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343章-第344章天下熙熙 文 / 月關
第343章-第344章天下熙熙
霸州暫時進入了一片平靜。百姓們正月裡到處搜打神棍、按香資簿向官府索回被騙取的財產,鬧鬧哄哄的剛消停下來,緊跟著勝芳鎮抓了一百多號「大順國官員」入獄,隨後固安民變,打死了鎮守太監張忠。現在官府方面沒有任何反應,百姓們不知道朝廷將如何對待這次民變,市井間徹底安靜了,沒什麼事的話都很少有人上街。
以致官府宣佈勝芳鎮亂民段長,又名趙萬興,妖言惑眾,自立稱帝,罪大惡極,判刑斬首,所謂六部尚書、左右丞相和大將軍發配到哈密衛,餘者盲從之輩予以釋放後,無論是西市斬囚、還是一眾囚車轆轆駛離霸州,都沒有幾個人敢出門觀看,這倒避免了王滿堂的尷尬,王家只派了個老家人,帶了一頂小轎,悄然把女兒接回了家。
已經出了正月,可是周邊縣鎮的大小官員跑霸州反而跑的更勤了。這些異動梁洪並非一無所知,何況霸州官員檢舉揭發張忠罪行的事楊凌也根本沒想瞞他,梁洪立即把有關情形詳詳細細記述下來,著信使趕赴京城飛報劉瑾。
劉瑾現在正為內廠煩心。劉瑾過了個朝裡大權在握、家裡日進斗金的正月,眉梢眼角的喜氣兒還沒下去呢,皇親國戚們也喜氣洋洋地登門了,只不過不是來送禮的,而是每人拿著一份和內廠簽訂的契約,興高彩烈地來領紅利了。
劉瑾開始還沒當回事,一臉微笑地打發了那些貴人,說是生意越做越大,盤帳要費些日子,讓他們過幾天再來,然後便吩咐人去內廠讓羅祥趕緊清算帳目。孰料內廠一結算,居然虧了大本。憑著那幫廢物怎麼查,帳務上都找不到一點毛病。
劉瑾氣急敗壞地趕去內廠親自坐鎮,緊急召見告病在家的吳傑,吳傑倒聽話,一叫就來了。老傢伙不到倆月,養得精神奕奕,滿臉紅潤,好像還胖了一些。不過……人家說過,得的是風濕,就算氣色好、長得胖,你還能說什麼?
劉瑾率領內廠一幫新任檔頭向這位吳廠督詰問一番,吳傑不慌不忙,侃侃而談,向他們談了一通生意經,什麼先期投入、中間產出、無形資產。有些詞兒是於永說的,有些新名詞兒全是楊凌當初教給玉堂春和雪裡梅,又轉教給內廠的帳房的,吳傑只是耳濡目染,雖然說得出來卻不明白它的意思。
吳傑自已都不明白。卻大言不慚地教訓劉瑾等人,一通雲山霧罩地胡扯,聽得劉瑾和一群不無術的內廠檔頭們暈頭轉向,本來是拉開了架勢要好好教訓教訓吳傑的。這一下自已先露了怯。
劉瑾只好換上一副笑臉,奉上好茶,請他坐下,客客氣氣地問:「吳廠督,咱家可聽說內廠成立之初,就日進斗金吶,怎麼這差使接到了咱家手中,反而賠了呢?」
吳傑翹著二郎腿。神秘地左右看看,這才壓低嗓門道:「公公,這裡邊是有門道的,我說出來,您可別對外邊人說呀,要不然皇親國戚們一抽資,咱們的生意就徹底的賠……啦!」
劉瑾一聽要賠錢,臉皮子不由一緊。連忙俯身過來。如同孺子求一般,畢躬畢敬地道:「吳廠督請直言。你我現在是一家人嘛,咱們自已家裡人說話,不會讓外人聽去」,一堆親信檔頭也呼地一下圍了上來,豎起耳朵靜聽。
吳傑這才詭秘地道:「公公知道為什麼咱們內廠的生意剛開張就財源滾滾,投資入股的那些皇親國戚,包括皇上、皇太后、幾位公主、駙馬,還有那些公爺、侯爺都大賺了一筆麼?」
劉瑾跟撥浪鼓似地把頭一搖,說道:「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幹嗎還問你呀?」
「嘿嘿嘿!」吳傑奸笑三聲,壓低了嗓門兒道:「公公,你說咱們一不偷二不搶的,哪有上個月才開張,它下個月就招財進寶的?根本不可能嘛!」
劉瑾急了:「不可能?不可能怎麼那些皇親國戚馬上就分著錢啦?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銀吶,這可假不了,你怎麼說?」
吳傑翻了翻白眼道:「這還不簡單,拆東牆補西牆啊」。
吳傑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道:「公公,做生意嘛,雖說有咱們內廠關照,可要打響招牌,招攬足夠的、穩定的回頭客,怎麼著也得兩年時間,到時候咱們就靜坐家中,招財進寶了,可一開始不行呀,咱們資金不足需要錢、又需要讓皇上、皇親們開心、放心,,怎麼辦呢?
