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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三一九章陶天師 文 / 三戒大師

    第三一章陶天師

    二月初的夜,畢竟短了一些。

    卯時左右,天已經濛濛亮了,西苑到處張掛著的大紅燈籠仍然點著,照亮著黑黢黢的宮殿樓宇,也照出長廊下曲曲折折的道路。

    一條二三十人組成的隊伍,從長廊頭整齊的走來,到近處才看清,原來是一隊身穿大紅麒麟服的禁衛,後面跟著四個穿飛魚服的錦衣衛,而四個錦衣衛間,夾著個內穿湖藍儒袍,外套羊皮裌襖的青年。那青年正是沈默。

    一邊走著,沈默一邊胡思亂想道:『如果出去後有人問,皇宮大內是個什麼樣子,我該怎麼回答呢?看來多半是要故作神秘了……』從踏進宮門的一刻開始,他便被這些彪形大漢層層圍著,根本看不清前後左右。

    就這樣被裹挾著,走到一座宮殿外。領頭的侍衛通稟一聲,殿門便無聲打開,侍衛頭領對沈默道:「你自己進去,至於北司的兄弟,還請偏房等候。」

    朱十三點點頭,給了沈默一個『祝你好運』的眼神,便帶著手下離開了,那隊大內侍衛也跟著頭領繼續巡邏去了,就剩下沈默一個,孤零零的站大殿門口。

    「進來……」裡面傳來個蒼老的聲音。

    『乖乖,這皇帝也太平易近人了?』沈默大為吃驚,只好乖乖的邁過門檻,進去殿。

    兩個小道童將殿門重又關上,沈默只見大殿之,點著排紅燭,燭火閃閃爍爍,輕煙飄飄裊裊,時而爆出一聲脆響,映襯著空曠的大殿愈清寂。

    藉著明亮的燭光,沈默看到大殿央擺著個八尺多高的三足加蓋八卦爐……上方按照八卦的圖像鏤著空,從鏤空處還不斷向外氤氳出淡淡的白煙。

    他正打量那個銅爐時,便聽爐子後面有人道:「你過來。」

    沈默便依言過去,只見一個須蒼蒼的老道士,身穿八卦紫綬仙衣,手持著拂塵,盤膝坐紫色的蒲團上……看這老道的年紀,少說也得七八十了,與陛下並不相符。

    看到他的猶豫,老道士淡淡道:「貧道陶仲。」

    「原來是天師,學生失敬!」沈默趕緊行禮道。

    「你坐下。」陶仲並不抬頭,只是用拂塵指一下對面的蒲團,又吩咐小道童道:「把煉丹爐生旺了。」

    「是,師祖。」兩個小道童便開始一起拉動風箱,那煉丹爐的火光驟亮,大殿裡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那『呼噠呼噠』的風箱聲,和辟里啪啦的燒火聲,陶天師從手邊的水盆裡,捻起一支清脆的柳條……看那上面還有綠葉呢,也不知是從哪弄的。老道士終於開口道:「不要動,讓貧道為你祛除晦氣。」

    沈默趕緊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老道將那水淋淋的柳條甩到自己臉上身上,如是下之後,老頭又讓他用那盆的水洗手、洗臉,然後將那柳條投到丹爐,便算是完成祛邪工作。

    見老頭已經收功,沈默心湧起強烈的改行衝動……早知道當道士如此牛逼,如此輕鬆,我費那個勁讀書作甚,一句『天師,請收下我。』忍了又忍才沒說出口。

    陶天師須皆白,身形枯瘦,但一雙眼睛卻深邃明亮,彷彿可洞察一切世情,沈默的心理變化也沒逃過他的目光,淡淡一笑道:「很羨慕?」

    沈默微一錯愕,登時知道這老頭已經活成精了,跟他說什麼廢話都沒用,便點頭道:「確實很敬仰,甚至有拜師的衝動,只是不知您老收不收?」

    「收,為什麼不收?」陶仲竟然出奇的痛快,這讓沈默徹底糊塗了,強效問道:「您老不是開玩笑?」

    「當然不是。」陶仲淡淡笑道:「如果你願意,貧道便收下你這個記名弟子。」

    『原來是記名弟子,不是真讓我當牛鼻子。』沈默這才放下心,又聽他接著道:「那天藍道行求我,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幫幫你。我才設法讓陛下提前出關的……」

    沈默趕緊又行禮道:「您老人家的恩情,弟子永生不忘。」他順桿爬的本事,比猴還厲害。

    「看來是願意給貧道當這個弟子了,」陶仲快慰笑道:「貧道老懷甚慰啊,那就跟你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了。」

