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七二九章 江南春上 文 / 三戒大師
杭州城裡,俞大猷的問話,讓唐汝棉吃了一驚,但還是回答道:「大帥乃兵部尚書出鎮東南,經略抗倭,現倭寇已經肅清,任務完成,當然是還朝另有任用了。」「唔十一一十一一」俞大猷點點頭)道=「若是這樣倒還可以」眾人虛驚一場,還以為他的癡病又犯了呢,好這次只是一問。
唐汝楫唯恐再有人多事,連忙道:「如果沒有別的事,諸位巡撫總兵,請都回去各就職守,大家和衷共濟,不要讓這段時間出亂子。無奈的是,眾人卻不買他的賬,王詢拱手道:「丞見諒,大帥的諭令沒有解除,我們是不敢離喬杭州城的。」
唐汝楫一時語塞,邊上的劉顯道:「那不要緊,我們可以等丞回來。」說著給了前者一個眼色。
「嗯。」唐汝楫便不再堅持,擠出一臉的笑容道:「王丞已經擺下了宴席,為諸位加官進爵慶賀一下。」
誰知眾人互相看了看,都道已經吃過午飯了,謝過他的好意,便紛紛告辭離去了。
望著一點不給面子的東南武,唐汝楫的鼻子都氣歪了,對劉顯道:「目無人,目無人啊!」「丞大人少安毋躁。」劉顯老成持重,低聲道:「他們不是衝你來的。」「衝你?」唐汝楫道。「當然也不是我。」「是衝著沈大人來的。」說這話的,卻是一直站一邊的王本固。「沖沈大人?」唐汝楫的面色陰沉下來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劉顯看秦王本固,不想多言,悶聲道:「我可沒這麼說。」
王本固卻不住聲道:「那些人就是這個樣子,雖然礙於聖旨如山,不敢多言,但心裡一定替胡宗憲鳴不平,進而遷怒欽差大人,怨他背信棄義,幫著朝廷對付他們大帥。」「那又怎樣?」唐汝楫嘴硬道:「只要有高官顯位的誘惑,他們巴結沈大人還來不積極,還怨他恨他?」
劉顯輕歎一聲道:「並不是所有人,有奶便是娘的。」說完覺著這話可能引起誤會,趕緊補一句道:「兩位丞自然也不是。」其實他是想說唐丞的,只是覺著單點一個太露骨,所以才捎上王本固的。
「我-知道……」唐汝楫自然十分大道:「不過我還是覺著你們多慮了,沈大人可是北京的部堂高官,事畢還朝,將來要入閣為相的,哪用乎東南武的心情?」
「呵呵……」王本固素來就瞧不起唐汝棉,心說這果然是個草包。不過現同舟共濟,他還是收住臭嘴,耐心的軫釋道:「思濟兄,其實拿下胡宗憲並不難,他自個被沖昏頭腦,真當自己是東南王,以為下面人會陪著上刀山、下火海,一起跟朝廷抗到底。」說著冷笑道:「那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你沒看他親信的盧鏜、蔣誼等人,聽說東南總督要撤消了,連聲都不敢吱一下?後還是曾被他陷害入獄的俞大猷問了一句,你說可笑不可笑?」「沒什麼可笑的。」一直邊上泥塑般的朱五,冷冷插嘴道:「形勢比人強而已。」
「這位錦衣衛的大人一針見血。」王本固讚一句道:「他們嗩上不敢說,但心裡不會服氣,陽奉陰違、甚至消極懈怠那都毫不意外……所以說拿掉胡宗憲並不難,難得是換了他以後怎麼辦?」說著愁眉苦臉道:「衢州銀礦鬧事,已經波及到江西、南直隸了;還有贛粵三巢那邊,加起來要有小半個省被反賊控制了;而且東南官兵的糧餉積欠了半年,軍隊已經趴窩了,海邊重又不肅靜起來……要是倭寇重起,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還有……
他這邊絮絮叨叨沒說夠,那邊唐汝楫已經聽得頭都快炸了,喊停道:「別說了,子民兄,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王本固這才收聲,苦著臉道:「要不我能上書,讓胡宗憲接著幹下去?實是這半年現,他一撂挑子,東南就亂了套啊。
唐汝楫聽著聽著,突然臉色一變道:「啊,要是一個弄不好,咱們都得跟著倒霉?」見劉顯、王本固他們一臉你才知道啊,的表情,唐汝楫訕訕道:「我是怕你們不知道,提醒一下。」「呵呵十一一十一一」劉顯笑著給他圓場道=「唐丞所慮甚是)現是老鼠拉木掀,麻煩後頭,咱們還得和衷共濟,共難關啊。」「唉一r一一一一」唐汝楫愁眉苦臉道=「我就知道不能這麼簡單十一一一」心裡弄始埋怨沈就,怎麼不打招呼,就捅了這麼大馬蜂窩?——,——