楊廠督……啊!不不不,是楊國公,就用後來聞訊入股的皇親國戚們地錢,去給一開始就入股的東家們發紅利,而且對他們說,這是做生意賺來的,於是招牌就打響啦,就有更多的人急著給咱們送錢,咱們左手進來右手出,左手進來右手出,就這麼著,愣是沒一個看出來的,都覺著咱們內廠神通廣大呢……」。
「哦……」眾檔頭們眉開眼笑,齊齊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我們無能,而是楊凌太狡猾。
劉瑾一聽卻連脖子都粗了,蹭地一下站起來道:「這不是空手套白狼麼?鬧了半天是過路財神吶?現在肯入股地都入過了,能騙的也騙的差不多了,那我怎麼辦吶?」
「噓~~,內廠機密!」
「喔喔,機密……」,劉瑾趕忙又坐下,壓低嗓門兒道:「現在能騙的都騙地差不多了,如今皇親國戚們找我要紅利,我憑什麼替他姓楊的付錢吶?不行!咱家不吃這啞巴虧,我得和東家們說明情況,叫他們和楊凌算帳去,咱家不替他頂缸!」
吳傑一拍大腿道:「公公,這缸您不頂不行啊!」
劉瑾瞪眼道:「怎麼不行?誰敢逼我?」
吳傑撫鬚道:「首先。這不是楊國公欠的賬,而是內廠欠的賬,您讓他們去找楊國公,挨不著啊。再說,咱們的生意馬上就要開始賺錢了,我琢磨著開春就開始有進賬了,到年底就可以財源滾滾。
現在說明情況?說我們騙你們的,我們還沒賺錢呢。以前那就是拿你們地錢糊弄你們呢,這些皇親國戚一翻臉,肯定抽資走人,那樣一來,公公剛接管內廠,名聲就要受損了,別的不說,還有咱內廠上上下下幾萬口人吶。每月地薪水以後從哪兒來?這不是小雞剛養到會下蛋,就被咱們給宰了嗎?」
劉瑾一聽很有道理,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問道:「那……楊凌原來打算怎麼辦?今天要是他還掌著內廠,也遇到這場面。總不成一點法子沒有吧?」
吳傑一攤手道:「這個……卑職愚鈍,公公知道,卑職原來只是個大檔頭,主要負責訓練探馬斥候。這方面實非卑職所長。當初卑職也問過楊國公,他只微微一笑,說道:『你儘管放心,山人自有妙計』,卑職聽了也就沒有再追問,如今……如今怎麼辦,卑職也不知道了」。
劉瑾聞言發了會怔,忽問道:「於永呢。他不是一直負責生意麼?咱家接掌內廠一個多月了,怎麼他還沒有回來拜見?」
「公公,您也知道,年底盤帳嘛,咱們只懂的打打殺殺,誰明白這些事呀,全指著於永到處奔波呢,現在還有兩個府道的帳沒有查完。應該也快回京了。」
吳傑頓了頓。又擔心地道:「公公,如今可是咱內廠的一道坎兒啊。過得去就一帆風順,過不去可不只是丟人現眼了,一錢難倒英雄漢吶,咱們內廠在三廠一衛中向來是一枝獨秀,如今能不能立得住可全靠您啦」。
「是啊是啊,公公,你得拿個辦法呀,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沒銀子,我們怎麼指揮數萬部眾啊」,眾檔頭齊聲應和。
