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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九十三章 最後一課 下 文 / 三戒大師

    第十三章後一課

    黑暗的書屋內孤燈如豆,映照著沈煉那張的臉。他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明白沈默的潛台詞。經過初的震驚之後,沈煉想要反駁他這荒謬的想法,無奈絞腦汁也找不到合適的字句。

    他枯坐大案後,面上表情不停變換,先是迷惑、後是痛苦、再是猶豫,後卻是一臉決然。過了很久很久,沈默才聽他緩緩道:「聖上乃是聖明天子,只是被奸臣蒙蔽,一時濁了朝綱而已。只要聖上能察覺出嚴老賊的本來面目,一定會斬奸除惡,撥亂反正的!」

    沈默可不信皇帝能被蒙蔽……有奶兄弟掌握著無孔不入的錦衣衛,估計連嚴嵩穿什麼內褲,嚴公子夜裡戰了幾場,嘉靖帝都清清楚楚。

    他曾經分析過未來大老闆的性格。當嘉靖帝剛從藩王之子,轉變成五至尊時,便敢於藉著『大禮議』的名義,向扶他上位的元老楊廷和開戰。以一人之力,對抗內閣言官,終堅持數年後勝利,開始了不亦快哉的獨裁生涯。

    沈默由此可以肯定,評價這樣一位帝王,軟弱與愚蠢這類詞語,是永遠不合適的,工於心計,堅忍不拔才是嘉靖帝好的寫照。略一尋思,沈默便能猜出幾分帝王心態……皇帝應該是依賴嚴閣老,認為他有用、好用,且沒有聽話、合意的輔臣人選……大概那個人選出現之前,皇帝會一直容忍下去。

    他之所以做出這個判斷,乃是現這位嘉靖皇帝,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真他媽的自私啊!

    要是不自私,他就不會數十年如一日的不上朝,把無限的熱情和有限的生命,都投入到虛無縹緲的修道事業。

    皇帝說,我這是為了給大明子民祈福,清心寡慾的修行呢。

    沈默卻說,你丫不就是覺著當皇帝很爽,當獨裁皇帝爽,所以想修個長生不老出來,當上千年的皇帝嗎?

    視天下如私物,一輩子霸佔還不夠,恨不得天長地久佔下去,讓自己的兒子孫子都沒得玩……如果這還不叫自私?那『自私』這個詞就沒必要存了。

    他組織一下語句,準備大逆不道一把,向沈先生揭批一下問題的根源所……為了能阻止沈先生進京,沈默是豁出去了——反正沈煉這種君子,是決計不會將二人的對話洩露出去的。

    「先生想過沒有,當年大……」但他剛剛開口,便被沈煉擺手阻止,低聲喝道:「隔牆有耳!」

    沈默悚然想起『錦衣衛』三個字,汗水一下濕透衣襟,便緊緊閉上了嘴巴。

    沈煉垂沉思片刻,再抬起頭來時,神色竟然變得淡然無比,只聽他緩緩道:「你的想法也許對、也許錯,但我不想聽。陛下乃是臣子的君父,父親是不可以選擇的,所以兒子永遠要和父親站一邊。即使父親一時有些小失誤,做兒子的應當及時提醒,使父親回到正確的道路上;而不是趨利避禍,為求個人的平安,而背棄為人臣子的本分。」

    說著他緩緩站起來,面上彷彿放射出某種光芒,一字一句都敲打沈默的心扉上道:「哪怕父親一時無法理解兒子的心意,為此責罰了兒子,我也心甘情願。如果要用生命才能讓父親明白,就讓我做這個第一人!」

    說完便揮袖而走,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就這樣坦坦蕩蕩、昂闊步的離開了學堂。只留下沈默一人,木然坐那裡,一直到天亮才緩緩起身,拿著那摞程,向相反方向走去。

    沈默很清楚,自己與沈煉的人生將背道而馳;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將再也無法擺脫這個人的印記……一種超脫血脈的關係,把兩個人生理念南轅北轍的男人永遠聯繫起來,千年後也無法斷開。

    五天後,沈先生和夫人,帶著沈襄的兩個弟弟踏上行程,他們將從會稽碼頭出,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直達大明朝的國都北京。

    所有的學生聞訊都來送行,沈默也來了。他穿一身素白色的衣衫,面色蕭瑟而清冷,旁觀著別人告別時的景象,既沒有像小學生那樣依依不捨的哭泣,也沒有像大學生那樣,說一些『先生一路順風』、『先生一路走好』之類祝福的話,彷彿局外人一般,異常沉默的看著送別時的景象。

    便有些年紀大的學生紛紛側目,心說:『這是看著先生進了錦衣衛,怕名聲受到連累,心裡不樂意了。』也有沈莊之流暗暗幸災樂禍起來。

    直到沈煉一家上了船,船夫抽起船板,準備拔錨時,一直不聲不響的沈默不知何時站到了前面,終於開口道:「先生請稍等。」聲音不大,卻能讓所有人聽得清晰。

    沈煉面色複雜的看著沈默,輕聲道:「什麼事?」

    青天白日之下,會稽碼頭之上,只見沈默一撩衣衫下襟,竟推金山、倒玉柱,便緩慢而堅定的跪了下去。所有人都不出聲的看著他,不知道沈默要幹什麼。

    只聽沈默清聲道:「學生跟著先生學習兩年,有師生之實質,卻無師生之名份。今日一別,再會無期,請先生受學生三拜,求先生給學生正名。」沒有人知道他說出這句話,需要經過多麼艱難的思想鬥爭。

    不待沈煉答話,他便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伏地不起。

    沈煉滿是意外的望著自己優秀的學生,他現自己根本就看不透沈默,這個人的內心實是太複雜了。沈先生終於放棄了對他的觀察,不再去追究他到底是忠是奸,歎口氣道:「這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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