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溫五六、溫馨(結局) 文 / Loeva
桐英最近的愛好,除了畫畫之外,又添了一樣,就是做木工活。其實原本他在京中只是學過些刻刀技藝,但因為想為即將出生的孩子親手做一個悠車,便特地尋了個老木匠來,學了些皮毛,打出的悠車雖說不上精緻,卻很結實。末了,還親手將表面打磨得乾乾淨淨,並在上頭上了紅漆,畫了許多龍鳳花草之類的圖案,還寫上「長命百歲、富貴有餘」的字眼。
淑寧在廊下看著他搗鼓悠車,不由得笑了:「畫那麼多東西在上頭,也不怕孩子看花了眼?你若有這功夫,不如畫些識字的畫,將來讓孩子學?」桐英起了興趣,便問什麼是識字的畫,淑寧便解釋給他聽。其實就是現代兒童看圖識字的卡片的古代版罷了。
桐英卻想起了一件事,丟下手裡的活,逕自跑回王府去,過了半日,帶人抬回一隻大木箱來,道:「你提醒我了,其實小時候我也做過這種事。」
打開木箱,裡面都是一卷卷畫稿,還有一個匣子,上頭還掛了鎖。淑寧拿過來瞧,卻被桐英接過放回,不好意思地道:「那是我小時候的塗鴉,見不得人的,你別看了,瞧這個。」他拿起一疊厚厚的紙,上面畫了老虎、貓、狗、鹿、牛、馬、雞、馬車、房屋等物,旁邊寫了漢字,還有滿文。字畫筆跡都有些稚嫩,但看不出是用什麼東西畫地。
他笑道:「這是我以前做了哄弟弟的。可惜沒人買賬,平白收著。如今看著還好,不如我再多畫些,以後給咱們的兒女使?」淑寧點點頭,越看越喜歡,原來小時候的桐英,畫的畫、寫的字是這個樣子的。
正翻著,卻覺得肚子有些痛。起初以為只是偶然,但隨著痛覺再次出現,她知道有不對了,似乎,她馬上就要生產了。
桐英嚇了一大跳:「怎麼會…現下還不到十一月呢,不是說還有一個月麼?」
淑寧靜靜等待痛覺過去,道:「九個月生也是正常,你不必擔心,這也好。免得在最冷的時候坐月子…」雖然現在坐月子也很冷就是了。
桐英有些手足無措,急急找了二嫫來,卻又不知該做什麼好。二嫫當機立斷,指示兩個嬤嬤留下來陪淑寧。丫環們去燒水備剪子,她則帶了魯大家地去把東廂佈置成產房,臨走前還交待:「如今只是開始痛,離要生還長著呢,姑爺沉穩些。姑娘也別急。」淑寧點頭應了。她才離開。
但桐英哪裡沉穩得下來?淑寧覺得不痛了。方才攀著他起身,先回房去。桐英本要扶著她進屋,卻被嬤嬤攔住了。說還不知道夫人在哪裡生呢,二爺不能進屋去。桐英十分鬱悶,淑寧只好安慰他道:「我還要沐浴洗頭呢,你進來也是礙事,不如去幫我請個好大夫來,再預備下用得上的藥材?」
桐英想想也是,交待了好些話,才轉身去了。淑寧吩咐人去燒水洗澡洗頭,嬤嬤們要攔,她卻道:「還早呢,先洗乾淨了,不然整個月子都不許碰水,豈不是發臭了麼?」開玩笑,她可受不了。
嬤嬤們攔不住,又去尋二嫫來勸她,二嫫卻沒反對,只是交待要盡快。
淑寧便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又仔仔細細洗了頭,讓丫環用干巾一點一點擦乾了,鬆鬆梳了個頭,才讓人去做飯。
嬤嬤們快要暈倒了,眼著著又開始痛的淑寧忍著痛意說要吃飯,還要有雞有肉有菜有蛋,不由得感歎這位夫人要生孩子也跟別人不一樣,誰家產婦頭一胎快生了還這麼鎮定的?
