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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八二章 凱旋 下 文 / 三戒大師

    七天後,沈默率大軍押解趙全等人班師回朝。一路所見,全是黃土墊道、萬民歡呼迎送的場面,老姓道旁擺著香案,端著酒食,請凱旋的將士們享用,官兵們深感振奮,都覺著此乃今生榮耀、自豪的時刻。

    沈默騎著高大的紫騮馬,走隊伍的*央,此時此刻,千乘萬騎都跟他的身後,簇擁著他,守護著他,姓們人山人海地仰望著他,香hua醴酒,望塵拜舞。他出現哪裡,哪裡的人們就像倒伏的麥田一樣,五體投地,不敢仰視。他放眼前望,只見龍旗蔽日:環顧左右,滿眼金戈輝煌!這風光,這排場,這非同尋常的榮耀,自古以來的臣,誰曾有過?

    可此刻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喜悅與激動,反而目光愈凝重,這不是故作深沉,而是因為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兩世為人,使他的頭腦無比清醒,他知道自己不過贏了一場戰役而已,並沒有改變雙方的強弱對比,也沒有結束這場戰爭,論功績遠遠無法和胡宗憲、王陽明這些前輩相比,他們都沒有享受過這種殊榮,自己又怎能坦然受之?

    當然他也知道,大明姓苦等這場勝利,已經太久太久了,所以反應過於亢奮也是難免,而朝廷也需要這樣隆重的儀式,來收攏人心、提振士氣,所以才會出現這種萬人空巷的場面。但他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此番做作固然榮耀,同樣也遭人嫉妒,會危及自己的政治生命。

    王陽明、胡宗憲都是難得的武全才,為何立下不世之功後,卻偏偏遭到迫害閒置,再也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原因很簡單,他們的威望太高了,以至於令當權者不安了」所以只能解甲歸田,才能安餘生:要是不放聰明點,慘遭橫禍,身敗名裂就是唯一的下場。

    當然擊敗一次俺答,不算什麼,不世之功」可沈默此役表現出的威望和號召力,肯定要使某些人不安,就算不敢拿他開刀」可譚綸、戚繼光、馬芳這些跟隨他的將領,恐怕要被人暗算了。

    「宮保大*……」他身邊是前來迎接的兵部侍郎王崇古,看到沈默似乎不太開心,關切問道:「難道您對蒲州公的安排,不太滿意嗎*……」他是當年沈默任蘇州知府時的同僚,因為有這層關係裡面,楊博便特意派他出城迎接」並煞費心思安排了這場,班師回朝禮」以表達修好之意。

    沈默搖搖頭道:「能得如此殊榮,咱感激還來不及呢……」

    「那您是……」當年大家同是知府,王崇古還倚老賣老叫他,老弟,來著,可現只能老老實實稱一聲「宮保」「老弟,也變成了「您,。

    「鐵衣寒重,舊疾復啊…………」沈默的,風濕病,已經舉朝皆知,每當他想耍賴的時候」都不用找別的借口。苦笑道:「不瞞你說,我上馬的時候,都是被人攙上去的,勉強支撐過這一場,我肯定要歇一眸子了。

    王崇古感同身受道:「下管這些葬駐守邊疆,也落了一身的病,我們這些人行武事」實是自殘性命啊。」

    「是啊……」沈默深深點頭道:「我這身體,京城小心將養著還行」可禁不起邊關苦寒,戎馬征戰了*……」

    王崇古目光一閃」道:「大人乃俺答剋星,恐冉日後北疆,離不開大人了。」

    「你還不知道,我被俺答圍萬全時,沒敢放一槍一炮,只靠著些彫蟲小技穩住他,待其主動撤軍的。」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真正厲害的,是譚綸、馬芳、戚繼光、尹鳳這些人,我不過恰逢其會,碰上了這麼一批熱血愛國的將領,豈敢竊取他們的功績?」頓一頓,道:「只要把這些人派上用場,換誰也能打好這一仗。」

    「大人太謙虛了,總是您運籌帷幄,居功至偉。」王崇古道。

    「運籌帷幄的是譚綸他們。」沈默搖頭笑道:「我要是指手畫腳,只能給他們添亂。」

    王崇古無語了,只能苦笑著搖頭。

    但無論如何,沈默這番話傳將出去,肯定能給自己的熱降降溫,同是也把譚綸他們推到前台,抬高加亮,讓人不敢隨意加害。

    做戲做全套,第二日行軍,他性鑽進馬車裡,對外宣稱,舊疾作」騎不得馬,便不再露面。這樣等到了京城,一系列入城、受俘、祭天、告太廟、賜宴、遊行等盛大儀式,都是譚綸和戚繼光等人唱主角,他只是午門告捷時,給皇帝行過三叩拜大禮,高呼,臣不辱使命」便皇帝的親切關懷下,先行回府歇息了。