劉瑾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呃……你們不必著急,呵呵呵,這點小事難得住咱家麼?嗯……吳廠督這幾天看著點兒,看看都欠了皇親貴戚們多少銀子,盤出個賬目來,咱家自有辦法!」
吳傑大喜,翹起拇指讚道:「公公真神人也!卑職心中毫無頭緒,內廠上下人心不穩,有公公這句話,軍心立定!」。
劉瑾乾笑兩聲:「你們忙著,帳目盤明後,給咱家報個數上來」,說著起身就走,吳傑忙率眾長揖:「恭送公公」。
劉瑾向羅祥悄然使個眼色,然後擺手道:「免了,你們忙著,不必送了」,說著當先走了出去,羅祥忙悄然跟在後邊。
劉瑾走出內廠,站在山頭上下,臉上陰晴不定。兩排侍衛左右肅立,不發一言。羅祥踮著腳尖兒走上來,微微哈著腰道:「公公」。
劉瑾頭也不回,只是輕吁道:「你聽著,羅些生意人和管賬先生,逐步把內廠地生意掌握過來,不要著急,先摸透了所有的門道再下手,原來地掌櫃、帳房、夥計,如果信不過就換人,一個府一個道地換」。
羅祥目光一閃,悄聲道:「公公是……信不過吳傑的話?」
劉瑾搖搖頭,又點點頭,哼了一聲道:「不是信不過,說起來,咱家也不信剛剛開店面做生意,立馬就賺錢地,說不定楊凌真是用的這個辦法哄騙了那些皇親國戚。只是今日想查清帳目咱們才發現,什麼都由得人家說,帳目看不懂,經營買賣的又是楊凌原來地人,不放心啊」。
「是是,嗯……今日又有兩撥皇親國戚持著契單來要紅利的,公公可真有了什麼妙計應對?」羅祥現在可是管著內廠的生意,當初那些司禮監派來的檔頭們不懂做生意,把這差使讓給他,他還覺得撈了件肥差,現在整天面對著一些討債的貴人,羅祥可有點吃不消了。
劉瑾一聽這話就有點肉痛。他唆了唆嘴道:「你不用管了,這個缺兒,咱家還對付得了,你回頭就著手更換人員、清理帳目吧」。
「是是」,羅祥覷他面色不好,連忙答應一聲,不敢再追問了。
劉瑾轉身走向轎子,一個侍衛忙打起轎簾兒。就在這時,一匹馬直馳上山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急匆匆走到劉瑾身邊,雙手呈過一封信,低聲道:「公公,這是霸州梁公公吩咐小地必須親手呈交的信件」。
劉瑾一怔,順手接過來攏入袖中。不動聲色地道:「知道了,回府再說」。
那信使謹然稱是,牽了馬匹隨在他地轎旁。
劉瑾入轎,小轎顫悠悠地向山下行去,轎子一起。劉瑾便急急打開信來,緊張地察看其中內容。照理來說,霸州不該有什麼大事才對,可是信使竟然不及在府中等候。而是急急追到這裡,又說必須親手呈交,劉瑾心裡還真有點緊張。
他安排梁洪在楊凌身邊做耳目,原也沒指望真能探察到什麼重要消息。楊凌去霸州抄個家而已,抄家還能抄出什麼大事來?不料前些日子傳來楊凌妙計治神棍的事,京師裡傳地轟轟烈烈,連正德皇帝都聽的津津有味,不過這事兒和官場可沒什麼關係。如今神打完了,莫非他難耐寂寞,又搞出什麼動靜了?