淑寧卻心中有數。她雖沒生產過,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穿越前,也聽過些別人生孩子的事,穿越後更是見過好幾次他人生產,知道現在離真正要生,還有相當長的時間,等會兒要花大力氣的,不吃飽飯怎麼行?想起象世子福晉瓜爾佳氏那樣,只靠半碗粥幾口參湯,哪有力氣撐啊?想當初真珍就是吃過飯生的,多有力氣,多順利啊。她最近兩個月幾乎每天都由桐英陪著在院中走幾圈,有時還會到王府那邊串門子,飲食穩定,身體健康,心情愉快,順產的可能性很大。她會盡量讓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地。
等桐英找了大夫回來時,淑寧剛吃完一大碗飯,正要添第二碗,那大夫把了脈,顫著鬍子掉了半天書包,才道:「有胃口就好。」然後便去向接生的嬤嬤媳婦們交待注意事項去了。
淑寧慢慢嚥下最後幾粒米,喝了口熱茶,慢慢忍過又一次疼痛,才抹了抹額上的冷汗,轉頭對桐英道:「我要進產房了,你只管在外頭等我就好。」她雖然更希望桐英能進產房陪她,但這對一個古代男人而言,有些強求了。
桐英怔怔的,忽然抓住她地手:「我陪你進去…」卻被其他人攔住了。二嫫還道:「姑爺,男人進產房不吉利,姑娘不會有事的,你只管放心。」桐英怔怔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來看妻子,忽然緊緊抱住她,喃喃道:「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淑寧笑著拍拍他的背,說了好幾回「放心」,然後強忍下又一陣疼痛,硬撐著走進了東廂。
這時已經快天黑了,院中各處都點起燈火,人人嚴陣以待。王府的幾位女眷都得了信,早早到正屋裡候著。李福晉見桐英一直在東廂外呆站,便勸他進屋等消息,桐英卻道:「我要在這裡陪著她。」然後又指示僕人將一個燈籠掛在他旁邊地樹枝上,時不時地對屋裡喊幾句話。安撫著妻子,讓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這裡。
屋裡地淑寧趟在乾爽柔軟地谷草堆上,忍受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二嫫湊過來替她擦汗,輕輕問了聲:「實在疼得厲害,就叫喚幾聲吧。」淑寧搖搖頭:「拿…拿點東西讓我咬…咬著…」二嫫迅速找了一塊大帕子團成團,塞到她嘴裡,再為她擦了擦汗。重新換了塊干巾,輕輕問了周昌家的一聲:「還要多久?」周昌家地摸了摸,搖頭道:「再等等。」
淑寧聽到她的話,深呼吸一口氣,繼續忍受下去。窗外,燈火在窗紗上映出了桐英的側影,她可以想像得到,此時此刻的桐英必定是緊緊抿著嘴,眉頭打成三個結。聽著他地聲音。她不由得微微露了笑意,但很快又被一陣劇痛打斷,兩隻腳互相抵著,直到腳背上出現了青青紫紫的印子。方才挨過這一波。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正式生產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渾身濕透了,幾乎感覺不到痛楚。只能使勁兒抓緊身上的炕邊。抓緊二嫫伸過來的手。咬緊牙關用盡吃奶的力氣,把孩子生下來。窗外,桐英的聲音也已經沙啞。怔怔地望著黑暗的夜空,默默向上天祝禱,祈求自己的妻兒平安。
終於,等到清晨地第一抹陽光射進小院時,屋內傳出了一陣響亮的嬰啼。是本文最後一次出現的分割線
康熙四十二年,春二月,奉天
淑寧細細看完父母剛捎過來的信,提筆正要回復時,卻聽得身後傳來長子揚海稚嫩地聲音:「額娘,我會背了!」