迷走了胡宗憲,沈就便一動不動坐門前,不知想些什麼,直到徐渭的聲音響起道:「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沈就繹了,面帶慍色道:「連你也要怪罪我?」開個玩家嘛。徐渭大剌剌的坐沈就邊上,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難呀……老匹夫逼你,胡宗憲怨你,東南武不理解你,你是飽受夾板氣啊。」
「呵呵」沈就搖搖頭道:「這倒沒什麼,我擔心的是東南的未來,要是胡宗憲一是,就陷入惡劣的境況,我沒法跟天下人交代。」
「你不是一直都為此努力嗎?」徐渭道:「又是為他們請官加爵,又是跟胡宗憲苦口婆心,我覺著你能做的都做了,不要求全責備了。
「是啊,可惜結果怎麼樣,不是我說了算的。」沈就微微皺眉道:「東南現微妙的狀況,只有一個人能解開。」「解鈴還須繫鈴人。」徐渭點頭道:「是胡宗憲一手布下的迷局,也只有他能抽絲剝繭,讓一切-恢復原樣。」
「就看我今天這些話有沒有用了。」沈就道:「剛才來報說,湯克寬率領的十萬蘇松兵,已經抵達浙直邊界了,並沒有現朱先率領的五千精銳,看來咱們猜錯了胡宗憲的意圖。」「此人心機高深,慣於螺螄殼裡做道場,道行其實比你要高。徐渭點頭道:「只要他不再鑽牛角尖,相信會做出正確選擇的。「但願如此……」沈就長歎一口氣道:「什麼結果我都接受。壞不過回家種地嘛。」「讓我選,寧肯種地,也不干你現的活。」徐渭笑道:「實是太難過了。」「哼……」沈就哼一聲,便不再說話,整個人浸透越來越暗的天色,漸漸的看不清輪廓,只能看到那雙眼睛,還是明亮如昔。第二天午,胡宗憲派人來傳話,請他下山一晤。
沈就本來想起身就是,突然現那傳話的,竟穿著整齊的官服,心一動)便道=「你且稍候,……取我的官服來)再把聖旨準備好。」後面話當然是吩咐三尺的。
一頓飯功夫,沈就穿戴整齊,坐轎下山,來到胡宗憲下榻的公館,通稟之後,進去一看,果然見胡宗憲穿一身緋紅色的官袍,胸前補著仙鶴,兩肩繡著四爪金龍,飾以海水江崖,配上腰間的白玉腰帶,給人以尊貴威嚴的強烈鹹。覺;與之相比,沈就的三品緋紅官袍,就顯得單薄普通了些。
沈就知道,他穿得這是蟒袍,大明朝的官裡,原先有嚴蒿,現是徐階,二位相都穿這個,而胡宗憲以東南總督之尊,官拜少保兼太子太師,嘉靖四十一年也被賜穿蟒袍。
蟒袍玉帶的胡宗憲氣威嚴,從容淡定,輕捋著三綾長鬚,接受沈就的參拜,與昨日那失落無措的樣子,簾直判若雲泥。沈就起務之後,胡宗憲淡淡道:「宣旨,欽差大人。」
沈就點點頭,便宣讀了敕封胡宗憲為忠勇伯爵的聖旨;又宣讀了改任兵部尚書的任命,胡宗憲都神色淡然的聽著,待沈就念完了,他便從容不起地行完了三跪叩的大禮,起身又向沈就謝恩。沈就趕緊扶住道:「部堂切莫折殺下官,僕不過是個傳聲筒罷了。
「呵呵……」胡宗憲微笑道:「我知道,這些都是你為我爭取來的,如果沒有你,等待我胡某人的,就走進京的囚車,哪裡還有什麼伯爵、尚書的恩賞?」「慚愧,慚愧……」對胡宗憲忽又變得如此通情達理,沈就逼真有些不適應。「清詞欽差」胡宗憲一本正經的問道:「本座印信如何交接,東南事務由何人署理?」「哦,可交給我暫時保管。」沈就道:「有上諭,著由禮部右侍郎沈就暫行攝理東南事務。」說著讓人把聖諭給胡宗憲看。
胡宗憲看一眼,點點頭道:「本官知道了。」說著伸手道:「請沈大人與本座同去杭州,辦理一應交割事宜。」「&-命。」沈就拱手道。
兩無後,胡宗憲與沈就聯袂抵達了杭州城,東南武傾染出迎,禹城十里的地方,雙方碰面了。
看到大帥穿上了麒麟補子的伯爵服色,面帶微笑的與欽差並肩而騎,本來一肚子悲壯的官員們,一下有些轉不過彎來……他們覺著,胡宗憲應該滿臉晦氣才對,這樣才好為他打抱不平嘛。
隊伍來到一眾武面前,胡宗憲斜睥著眾人,用馬鞭一劃,指過所有人道:「明日本座設宴,祝賀我等大功告成,你們一個都不能少!」「遵命!」官員們習慣了整齊劃一的應聲。
「好,很好,非常好……」胡宗憲滿意的點點頭,轉頭對沈就芙道:「兄弟,這裡是十里坡,距離城門正好十里,我-倆賽一程如何?你要是贏了,我送你一份大禮。」說完不待沈就答應,便一抽馬臀,絕塵而去。沈就朝眾人笑笑,趕緊也一夾馬臀,緊緊跟著胡宗憲去了。咎著那兩卷起的煙塵,東南眾武面面相覷,心說看來大帥和沈大人的關係如初啊,人家弟兄都沒翻臉,我們憑什麼自尋煩惱?便紛紛上馬,跟著回城去了。