展開信來一看,劉瑾大吃一驚:張忠死了?
他急忙把信看了一遍,不禁啞然失笑:「想當初威風不可一世的楊廠督,現如今也黔驢技窮了,居然以為趁張忠被亂民殺死的機會,搜集他的罪狀尋咱家的麻煩。呵呵。漫說一個張忠。就是一百個張忠落罪,便扳得倒咱家嗎?」
劉瑾不屑地一笑:咱家派了張忠去。張忠給咱家一些孝敬,這是心照不宣地事兒,又沒有白紙黑字擺在那兒,你奈我何?張忠是我舉薦的人,這不假,不過頂多落個薦人不當地過錯,就憑皇上對我的信任和咱家現如今在朝中的勢力,這點小事還擺不平?
不過……張忠死了,蓋玄明宮的銀子可就沒了著落,唉!又是銀子,張彩總勸咱家不要收錢,這麼大一份家業,又要買好皇上,不收銀子能成麼?不收賄賂咱家上哪兒整那麼多銀子?內廠欠了那麼多皇親貴戚的紅利,這事拖不起呀,如今只好先拿自已的錢墊上,等那些店舖有了盈利再撈回來。
劉瑾不以為然地收起梁洪地密信,開始絞盡腦汁地琢磨從哪兒撈些銀子,補上蓋玄明宮的缺口,最好……最好把內廠欠地紅利也全補上,拿自已地錢,真是肉疼啊!
如果要問現在大明各地的官吏之中誰最忙碌,忙到廢寢忘食、日夜顛倒,那除了張忠張老爺再無第二個人了。他明明知道楊凌地用意,也知道楊凌是在利用他,可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被利用。
楊凌破不了此案,還是做他的威國公,與他張忠並沒有什麼損失,要是破了此案,楊凌的功勳地位也不可能再有高昇。而對於霸州的官員們來說卻不同,當初一塊兒貪污,個個都對我拍馬奉迎,現在我張忠落了難,卻立即落井下石。我吃虧,他們坐享安樂,死都不合眼吶。
尤其親眼看到那一分份奏陳中不但詳盡揭他地種種惡行,而且添油加醋、極盡誇張,還把他們做惡的事一股腦兒全栽在自已的身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張忠是懷著一種刻骨的仇恨去逐人反駁,揭露他們的罪行的。
每說出一個人的罪行,張忠就彷彿看到一個人栽在自已手裡,看到一副痛不欲生的面孔,那種感覺真是快意無限,甚至有一種主掌他人生死禍福地極大成就感。張忠常常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握著饅頭。還在口齒不清地大講某人貪腐地事跡。
楊凌一開始還擔心他胡亂攀咬,對他說出的事跡,和所述官員揭發他的公逐一對照,並派人暗暗調查取證,卻發現盡皆吻合,並無虛假。
張忠現在每拿起一份揭發他的公,都像看著一個仇人:你不是告我嗎?你不讓老子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要死一起死!抱著這種心態,他也根本沒有精力想著陷害別人了。
如果有哪個貪官現在不揭發他、不把自已的罪行栽到他的身上,張忠沒準兒真會放過那個人,可是又有哪個貪官不想趁機洗清自已,從此不留後患?