她嫣然一笑,回頭抱起大兒子,親了一口,問:「真的麼?背給額娘聽聽?」只聽見他用清脆的聲音念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他念一句,淑寧便點一下頭,等到他念完這幾句,她笑著誇獎道:「海兒真厲害,已經能背出這麼多了呢,今兒想吃什麼?額娘給你做。」
「只不過是背了幾句《三字經》,你別把他寵壞了,底下還有許多沒背起來呢。」桐英走進房門,手裡還抱著剛滿百日的女兒揚羽。
揚海溜出母親懷抱,跑過去對父親道:「阿瑪,我要抱妹妹。」桐英卻敲了他的頭一記:「一邊兒去,上回你差點沒把弟弟摔了,惹得他哭了半日,怎麼能讓你抱我地寶貝閨女?!」
揚海卻不肯放棄,巴著他地腿一直叫著「要抱」、「要抱」,惹得桐英受不得,直接喊:「老十,幫我把你大侄子帶走!」
半大少年應了一聲,跑了進來,向淑寧問了聲好,便一把抱起揚海,道:「乖海兒,十叔帶你去看大馬,怎麼樣?」揚海猶豫著,瞧了瞧父親懷中地妹妹,艱難地點了點頭,便很快被武格抱走了。
桐英目送他們離開,轉頭訕訕地道:「臭小子,光會跟我搶女兒,怎麼不見他對弟弟那麼感興趣?」
淑寧收拾好信與紙筆,沒好氣地嗔他一眼:「是你這個做阿瑪的太寶貝女兒了吧?我也想問,一起出世的雙生兒女,怎麼不見你對飛兒也那麼寵?」
桐英傻笑幾聲,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放回一輛悠車中,輕輕綁上縛帶,然後緩緩搖著,回頭對妻子笑道:「咱閨女多乖巧啊,哪像那兩小子,都是吵鬧地主兒。我就喜歡閨女,閨女貼
淑寧抿嘴笑著,也走了過來,拿起旁邊一個畫滿了大小彩色蝴蝶的撥郎鼓,輕輕搖動著。隨著撥郎鼓發出「咚咚」的聲響,小女嬰露出了「無齒」的笑容,「咭咭」地笑得極歡,看得桐英嫉妒不已:「太讓阿瑪傷心了,乖女兒,為什麼你一見有蝴蝶的東西就笑得那麼歡,阿瑪哄你那麼久,你卻沒笑一個給我看呢?」
淑寧又見他露出那個傻樣,沒好氣地道:「行了。叫你弟弟妹妹們瞧見,你那穩重好哥哥地名頭就不保了。飛兒呢?方纔還聽見他哭呢。」桐英摸摸頭,道:「在**那裡呢,好不容易才睡著的,你別叫醒他,我可侍候不了那小祖宗。」
淑寧聽了好笑,去年年底才出生的這一對兒女,雖說是雙胞胎。但脾性卻天差地別,女兒安靜乖巧,從不叫人操心,兒子卻是個震天太歲,一哭就停不下來,為了讓日益忙碌的桐英能好好休息,只好放在其他房間裡,有一次實在鬧得厲害,還逼得桐英不得不跑到王府去過夜。這樣一來。與吵鬧的小兒子以及總愛搶奪母親注意力的大兒子相比,乖巧的女兒便成了桐英最寵愛的孩子了。
桐英轉頭看見桌上地書信,問:「是岳父岳母大人的來信麼?說了些什麼?」淑寧笑道:「並沒有什麼大事,除了小寶進了雍郡王府當侍衛。就是今年朝廷開恩科,阿瑪很有可能會被任命為同考官,讓我們盡快定下回去的日子,趕在他入闈前聚上一聚,也好讓他和額娘見一見外孫。不然等他閱卷完畢。咱們可能要回來了。」桐英笑了:「這個容易。咱們橫豎也要趕在萬壽節前到的。這恩科總得等皇上五旬萬壽過後,才會開考吧?」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小寶到了老四那兒麼?倒還罷了。只是如今京裡不太安穩,我倒寧可他到外頭來呢。」
淑寧道:「他還年輕,歷練幾年,再圖別的不遲。阿瑪說,等辦完這次差事,他就要告老呢,說是都五十歲的人了,趁著還能走動,享享清閒,官場上的事他就不摻和了。到時候他和額娘可以留在房山享清福,也可以到關外來看我和哥哥,到時候一定要好好孝順他們。」
桐英想了想,道:「可惜老端不能隨意離開轄地,咱們回京時繞遠些,往科爾沁那邊過吧,跟他見個面,順道替他捎點東西給岳父岳母。」淑寧點頭應了。