    他稱病溜號,可儀式還要繼續*行。沈默家,臥病,時聽說,慶祝活動異常隆重,戚繼光,馬芳他們大大的露了臉,隆慶對他們也是十分的喜愛,這樣有誰要算計他們,就得掂量掂量了……

    接下來便是官兵們期待的犒賞三軍,隆慶皇帝十分興*奮,楊博的提議下,決定每名前來親王的官兵,賞賜五兩:志願出戰的士卒獎勵二十兩,每殺敵或俘虜一人,另獎勵二十兩,對軍官的賞賜自然高。聖旨一出,官兵無比興*奮,可愁壞了暫掌戶部的張居正……偽劣軍需東窗事後,戶部尚書高耀便上了請罪奏疏,家裡等待處理了。張居正本來也該如此,但他重任肩,只能不顧風言風語,堅決不回家待罪,反倒主動撐起了戶部的一攤。

    現仗打贏了,作為功勞簿上排名靠前的大臣,之前些許失察之罪,當然一筆勾銷」可還沒高興起來,楊博又給出難題了……按說大肆犒賞本是題應有之義,可真要按照兵部給的方案,少也得白銀二萬兩,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朝廷哪能支付的起呀?

    這不,藉著探視的機會,他向沈默倒起了苦水:「晉北、直隸遭逢這樣的劫難,復甦民生,安撫官吏,至少也得用二萬兩銀子;現又是年底,太倉早就耗了化七八八,要想把這四萬兩付清」朝廷非得拉饑荒……這樣一來,明年的安排又亂套了*……」說著一臉愁容道:,「這些話,我只敢對你講講,你知道,現很多人橫豎看我不順眼,我要是大夥兒興頭上潑冷水,立馬就要成為眾矢之的。」他之前雖然不太與同僚來往,但因為是徐階得意門生的緣故」所以官巴結他還來不及呢。但自從徐階提出,要讓張居正入閣辦事後,大家看他的眼神就變了,冷言*論語也多了,還有很多人開始揪著他的小辮子不放了,讓張居正十分的難受。

    既然裝病,就得有今生病的樣子,沈默躺軟榻上」身上蓋著薄薄的絲被,臉上還擦了點白粉,說話都比平時慢悠了許多:「咳,太岳,別嫌我俗氣,小戶人家辦喜事,還要破費幾個呢」何況這是舉國共慶,萬民同歡的大事」怎麼能沒有一點化銷呢?你就不要自找不痛快了。」

    張居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聲音低低道:「你這是真心話?」

    「真假都是這句話*……」沈默淡淡笑道:「有什麼辦法呢?誰讓咱現招人眼紅呢?」

    張居正神色一動」道:「那次朝會的事情,你都聽說了?」

    「嗯*……」沈默點點頭,應一聲。

    「我覺著,有些倉促。」張居正臉上的苦惱可不是假裝的:「揠苗助長不是什麼好事,水到渠成豈不是好。」

    「豈能事事如人意?」沈默輕輕搖頭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起復前朝老臣的詔書,已經起草完畢,只是被老師壓住了而已,要是那些老傢伙一回來,哪裡還有我們的份兒?」

    「我當然知道……」張居正一臉愁容道:「你是禮部尚書,正經的儲相,又立了大功,當然不怕廷推,可我這邊,恐怕不大可能過關。」說著苦笑連連道:「我已經落了一次,要是這次再被打下來,真是沒臉見人*……」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沈默心暗笑道:,好事兒還能讓你一個人佔全了?,他知道張居正來找自己,是藉著訴苦來拉票的,希望自己這邊,也能投票支持他……這些天,張居正可是整日拜訪部卿,為即將到來的廷推拉票。

    不過想想自己不也曾幹過同樣的事情,也就沒什麼好笑話人家的。

    見沈默不說話,張居正也沉默了,他這輩子都是很硬氣的,要不是遇上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境,也犯不著這樣低三下四,到處求人。

    好沈默沒讓他太難過,便給他顆定心丸道:「我們當然是互相幫助的……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老師為人謹慎,既然敢把你推出來,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但願如此……」張居正有些沉重的點點頭,但又不想讓沈默看自己的笑話,遂強打精神道:「有道是飛鳥、良弓藏,現鳥還沒打,你這把良弓怎麼就先藏起來了?」

    沈默搖頭笑笑道:「退一步海闊天空,進一步刀山煉獄,我可不想被捧殺了*……」

    「有這份清明當然是好……」張居正豪傑人物,很快就拋開個人的那點牽腸掛肚,開始操心起軍國大事來:「我雖然不懂軍事,但我能看出來,這一仗能贏,一方面是因為毒古人大意了,另一方面,是我們比之前,有了很多不同,本以為你能挾大勝之勢,把這些不同推行下去,改變一下軍隊的現狀呢。」

