿奸耍滑,膽大心黑、飽私囊這些官蠹實害人。這次朝廷的決心你也知道,只是讓老夫這個黃土埋半截的老頭子,坐纛兒負責京察,實是太不人道了。」頓一頓,幾乎是挖苦的望著沈默道:「別看那些人,現都裝得像孝子賢孫,擠著笑臉兒來找咱,一旦知道他家的官位沒了,還不恨得要生吞活剝了咱?你說這差事難不難辦。」

    沈默來之前,就做好了讓楊博出氣的心理準備。沒辦法,當自己執意要率軍出戰時,老頭就把自己恨上了,後面又幾番觸怒於他,老楊博對自己的怨氣,恐怕是堆積如山了。若不先讓他洩洩,想和他談什麼都是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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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博又是一陣冷嘲熱諷,見沈默一直微笑著,連眉頭都沒眨一下,便照單全收了,心不由感歎道:『人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可見我是當不了宰相的。』

    要說還是老先生厚道,沈默這邊還沒事兒,他先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嗽兩聲,低聲道:「你還是回去,怎麼說也是個閣老,不該屈尊來這一趟的。」

    「我不來,別人入不了您老的法眼。」沈默還是笑,真誠的笑容能融化萬載寒冰。

    「唉……」楊博終於被沈默打敗了,歎一聲道:「實話實說,你們老大和老2的名單早遞過來,這兩個我得罪不起,除了名單上的,他們的人一個也不能動;但我也不能讓那些無門無派的全兜了,所以這次你的門下,將是京察的重點。」不能讓自己人虧了,當然這話沒必要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沈默並不吃驚,功夫詩外,一切太尋常不過了,所以知道了,自己的人將為別人頂缸後,他只是收起了笑容,聲音仍然聽不出一絲火氣道:「凡事總有個商量。」

    楊博不禁暗暗佩服沈默的忍功,心說怎麼能這個年紀,把火氣全都打磨淨了呢?但還是一臉無可奈何道:「還是那句話,他們倆,我得罪不起。」

    「你得罪不起?」沈默突然笑起來道:「笑話了,還有蒲州公得罪不起的人?」

    「非不能,實不願爾。」楊博面上閃過一絲傲氣道。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沈默沉聲道:「只要不犯王法,我什麼都答應。」

    這就等於開空白支票啊楊博心一動,道:「我要三個條件。」

    「多兩個。」沈默搖搖頭道:「三個會讓我一無所剩,得不償失的事情,沒有做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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