宋小愛抱著一摞公回到自已的小樓,到了關押張忠地房間,只見房中一燈如豆,燈影搖曳。張忠已合衣在床上睡下了,三班輪流倒換班記錄地師爺也累的蜷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宋小愛忙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將那摞公放在了書案上。
她地手不小心碰到了斜擱在硯台上的一枝毛筆。筆滾到地上,竹製的筆桿和地板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宋小愛連忙彎腰撿起,不料這聲音已驚醒了床上酣睡正濃的張忠。
張忠蓬頭垢發。兩眼通紅,顯是睡眠不好,不料一見原本空空的桌上又出現兩摞公,頓時雙眼一睜、精神一振,臉上湧現出一種異樣地神彩,咯咯怪笑幾聲道:「很好,又有告我的啦?嘿嘿嘿嘿……!」
反腐鬥士張忠先生一掀棉被,蹭地一下跳到地上。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抱起那摞公回到自已那張圓桌旁坐下,然後麻利地挑亮了油燈,斟上一杯茶,精神抖擻地拍著桌子吼道:「起來、起來,不要睡了,趕快醒醒,開始記錄啦!」
兩個師爺被吵醒了。一見這瘋子開心的象過大年似的。只好無奈地歎了口氣,拿起一枝筆。攤開紙張有氣無力地道:「嗯,張公公請說吧,咱們……記著呢!」
張忠趾高氣揚,像只鬥雞似的狠瞪了他們一眼,斥道:「混賬,精神著點兒,記錯了怎麼辦?」
然後他蘸蘸唾沫,翻開一份公,很敬業地看了一會兒,就抑揚頓挫地說道:「霸州通判齊龍禹,曾經收受賄賂,枉縱殺人兇手。殺人兇手叫魚藏,現在是咱家手下地一個員役,所以此事咱家一清二楚,此人原是霸州府一個無賴,與人……」。
張忠臉上那種病態的亢奮,讓宋小愛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她略帶憐憫地搖搖頭,轉身悄悄下了樓,到了中堂正屋。
楊凌坐在中堂外書房一張紅木躺椅上,膝上蓋了一條金絲絨的薄毯,雙目微闔,似乎正在午睡。宋小愛見狀正欲轉身離去,楊凌忽地說道:「什麼事?」
「大人沒睡?」宋小愛轉回身來。
「嗯,正在想些事情,坐吧」,楊凌張開眼睛,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微笑道:「本來是在想事情,你若不來,一會兒就真要睡著了。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宋小愛在一旁椅上坐了,輕輕歎了口氣:「就是方才看到了張忠,然後……就忍不住想來看看大人你」。
「嗯?」楊凌好奇地眨了眨眼。
宋小愛苦笑道:「真是惡人還須惡來磨,他被大人整治的……已經快瘋啦,現在一見到有告他地狀就興高采烈,他……唉!」
楊凌淡淡一笑:「同情心氾濫了?他的罪行之多之重,馨竹難書。遠的不說,想想你親眼看到的那一家四口吧,正月十五上了吊啊……」。
楊凌閉上了眼睛:「他罪無可赦,有什麼值得同情的?不過也沒有人想逼瘋他,張忠如今心魔已生,既想虐人,又想自虐罷了。」
宋小愛歎道:「卑職知道,卑職也不是同情他,只是有所感觸罷了。這個人。前幾日還威風面、不可一世呢,記得大人設計請四妖僧上門弘法時,張忠受邀登門,本地官員對他的巴結還畏懼,比對大人你還多著幾分呢,誰知道幾天的功夫就成了今天這般模樣,大人的手段好……好厲害!」
楊凌呵呵一笑,悠起搖椅來:「想說我毒辣就直說好了。使用非常手段,我也是沒有辦法。張忠在此苦心經營多年,黨羽眾多,官員們皆相維護,難尋確證。如果想用正兒經地辦法查他,我就是坐鎮霸州,也不知查到猴年馬月才能查的明白呢」。
宋小愛道:「現在好辦啦,張忠『死了』。而且是被亂民打死地,這一來霸州官員全都牽扯在內,要負責任的,如果把一切罪責歸於張忠,是他壓迫百姓起而反抗。則所有問題迎刃而解了。
大人設下了這座卦陣,獨留一道生門,逼著霸州官員往裡鑽,偏偏『死掉』的張忠。就躲在這道生門裡鬧鬼,呵呵,也算是惡有惡報啦。大人準備什麼時候動手捕人?」
楊凌搖搖頭道:「我方才想的正是這件事。差不多該起了,不過這眼該多大,是大魚小魚蝦米王一鍋端,還是留下點小魚小蝦?要留的話留到什麼程度,留多少,頗費思量啊」。
宋小愛烏溜溜的眼珠一轉。詫異地道:「為什麼還要留下一些?這些禍害應該統統剿除,那才大快人心,大人捕了那麼多大魚不怕,反而不忍對那些小魚小蝦動手了?」
楊凌笑道:「不是不忍,而是不能。小愛,你雖是一族頭人,還是太單純了些,快意恩仇、黑白分明。是不適宜於官場地。對百姓也沒有絕對地好處。水至清則無魚,那是至理明言吶。」
他又閉上眼睛。輕輕搖著椅子道:「霸州全境沒有一個熟悉民情、民政地官員能行麼?霸州境內各級衙司地差官可都是舊人啊。再者,新的官員從哪兒來,就能保證他們個個清廉,個個能幹麼?