端寧自打前年被派往敖漢任官,便帶了妻兒一起上任,不到兩年,就使得轄區內的命盜案大幅減少,很受好評。如今他已是從五品的官位了,雖說岳家那頭有意為他謀個南邊地差使,但他本人卻更願意留在關外,如今兩邊還沒個定論。在淑寧看來,如果父親告老後,真的與母親一起出關,哥哥還是不要南下的好,頂多調進奉天府來,一樣可以有好前程。
桐英逗弄了一會兒女兒,又問:「先前讓你做的坐褥,可都做好了麼?我想著十天內就要起程了,可趕地及?」
淑寧道:「已經差不多了,只差收尾。不過我問你,你當真要把那荔枝凍的貔貅送進宮當萬壽賀禮?」桐英笑了笑:「怎麼?不好麼?那可是我親手雕的。再加上親手畫的畫,你親手繡的坐褥,還有我和幾個兄弟拿奉天地泥土親手燒地碗盤,親手打獵得地貂皮和鹿角。這都是咱們的一片心意呢,比那貴重的珍珠寶石都要強多了。我知道皇上喜歡什麼,你不必擔心。再說,要貴重地禮物,王府那邊一定有,咱們連著一起送上去就是了。」
淑寧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說了,只是當她看到桐英拿來逗女兒的一個馬頭形的金墜子,記得從未見過,便問:「這個是哪來的?我瞧著有些像是俄羅斯那邊的手藝。」
桐英道:「的確是,這是今早遇到西親叔時,他送給咱們兒女的百日禮,是一對的。」他從荷包裡掏出另一個墜子,果然一模一樣,只是一個是金,一個是銀。
淑寧搖頭笑道:「這位西親叔,似乎對你很欣賞啊?這兩年常送小東西給咱們。」
桐英歎道:「只不過是那年我無意中遇上敏郡王的老側福晉過世,卻無人戴孝,著實可憐,我與他家本是一支的,敏郡王還是我叔祖,便替她當了一回孝孫。沒想到被西克特恩和西親兩位叔叔看見了,自那以後便常來找我,去年西克特恩叔叔去世,又讓我去幫襯了一回。想來他們都是無嗣之人,大概也是物傷同類吧。」
淑寧道:「這也沒什麼,一族裡的親戚,他們人又不錯,你多照應一下也好。」
「可惜我阿瑪不太贊成。」桐英苦笑,「兩位叔叔都是我曾祖父第九子的後人,與咱們家很少往來,爵位也低。阿瑪向來不屑於理會他們,況且他如今也病得不輕,我若再替人戴孝,未免有些忌諱。」
「王爺的病…到底怎麼樣了?」
「也就那樣,我已經勸了許多回,讓他好生休養,別老到處跑了,可他卻偏不聽,不但天天舞刀弄槍,若不是我寫信讓大哥死命攔著,甚至還要帶病隨皇上出巡塞外呢,真叫人頭痛。」
「可他終究還是沒去,不是麼?」淑寧笑了,「可見他還是很看重你的想法。咱們多帶點好藥材回去吧,前些天不是才得了一批人參鹿茸?」
桐英搖了搖頭:「這兩年送回去的好藥還少麼?其實大哥私下來信,也曾提到,阿瑪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所以讓我們一定要把孩子們都帶回去讓他見見。其實他老人家也是想不開,太子是什麼人,他還看不出來麼?即使我們曾幫過他一點小忙,他又怎麼放在心上?何必為了那些事,氣壞了身子?倒不如在家裡逗逗孫子,享享清福」說起這事,他神色間就有些黯然。
淑寧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好了,別擔心,老人家在冬天裡身子差些,也是常事,如今天氣暖和了,應該會好起來的。咱們盡快動身南下,說不定王爺見了你和孩子們,一高興,病就好了呢?」
桐英淡淡一笑,攬過妻子,一起哄著女兒入睡。
只是這幕溫馨的場景並未持續太久,隨著武格與揚海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重新衝入院內喧鬧,把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揚飛吵醒,又大哭起來,桐英與淑寧苦笑著相視一眼,知道他們這對父母又要開始頭痛了。
桐英歎息道:「怎麼就沒完了呢?」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