沈就追著胡宗憲,他的騎術還算不錯,但沒法跟塞北十幾年的胡宗憲比,好他的馬好,也能緊緊咬住。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狂奔,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便看見杭州城門了。
眼看沈默默追不上了,胡宗憲突然一勒拉繩,壓下了,沈就還沒弄明白呢,便過了胡宗憲,等他勒住馬時,已經站了門洞裡。「老弟,你贏了。」方纔的狂奔,讓胡宗憲的氣色好看了許多。「老哥你讓我的。」沈就搖頭笑道:「要不是你突然停下,我是追不上你的。」
「是啊,我停下了,你卻繼續前進,過我便是轉眼。」胡宗憲突然有些傷感,不過很快看不出端倪,緶笑道:「記住今天這個感覺,到了你我這個等級上,僅憑著一把子牛力,落後的永遠也追不上領先的,除非領先的停下來……」頓一頓道:「他要是不想自己停下來,你就得把他拽下馬來。」
沈就知道他是指出,自己不夠狠心的毛病,不過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他也不太欣賞過於狠絕的為官之道。但還是笑道:「多謝老哥的禮物。」
「隨便幾句牢騷而已」胡宗憲搖頭昊道:「怎能算是禮物呢?」說著用馬鞭拍拍官袍上的拂塵道:「我胡宗憲一輩子,就是喜歡個大,大氣魄、大事業、大起落,都要夠大才好!禮物當然也不能-1「那我拭目以待。」沈就笑笑道。
進了城之後,除了五步一崗的衛兵,見不到半個行人,沈就知道這是胡宗憲出行的派頭,要的就是這種威嚴,估計一直到總督行轅,都不會看到閒雜人等。
兩人沿著西湖並騎而行,此時西湖早春,正是一年的枯水李,湖面明顯低於堤沿好幾寸,但並不影響湖水對岸邊垂柳的滋養,已經能看到嫩黃色的一從,間或也有令人振奮的綠色夾雜其間,還有從南方飛來的燕子,銜著潮濕的泥土築巢,向人們欣喜的宣告,春天真的已經來了。
看到這欣欣向榮的景象,沈就一直有些壓抑的心情好起來,面上帶著微笑;但一直笑著的胡宗憲,目光卻變得傷感起來,不由自主的輕聲道:「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便讓一切的掩飾,都顯得如此蒼白。
一路無話,到了總督行轅時,胡宗憲又恢復了平靜,對迎出來的鄭先生點點頭,看他的表情,鄭先生便知道他的想法,無聲的歎口氣,又深施一禮,請他們進去。
進屋後,使女請沈就去衣,胡宗憲也到另一間暖房擦洗,鄭先生緊緊跟了上來,待進屋後斥退伺候的侍女,低聲問道:「東翁,那天巡撫衙門傳旨,我暗處都看到了。」「是嗎?」胡宗憲牟與雙手,由鄭先生為他寬衣解帶,閉著眼問道:「有幾個為我說話的?」「一個……」鄭先生小心的接下那貴重的玉腰帶。低聲道=「疾風識勁草,這話一點不錯,風一刮,就全伏倒了。」
雖然這些已經無關緊要,但胡宗憲仍感到不是滋味,低聲問道:「那一個是誰?」「俞大猷。」鄭先生小聲道:「這人確實無比厚道啊。」
「可惜虎父犬子啊……」胡宗憲想到那一忽悠就上當的俞咨皋,不由為俞大猷惋惜道:「為什麼虎父生不出虎子呢?」他又想到自己的兒子,可不也是大哥別笑二哥嗎?「看來東荼已經想開了。」鄭先生道。「呵呵,我要是再執迷不悟。」胡宗憲對著鏡子裡的半拉老頭道:「你會不會棄我而去呢?」鄭先生狡猾道:「那得到時候才知道。」
「哈哈哈一一一一一一」胡宗憲笑起來道=「果然是士風流啊)什麼時候都從容不迫。」說著動情道:「你鄭開陽博學無邊,武雙全,乃我見過卓越的軍事大家,卻屈居我帳下八豐,雖說我以友待你,但還是太委屈你了。」
鄭先生正色道:「東翁哪裡的話,若曾區區布衣,譬如草芥卻有幸為抗倭大業出謀劃策,此生無憾,又何談委屈?」「你灑脫,我卻不能裝傻,你我賓主一場,今日緣,我要為你以後做打算啊。」
鄭先生一愣道:「緣?您進京掌兵部,不需要有人出謀劃策嗎?」
胡宗憲搖頭道:「用不著了,這些我年身心俱疲,人都快垮了。說存低聲道:「一到徽州老家,我就上本養病,歇息兩年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