從現在已經調查清楚的情況看,霸州的官吏貪腐成風,但是其中有些官員是隨波逐流,別人貪我也貪。如果煞住整個霸州的不良風氣,再設立清廉些的巡查御使,法紀威懾與察緝監督之下,這部分官員就不敢再動貪念。
還有些人是因整個霸州風氣如此,又沒了什麼約束,僅憑心中道德不能約束自已,甚至要保清廉還會受到排擠,下場會像華推官那樣,這才跟著一起趟混水。這些官兒也可以放過。要不然怎麼辦?霸州大大小小的官兒全都除掉,破而後立?
那麼百姓們就得先經歷一番破地痛苦,除非推翻舊朝,建立新政的年代,這種激烈手段是根本不適用的。要知道,我們是保大明江山,不是毀大明江山,大殺大伐的是很痛快,但是害卻遠大於利,尤其是民心。霸州的官全抓了,朝廷在天下百姓眼中是個什麼印象?
百姓不會為之振奮,而是以一及百,必然猜疑天下地官員統統如此,對朝廷信心盡喪,所以……罪大惡極者一定要嚴懲,隨波逐流者卻要區別對待,外松而內緊,這火候不好掌握呀。」
楊凌靜了靜又道:「一年之計在於春。馬上開春了,農耕、馬政、商賈、貨運等等都得盡快運行起來,否則這些事情陷於停頓,我們清除了**官吏,除了引來一片叫好聲,對於百姓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此外,還有這些官員被捕後如何處治的問題,押去京城交三法司處治,必定曠日持久,這些官員一旦惡跡敗露,互相攀咬,牽連無窮,輾轉拖累,了無止境。再者把他們抓去京中審問,還要調查取證,官吏信使不斷往返兩地,不但滋擾地方,而且會弄得各處驚慌,傳說紛紜,這樣對安撫地方也不利。所以我準備向皇上進言,就地、從快、從簡處理,以便盡快平息民心和政局「。
宋小愛一雙柳眉彎了起來:「唉,還是打打殺殺的痛快,大人只是說給我聽,我就頭疼的厲害,這些事情牽涉太多了。這裡也顧忌,哪裡也擔心,聽地悶」。
楊凌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引火燒身,虱子是淨了,可是渾身的皮肉也傷了。你以為憑著一腔熱血,把貪官殺個乾淨,就算是為百姓做了好事了麼?後續要處理的事情多著呢。要給人挖毒瘡,金瘡藥你得備好吧?繃帶你得備好吧。否則不挖瘡人家還能活,讓你一刀把瘡剜出來,瘡是沒了,人也完了。
這些事都是溫不得、火不得,使不得陰謀詭計的。國家大政、百姓生計,牽扯到芸芸眾生地切身利益,非同於武力相爭,必須用中正平和的手段、正大光明的方法。踏踏實實地去作,才能真正行之有效。」
楊凌想了想道:「回頭把華推官請來,他是本地官員,為官清廉,又熟悉此地大小官員。這些卷宗讓他幫我釐清,懲判的角度、深度,我也想聽聽他地意思」。
江彬滿面春風地進了張府,張茂忙暢笑迎出。與他把臂入廳,笑道:「表弟,可有日子沒來了」。
江彬剛剛去了王智府上,王智女婿以謀逆罪被斬首,嚇得這個訟棍安分了許多,接了女兒回家後,這幾天都不怎麼敢出門,一見霸州游擊登門。他還以為朝廷反悔,頓時嚇的臉色蒼白。
直到江彬摞下四色禮物,直言不諱要納他的女兒為妾,王智這才轉驚為喜,女兒不但嫁過了人,而且還是反逆遺屬,這輩子算是完了。如今被堂堂的游擊將軍看上,能給他做個侍妾。攀上這門親戚。那是求之不得呀,王智二話不說。一口便簽應下來。
