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一八章轉機 文 / 三戒大師
第三一八章轉機
「不能。」藍道行很乾脆道:「他來不了。」
「為何?」陶天師頗為不悅道:「還有什麼人是貧道請不來的麼?」
「天師息怒。」藍道行趕緊道:「不是他不想來,而是實來不了……因為他不自由啊。」
「當差?」
「不是,是坐牢。」
「哈哈哈……」陶仲開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著斜睥藍道行一眼道:「你可是要救他出來?」
「不敢隱瞞天師。」藍道行叩道:「若我那朋友得您相助,必將秘方雙手奉上……且永不吐露此事。」雖然這花仙酒人人都愛,卻誰也不會承認自己有喝,彷彿會被人鄙視為無能一般。
「唔……」見他如此上道,陶仲滿意的頷道:「諒你們也不敢誑我,說,是關哪裡的大牢,貧道寫個條子把他撈出來。」陶天師服侍陛下二十年,雖然從來不過問政務,但畢竟是天子近的臣屬,所以朝廷官員們還是很買賬的。
「北鎮撫司關著呢……」藍道行一臉天真道。
「這個這個……」陶天師差點沒噎死,直翻白眼道:「你說什麼?他陸炳手裡?」
「正是……」藍道行小意道:「天師,你可要救救他啊。」
陶仲沉默許久,才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沈默字拙言,是浙江今年的解元,因為被陷害至今困牢裡,求天師搭救,讓他不要耽擱今年的春闈。」藍道行把要求和盤托出。
「沈默……」陶仲沉吟道,這個人他是聽說過的,聽閣老們提起過,聽司禮監的大太監們提起過,甚至也聽皇帝親口提及過。綜合這方方面面的說法,以他對大明朝堂冷眼旁觀二十年的經驗來看,此人應該不會就此隕落……他記得張璁、夏言、甚至嚴嵩,無一不是起起落落,仕途曲折,但這些人都做到了輔,都長時間的秉承國政。
他深知大明朝,一個官員的仕途前景,絕對不是一時的起落能決定……而要看那位高高上的陛下,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所謂『簡帝心,乾坤獨斷』,用當今聖上那裡,是無比恰當的。
如果比拚揣測陛下聖意的話,即使很保守的排名,陶天師也能三甲之列……二十年侍奉皇帝,比嚴閣老還要長,僅次於司禮監掌印李芳,對陛下的瞭解之深,要遠甚於對自己夫人的瞭解。
藍道行跪地上,忐忑不安的望著盤膝而作的陶天師,只見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彷彿入定一般。就他快要絕望的時候,終於聽陶仲慢悠悠道:「好,讓貧道試一試,成不成卻不敢打包票。」
藍道行驚呆了,他大張著嘴巴,想不到傳說鬼難纏的陶天師,竟然如此好說話。
出了正月,天氣不再那麼煞人的寒冷。厚重的棉襖終於完成一動的使命,被裝進了箱籠之,取而代之的是戲弄許多的裌襖,讓人渾身輕鬆許多,連帶心情也跟著好了很多。
沈默將手擱窗欞上,突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推窗看到了若菡,然後開始了此生的甜蜜;不知今年推開這窗,會有什麼樣的驚喜……滿懷著期待,他輕輕推開窗戶,目光投院子裡的柳樹上,但北地春晚,柳條上仍然是光禿禿的,不由有些失望,輕聲道:「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話音未落,便聽一個爽朗的笑聲道:「快了快了。」沈默循聲望去,只見陸炳滿臉喜色的站院子裡,哈哈笑道:「拙言,好消息啊,陛下提前出關,第一件事便是點名要見你。」
沈默呆住了,驚喜之餘竟然感覺好緊張,使勁咽口吐沫道:「什麼……什麼時候?」
「明日一早!」陸炳笑道:「好好表現啊,明天二月初三,若是一切順利,正好什麼都不耽誤。」見他面色有異,奇怪道:「怎麼了,拙言?」