    「學生……哦不,徒弟洗耳恭聽。」沈默恭聲道。

    「貧道之所以幫你,是因為助人者人助之。」陶仲蒼聲歎息道:「貧道今年已經八十一了,不瞞你說,老眼昏花,羸弱不堪,幾年前就動了歸隱田園,頤養天年的念想,卻一直無法得償所願,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是否陛下的挽留太過懇切?」沈默輕聲問道。

    「那是一個方面。」陶仲淡淡道:「但重要的是,吾心有三憂,無法瀟灑而去。」

    「敢問是哪三憂?」

    「一者,乃是『居安思危』也。」陶仲緩緩道:「自陛下御極以來,我道教便興盛繁榮,至今已經如日天三十年了……可以說是創下五年來之。」

    「都是兩代天師的功勞。」沈默很有拍馬屁的嫌疑道。

    「不是我倆的功勞,只不過因陛下有道家慧根……千年以降,道釋兩門的興衰,皆有帝王好惡而定,若趕上這代皇帝喜歡信佛,便像正德年間一樣,全國毀道崇佛;若是下一代皇帝反過來,那就是現這番光景。」

    陶仲無比清醒道:「我道家的核心是太極。太極者,生生不息也,卻不是永遠昌盛,而是存一個盛極而衰、否極泰來的循環之。皇上崇道,道門一洗先皇時的晦氣,全國毀佛除廟,是有些過猶不及了。其實沙門與我道家一般,都經歷過數次法難,次次毀而復興,破而後立。而復興之後,帶給道門的卻是重重劫難,譬如會昌法難,唐武宗毀寺院四千有餘,還俗僧尼二十萬之巨,禁佛不可謂不徹底,可宣宗一繼位,佛寺即復,劉玄清、趙歸真等十數道家真人命歸黃泉,前事可鑒啊!」

    雖然身為世俗之人,對佛道之爭不甚了了,但沈默還是明白了陶天師的擔憂,輕聲道:「您老可是擔心……將來佛家捲土重來,變本加厲的報復道家?」

    「殷鑒不遠啊……」陶仲歎息一聲,壓低聲音道:「老夫八十多了,隨時可能撒手人寰,陛下修煉日久,功力精進,十年之內必然玄功大成,白日飛昇,到時候皇登基,就是我道門的大殺劫了。」

    沈默心裡不禁咯登一聲,暗道:『怎們像是暗示我,陛下多還有十年陽壽呢?』但這話沒法問,只能順著陶仲的思路道:「那天師的意思是?」

    「我希望有人到時候能搭救道門一把,不要讓我的徒子徒孫們,全變成無頭之鬼……」說著,老天師竟然給沈默附身行禮,顫聲道:「拙言,你能幫老夫嗎?」

    沈默忙不迭去扶老天師,哭笑不得道:「您老就是找人托孤,也要找閣老們,不濟也得是尚書侍郎之類,我這個帶著罪的小舉人能濟什麼事?」

    陶仲坐回蒲團道:「閣老?嚴閣老跟我年紀差不多,誰能熬過誰還不一定呢;李默這人,起得快,跌得也快,我不看好他;至於徐閣老,本應是合適的人選,可惜他是個老滑頭,關鍵時刻肯定自保為重,指望他太不靠譜。」說著定定望向沈默道:「拙言你能寧死都要維護趙華,比他們都可靠多了。」

    『我管趙華去死?』沈默心鬱悶,苦笑連連道:「我的人品是沒問題,但您未免把我看的太高了,區區十年時間,我不可能入閣為相,說話管用的?」

    「切不可妄自菲薄,」陶仲搖頭笑道:「為師我擅長相面,觀你的面相,天庭飽滿,隆準高聳,雙目銳利,眉插兩鬢,正是少年得志之相,三十歲左右便可入閣為相!相信我,老夫的預測從不出錯。」

    沈默仍不大相信,老道卻道:「如果十年後拙言你仍未入閣,咱們的約定作廢,如果你入閣了,請不吝相助,可否?」

    都這樣說了,沈默自然點頭應下,像這種長期帶條件的承諾,簡直是所有承諾不累人的。

    「至於其餘兩件事,都是到時可順手為之的小事了。」陶仲輕聲道:「一個是我那不成器的孫子,敗家肯定要他這一代,到時候還請看顧則個。」

    「這個沒問題。」沈默點頭道:「學生一定力。」

    「第三個麼……」陶仲臉上突然現出一陣忸怩之色道:「你能永遠不洩露,自己才是花仙酒的真正主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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