兩人商量好了迎聘過門地日子,江彬便轉到了張茂這兒。他笑嘻嘻地道:「剛剛接手軍隊,公務比較忙嘛。大哥,今天兄弟來,可是有事相求啊」。
張茂哈哈一笑,說道:「見外了不是,咱們是什麼人?有話儘管說,只要大哥幫得上你」。
江彬在豪奢華麗的大廳中坐下,狠盯了一眼那個送茶上來的小丫環一眼,十二三歲年紀,嬌體玲瓏,粉妝玉琢,雖不及王滿堂的妖嬈,卻別具一股清新氣息。表哥府上一個奉茶地丫環都是美人兒呀。
江彬艷羨地舒了口氣,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道:「大哥,兄弟也二十好幾地人了,可還沒娶老婆呢,前兩天相中一戶人家,嫁過人的,不過那模樣兒,兄弟看著合胃口,今天去和她老子商量好了,要納她為妾,你知道,我住在兵營當中,不能有女人地,得在城裡安個家不是,可我剛到霸州,另外有了錢就順手花了,也沒個積蓄……」。
「喔,原來是這事兒呀,沒什麼大不了地」,張茂不以為然地道:「我這宅子數百幢房子,不過你要是想圖個自在,哥哥再給你在城裡買一幢。」
江彬大喜,嘿嘿笑道:「那就……多謝大哥了,弄個單門獨院兒的地方就行,反正我也不能整天在家裡待著」。
張茂道:「那哪兒成呀?,你是我張茂的兄弟,又是堂堂霸州游擊,還能寒酸了不成?霸州大地主王聽霜正要賣宅子呢,我把它買下來,你是霸州游擊,將來要在這兒娶妻生子的,就當大哥提前送給你的婚禮了」。
江彬提起茶蓋正要喝茶,這一聽喜出望外,忙道:「表哥,你……好大地手筆,偌大的宅子,兄弟受之有愧啊!」
張茂一則家財億萬,不在乎這點錢,而且他為人豪爽仗義,自家表弟他也沒什麼不捨得的,再則這個表弟又是霸州游擊,單從官場上那也是要巴結的人物,豈有小氣地道理,要送當然就要送件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禮物。
張茂呵呵一笑道:「無妨無妨,王聽霜是父親那輩子發了橫財,成了暴發戶。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土財主,家裡雖然高樓大院兒的,也忒俗了些。回頭我買下來,你且先去住著,等天氣暖了,再著人給你重新修繕設計一下」。
江彬深為感激,忙放下杯了,抱拳道:「多謝大哥了。那王財主地宅院在什麼地方?」
張茂笑道:「不遠不遠,隔著前邊富貴大街,東巷裡最大的那一幢便是」。
江彬恍然道:「啊!大哥是說那個王現眼啊,呵呵,軍中諸將為小弟接風洗塵,就是在東巷酒樓擺的宴,右山牆的窗戶一開,下邊就是王家大院兒。霍,那棟宅院不小,雖比不上大哥這兒,在霸州城也是數一數二地了」。
「王現眼?」張茂雖是本地人,而且是個大盜。不過霸州城內的富紳他卻不能打主意,所以也不怎麼關注王家的事,這綽號還是頭回聽說。
江彬笑吟吟地道:「是啊,小弟是聽軍中袍澤說起過的。王員外沒什麼見識。卻喜歡附庸風雅。這土老財大前年進了趟京,卻大大地現了眼,這事兒市井間盡人皆知啊。
這廝聽說男風是達官貴人才玩地玩意兒,就專門去了趟相公堂子,想試試當達官貴人的滋味,結果被一個牽羊的扮作嫖客和他叫板,明明一百兩就可以睡一宿的,他包了個相公卻足足花了三千兩。