「大人,我有點緊張。」沈默苦笑道:「聖心難測,我要是說了什麼忤逆上意的話,會不會把我直接推出午門,卡嚓了呀?」
「不會的。」陸炳搖頭笑道:「多也就是一頓廷杖。」
「廷杖?」沈默塌下臉道:「那也夠受的。」
「好。」陸炳走進屋道:「我給講講,見陛下應該注意什麼,忌諱什麼。」
沈默感激給陸炳端茶倒水道:「謝謝大人。」
「頭一條,說話一定要注意,要說吉祥話。」陸炳道:「陛下一心求長生,特別忌諱臣下說些『死』啊,『病』啊什麼的。你比如說去年太醫院徐太醫給診脈,當時陛下坐榻上,龍袍垂地,徐太醫遲疑不敢前進。陛下問他為什麼不走過來。徐太醫說:『皇上的龍袍地上,臣不敢進。』結果第二天陛下就下了一道手詔給內閣,表揚徐太醫,你知道為什麼嗎?」
沈默想一想道:「是不是因為他說的是『皇上的龍袍地上』,而不是『龍袍地下』。不過這區別似乎不大?」
「區別大著呢!」陸炳道:「陛下說了,地上,人也;地下,鬼也。徐太醫這話,能體現他對君父的忠愛之情。」
沈默聽了,當時就嚇出一腦門子汗。地上地下,這一般人那裡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所以平時說話,地上地下是一個意思,哪有那麼多講究?若果連這個都忌諱,那臣下一言不慎,豈不是就要招來滅頂之災?
「所以啊,寧可說話慢一些,也要先把要說的心裡默念一遍,把那些不好的,容易引起誤會的詞語統統去掉,這樣就安全多了。」陸炳語重心長道:「要不嚴閣老、徐閣老他們一個比一個說話慢,那都給逼出來的。」
「『謹言』第一個說完了。」陸炳道:「再說第二個,陛下高屋建瓴,思慮深遠,說出的話來也十分高深,往往表面一個意思,實際上又是另一個意思。有的時候你得反著聽,有的時候你得聽半截,有的時候你得聯想著聽。總之呢,要是僅聽表面意思,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沈默頭上又出汗了,十分艱難道:「我是第一次面聖,怎麼知道哪句話該聽,那句又不該聽呢?」
「這就是要跟你說的第三條了。」陸炳壓低聲音道:「陛下生性聰明穎悟,多謀善斷,且如今御極已超半個甲子,實乃亙古未有之明主……陛下拿出來問臣子們的事情,實際上心已經打定主意了,所以你記住,陛下問你話,並不是徵詢你的意見,而是要看看你說的合不合他的心意。」
「大人是說,關鍵不自己有什麼看法,而是陛下心裡怎麼想的?」沈默輕聲道。
「聰明!」陸炳伸出大拇哥道:「就是這個意思!你若是答的不合陛下心意,就會被當成離心離德之人,肯定會遭到冷落甚至貶斥的;若是支支吾吾,不肯給予明確答覆呢,會被當成狡猾懦弱,不肯任事,下場同樣淒慘。只有猜到陛下的心意,並準確表達出來,才會被陛下認為是心意相通之人,而得到嘉獎重用,你可千萬要記住。」
沈默心說,這樣選出來的官員,除了應聲蟲就是馬屁精,還能有實心幹事的嗎?但現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先把這一關過去再說!
很沒出息的說,沈默整整一晚上都沒合眼,躺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第二天面聖時的情形……皇帝老兒會怎樣對我?會不會不由分說,先打一殺威棒再說?我會不會聽不懂皇帝的話,而激怒了他,被拖到午門外打pp?
諸如此類的胡思亂想,他腦袋裡反覆的迴響,一直到五鼓響才稍稍有些睏意,卻被敲門聲吵了起來,只聽朱十三外面道:「沈兄弟,咱們該出了。」
聽了這話,一夜沒合眼的沈默趕緊一咕嚕爬起來,草草的洗漱一番,穿上若菡前些天送來的裌襖,胡亂吃點東西,便出門上車,一眾錦衣衛的護送下,披星戴月的往西苑去了。
來到西苑外時,宮門還沒開呢。沈默只好門外候著,春寒料峭,車上也沒有暖爐保溫,冬得他直搓受跺腳,哆哆嗦嗦打著顫,好容易捱到卯時初,景陽鐘響了,宮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