    「我是有這方面打算*……」沈默摸著後腦勺,忘了裝病道:「可是我悍然出兵,已經把楊博那些人惹到了。宣大軍營出事那天,你是不現場,楊老令公那個威風抖得呀,不就是讓我看看。

    當兵的到底聽誰的嗎?」頓一頓道:……這次班師回朝。他卻故意把我捧上雲端,安排了這麼多節目給我露臉所有人都以為是好心,我卻說他是包藏禍心!」

    「月滿則缺,過猶不及*……」張居正醒悟道:「是啊,你沈默本就名揚四海,一戰下來名聲走到了極點,他再讓你反覆出風頭,不會再增加你的名氣,只會讓嫉妒你的人愈加記恨,要是你再衝昏頭腦,做出些什麼逾規逾矩的事情,就能壞你的名聲了。」

    「簡單兩個字,就是,捧殺,我被賣了還得感激他的好意。」沈默淡淡道:「性就退下來,不言不語,讓他自己搭台自己唱,倒要看看能演出什麼好戲來*……」

    「好容易掌握了主動,卻又拱手相讓,實是可惜。」張居正不禁搖頭,但轉念又道:「不過也對,你畢竟是禮部尚書插手去管兵部的事兒,怎麼都是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成功。

    「正是此理,所以我就把舞台讓給他外人可不知道內情,會怎麼看他?」沈默的笑容透著奸詐。

    「還能怎麼看,當然是他搶功了……之前朝會上就有御史這麼說他*……」張居正呵呵笑道:「他的攤子已經鋪開,只能硬著頭皮進行下去,你這個正主不,只能他代勞了,恐怕做得越多,別人就越覺著他不要臉,這次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終戶部向京城匯聯號借貸了白銀二萬兩如數撥付了勞軍的銀兩,雖然心裡很不認同這種超出財力的封賞但這個節骨眼上,他只能違背原則沒有別的選擇。

    收到勞軍銀子,官兵歡欣沸騰。對有功將領的封賞也陸續出爐,保定巡撫譚綸,升為左僉都御史、兵部侍郎,接替王之誥,擔任宣大總督,戚繼光為左都督、薊州總兵,馬芳為右都督,大同總兵,而馬芳則因為重罪先,雖然立功贖罪,不予之久,但免不了官降一級,調為宣府總兵。

    該升的升了,該罰的也免了,按說是皆大歡喜,可沈默知道,其實楊博裡面動了手腳先戚繼光離開了一戰震天下的神機營,轉而擔任薊州總兵,負擔起了守備京師的重任。但正因為要守備京師,所以被調往前線立功的機會,就十分渺茫了。而譚綸、馬芳、尹鳳則被一股腦到了直面俺答的前線…………可以想像,俺答來年的報復,將是空前猛烈的,楊博把他們派去,說起來是,好鋼用刀刃上」可實際上,根本沒安好心。

    看到這個結果,沈默冷笑連連,老楊博的反擊,果然是神仙放屁一不同凡響,讓你打落了牙還得往肚子裡咽。

    「這老頭,臉皮可夠厚的。」連沈明臣都對楊博佩服不已:「那麼多人彈劾他,還是我行我素,難道這就是傳說的,倚老賣老,?」

    「大人不必太過憂*……」沒人理會他,王寅淡淡道:「他越是這麼著急下手,就越說明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兵部尚書幹不了幾天了。」頓一頓道:「讓幾位將軍稍安勿躁,不要墜入對頭的陷阱,咱們很快就能翻回來*……」

    「大人也不要高興太早,他不幹兵部,專心吏部可怕。」余寅道:「轉過年去就是京察,這可是京官的一道鬼門關啊,他正是預料到沒人敢惹他,才這樣肆無忌憚的*……」京察乃一國大計,身為主裁的吏部尚書,還兼著兵部尚書,顯然不合適。加上他兵部的差事頗受非議,所以沈默和他的智囊們,一致判定,楊博肯定會年前年後,主動請辭兵部尚書…………當然肥水不流外人田,王崇古很可能將接印兵部。

    「是啊。」沈明臣啐一聲道:「這傢伙手裡有封神榜,三品以下,想讓誰灰灰就讓誰灰灰,大人英然不怕他,可門生故吏皆榜上,又不能不受其挾制*……」

    「先確保入閣。」沈默也為這事兒煩著呢,皺眉道:「增加點」本錢好跟他討價還偷…………」

    「大人……」說到入閣,王寅神色鄭重起來道:「您有幾分把握通過廷推?」

    沈默閉目算計片刻道:「應該問題不人……」

    「要是許閣老的人,都不選你呢*……」王寅沉聲道。

    「不會……」沈默錯愕道:「為什麼?」

    「因為不論我怎麼算,張居正都沒法通過廷推*……」王寅緩緩道:「既然如此,那徐閣老讓你們一起廷推,就顯得很蹊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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