王員外上了炕卻心疼起錢來。越想越覺地不值,在霸州嫖個窯姐兒才二十兩,京師地兔子咋這麼貴呢?他心有不甘,便一邊抽送一邊罵:『一十兩,二十兩,這他娘的三十兩。你是鑲金地?嵌銀地?六十七十十兩,憑啥你值三千兩?一百一、一百二,爺爺我心裡冤得慌……」
江彬翹著二郎腿。一邊說。一邊用蓋碗兒敲著杯沿兒:「當裡個當,噹啷裡個當」。廳下侍候地四個美貌侍女漲紅了臉蛋,紛紛偏過頭去摀住了嘴吃吃地笑。
江彬卻忽地住了嘴,看了張茂一眼,收了笑容問道:「大哥,有什麼心事嗎?笑地這般勉強,可不像你的作派」。
張茂確實有心事,張忠死了,少了一座大靠山,以後行事諸多不便。還有那位河間府的袁參將,那人和他打過照面,是認得他相貌的,張忠一死,他會不會又來生事?
雖說時過境遷,所有證據都已經沒了,那位參將是捕盜的官兒,不能又當證人又當兵,就是來了也奈何不了自已,可是這事一旦張揚開,引起別人注意,以後這生意就沒法干了。自已是暗盜,不是山賊,身份敗露還如何作案?
遷地為宜地話,在此地苦心經營多年的人情、關係怎麼辦?這麼大一份家業那是說搬就搬的嗎?張茂存著心思,想攜帶一筆重金,去河間府再活動一下,最好把袁參將的事徹底壓下來,霸州這兒不管誰當官,自已有地是錢,還可以慢慢交往。
他心裡思索著,漸漸就有點神思不屬,想不到江彬看似粗獷,竟被他瞧了出來。張茂一驚,忙道:「喔……嗨!還不是為了張公公的事兒。你也知道,大哥做的生意雜,有時……還偷偷運點違禁的東西、偷漏點稅賦,這些事,哪個豪門大戶不這麼干吶?
可是官場上得有人罩著我才行啊,霸州誰最大,就是張忠了。為了交通張忠,大哥可是花了大筆的金銀吶,他的胃口大,你也不是不知道,唉,可惜,年前剛還送了他兩箱金珠玉寶,現在他一死,雞飛蛋打啊」。
江彬一聽,逗的呵呵直笑,又想起足足兩箱子金珠玉寶,不免又有點心疼。大哥慷慨大方,自已納妾送了這麼一份大禮給自已,若不投桃報李可說不過去,國公爺雖說過嚴格保密,不過張茂不是外人,那是自已的兄長,而且不是官府中人,透露點消息給他,囑他保密,也沒什麼大礙。
想到這裡,江彬起身,湊到張茂耳邊,詭秘地道:「大哥放心,張忠還沒死呢」。
「甚麼?」張茂這一驚,刷地一身冷汗,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江彬一把摀住他地嘴,左右瞧瞧,壓低嗓音道:「大哥,這可是一件大秘密,你是我的血親兄長,我才說與你聽,可萬萬張揚不得,這事兒是國公爺設的一計,張忠去固安時……」。
張茂聽的臉色一連數變。
江彬說罷又囑咐道:「他沒死,這賬就有得算,何況還有老弟我呢,等到張忠公開亮相的時候,我代大哥出面向國公爺討回你的財物就是了。不過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候,大哥可千萬不要聲張。我說與你聽,讓你暫且安心也就是了」。
張茂連連點頭,滿面含笑道:「多謝兄弟,那麼大哥就……放心了!」
說著話,他的虎目中悄然掠過一道令人戰慄地寒芒,附在他耳邊說話地江彬卻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