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八十九章 繡春刀 中 文 / 三戒大師
第八十章繡春刀
偏房內,談話仍繼續。
「按照慣例,官員服闕後若是不想起復,只需上書自稱『憂思過』、稱病家便是,我們兄弟倆商議後,也是這樣做的。」沈老爺懊惱道:「然而事怕小人作祟,當初阻礙你師傅不得陞遷的死對頭,竟然上書參你師父『名為稱病,實則對朝政不滿』,陛下聽信讒言,氣惱非常,竟著錦衣衛將你師傅鎖拿進京。」
「那怎麼又成了請他去當官呢?」沈默輕聲道。
「哦,是錦衣衛的陸都督向陛下說情,把他要到了錦衣衛經歷司,擔任經歷一職。」沈老爺輕聲道:「那麼龐大的機構,移出入繁雜,經歷官便是管這個的。」
「哦,還是職。」沈默輕輕點頭道。這兩年裡,陸炳的大名他是經常聽到,據說這位極品大員是皇帝的奶兄弟,還曾經冒死救駕,乃是當今聖上的小,感情絕不是任何人能比,其地位自然煌煌無比,單看他那一長串官職,便可見一斑:
他目前的官職全稱是,錦衣衛掌衛事,後軍都督府左都督,加太子太保,再加少保銜,一手握著錦衣衛,一手掌著京城的安危。甚至他的壓制下,曾經囂張無比的東西二廠都已經銷聲匿跡,其權勢僅次於嚴閣老,然其所受恩寵卻反要高出一線。
讓人驚訝的是,這位錦衣衛大統領的官聲,卻相當的好,官都讚他『禮賢下士、急公好義』,姓也流傳著『行宮救駕』、『智除仇鸞』的段子,實是大明特務史上的異數。
也只有這樣的大人物,才能讓怒的皇帝消氣,才能把一位進士硬拉到特務機關,而沒有引起清流的軒然大波。
「然而你師父是不肯去的。」沈老爺輕聲道:「他愛惜名聲勝過自己的眼睛,怎會到錦衣衛那個大染缸走一遭呢?年前臘月十五便有欽差送來書,被你師父嚴詞拒絕,但當時我就擔心,那些人不會干休的,果然啊……」
「那我們怎麼辦?」沈默輕聲問道。
「什麼都不要干……」沈老爺無奈的長歎一聲道:「寧惹閻王,莫逆廠衛。這是大明朝做官做人的頭等要務,不想家破人亡的話,我們就靜靜等著。」
沈默神色黯然的應下,兩人便枯坐偏房等待,一直到了天黑,沈襄突然過來,輕聲稟報道:「錦衣衛來人相請,我爹不願從命,對方勸了半晌便離開了,說過幾天再來。」
「沒有傷到你爹?」沈老爺關起問道,說著起身對沈默道:「走,我們去看看。」
「大伯稍等,我爹就是讓我來說一聲,這幾天他誰也不見,等理清了思緒再來找您。」沈襄連忙輕聲道:「來人是浙江的錦衣衛千戶,他待人很客氣哩,您不必擔心。」
沈煉都這樣說了,沈老爺和沈默只好打消了去看看的念頭。沈默略坐一會兒,陪著沈老爺長吁短歎一陣,便告辭回去了。
讓這件事一攪和,過年的感覺全沒了,沈默本來打算去七姑娘和長子家看看,現也興趣然,只好回家睡覺。
接下來幾天,他每日都去沈府打聽一次,看看有沒有什麼進展……不只是關心沈老頭,還因為這年代官場上,師生關係比父子關係還要緊,他和沈煉的命運,已經藕斷絲連了。
沈默現十分後悔,當初除了工作便只知玩樂。若是上輩子多看看書,也不至於對歷史的理解,只停留高歷史課本階段……除了這個年代的幾位名人,幾件歷史大事之外,他基本上是兩眼一抹黑,壓根沒法做到趨利避害。
「算了,憑著本心走。」懊喪之後,沈默調整好情緒,認真的思考起這件事情對自己、對沈先生、對沈家的影響來。
到了初八這天,沈默正準備出門透透氣,卻被長子帶著沈襄堵門口。看到沈默,沈襄鬆口氣道:「搬家也不說聲,不是這位兄弟,我都找不到你。」
沈默笑笑,請他進屋用茶,沈襄卻也搖頭道:「不了,我爹有事找你,快跟我走。」
沈默讓長子進去向老爹說一聲,便急匆匆跟著沈襄走了。
等趕到學堂後面沈煉的住處時,只見沈先生披一件半舊大襖,坐院子裡,將一摞摞的書籍裝箱,師母和師傅另兩個兒子則房間裡忙活,將鍋碗瓢盆、衣物被褥這些日用品收攏歸類,顯然是打點行裝。
沈默叫聲『先生』,趕緊跟著沈襄過去幫忙,沈煉過一會才抬起頭來,低聲道:「讓沈襄這就行了,沈默你拿一套紙筆,學堂等我。」說著起身往裡屋走去,末了還丟下一句道:「坐前排。」
沈默輕聲答應,擱下手的書本,結果沈襄遞來的筆墨紙硯,小心端著往『明心見性』堂去了。
學堂內雖然空了十餘天,卻仍然纖塵不染,窗明几淨,顯然先生父子每天都有打掃。
沈默看看自己位於後一排的座位,還是聽從了沈先生的命令,將學具擱第一排的桌上,靜靜端坐下來。
學堂裡靜極了,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噗通、噗通』有力的跳動,靜靜聆聽著自己的心跳,沈默那顆充滿不安與浮躁的心,終於平緩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那聲音竟然與沈默的心跳節奏相同,一下一下,越來越清晰的震撼著他的心扉。
當腳步聲門口停住,沈默不由自主的起立,望向自己的老師——就像千次的早課前一樣,沈先生夾著厚厚的教具,神色肅然,筆直而立。然而沈默現,向來不修邊幅、穿衣有些邋遢的沈先生,這次不僅梳洗的乾乾淨淨,身上居然穿了件嶄的玉色布絹為之,寬袖皂緣的儒衫,頭上還帶著軟巾垂帶的皂色儒巾,一切都是那麼的板板整整、一絲不苟。
彷彿是重複規矩,實際是第一次自內心,沈默朗聲道:「先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