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23章 君要臣死 文 / 吳眉嬋
第223章君要臣死
管不了那麼多,給吃飯就成了。
然而對於讀書人來說,這個問題則幾乎生死攸關。對於他們來講,存在的意義,就是貫徹三綱五常,倫理道理。
天天都在鼓吹這些,不是嗎?
為一個篡位者服務,無疑是人格和尊嚴的『自殺』。
方惜之便是這樣一個人。
這世界上「識時務者」已經很多很多了,也不差他這一個。
他忘不了恆文帝剛登基時候的雄心壯志。恆文帝本質上是個好人,他想行堯舜禹之法,想實行仁政,輕徭薄賦,從不濫殺大臣,甚至還想傚法古人,來個土地改革,把土地分給那些無地困苦的農民,讓他們不再賣兒賣女……
這樣的一個理想家,死得那麼慘,別的大臣可以趨炎附勢,出賣人格換取榮華富貴,但是,他方惜之不能!!!
君辱臣死,死就死吧。
琅邪王召他,他從容赴約。
那是金鑾殿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辯論。
琅邪王召集了無數的辯手。
正方有幾十人,反方就方惜之一個人。
甘甜躲藏在金鑾殿後面偷看。
這一次,她實在是出於好奇。
因為,方惜之的名氣實在是太大太大了——也許,比同時代的魯迅名氣更大,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她想看看,這樣一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到底是余秋雨這一類,還是韓寒一類。
方惜之很清攫,面容和藹,一點也看不出咄咄逼人的做派。
那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
人是好人,但心不夠黑。
所以說,書生誤國。
這樣的人,豈會是琅邪王這幫人的對手?
琅邪王先開口。
他笑容和藹,謙遜有禮,甚至親自起身向方惜之一拱手。
「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方孝孺行禮:「殿下過獎。」
滿座大臣行的是君臣大禮,而他行的是參見王子的普通禮儀,而且,口裡稱呼的不是「陛下」而是「殿下」。
這時候,琅邪王其實已經是事實上的皇帝了,所有人,都稱呼他為萬歲了,唯有方惜之除外。
甘甜在後面,悄悄地替他捏了一把汗。
但是,琅邪王卻一點也不曾暴怒,依舊談笑風生。
「今日召見方先生,是希望方先生能夠為朕起草一份登基詔書……」
方惜之斷然道:「老臣無能為力。」
「當然,這份登基詔書,別人寫也可以。不過,朕以為,若是方先生親筆,能夠更好地讓天下人歸心。」
方惜之笑起來。
大笑,不應。
滿朝文武都很尷尬。
琅邪王也覺得很尷尬。
他緩緩道:「方先生何必如此?朕無非是效仿那輔政的周公而已……」
「敢問王爺,成王焉在?」
又是一句王爺,琅邪王幾乎要暴怒了。
「成王雖然死了,但是成王還有兩個兒子……」
琅邪王理屈詞窮。
周圍的文臣,無人敢應聲。
這裡,琅邪王自比周公輔佐成王,可是,事實上,恆文帝有兩三個兒子,恆文帝雖然死了,如果他真是周公,就讓恆文帝的兒子繼位了。
方惜之再一次戳穿了他的脊樑骨,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在痛罵:反賊,反賊了!!
琅邪王勃然大怒。
他起兵之時,就對方惜之和鐵大將軍最是恨之入骨,如今,見這個人簡直給臉不要臉,也惱了。
他騰地站起來,指著方惜之的鼻子就大罵起來。
「好你個不知好歹的方惜之,朕給你面子,你居然不要臉!你是非不清,良莠不辨。枉讀聖賢之書,玷污忠義二字。想我高皇帝艱難百戰,定天下、成帝業,傳之萬世。而恆文無道,寵信奸佞,傾我社稷,屠我家人,心非禽獸,何忍於此?!我琅邪王受封以來,衛國守疆,惟知循規守法,而奸臣跋扈,加害無辜,蓄意削我護衛,聚人馬三十萬圍困我於薊州城。我乃皇后嫡子,堂堂琅邪王竟至如此,何況天下百姓!你方惜之以當今大儒自居,不行聖人之道,此為不仁;口稱君子,卻使詭計離間我兄弟親情,此為不義;恆文帝***,你卻苟活於世,此為不忠;金鑾殿前,你竟信口雌黃欺世盜名,此為不孝!爾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反咬一口,招搖惑眾。仁者不以安危易節,義者不以禍福易心,勇者不以生死易志。我琅邪王在此詔告天下:九五之尊的大位,朕坐定了……」
九五之尊的龍椅,朕坐定了。
金鑾殿前,濤聲依舊。
甘甜但覺得震耳欲聾。
耳膜都嗡嗡嗡的叫起來。
她震駭地看著方惜之。
以她對琅邪王的瞭解,這一切,都將不可避免了。
果然,旁邊的幾名侍衛捧著紙筆出來了。
紙筆放在方惜之的面前。
琅邪王依舊那麼溫和,那麼耐心:「寫-詔——書……」
一字一句。
周圍的侍衛,已經將方惜之的手捉住。
這個清攫的老者一揮袖子,傲然長笑,提筆就寫。
四個大字,酣暢淋漓。
琅賊篡位!!!
琅邪王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幾乎暴跳如雷:「方惜之,你再不寫,朕株你九族……」
「誅九族算什麼??誅十族我也不寫。琅邪王,你這個反賊,就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臉吧,歷史總會證明,你就是一個篡位的反賊……」
琅邪王終於跳了起來。
他大手揮舞得如蒲扇一般,聲振寰宇。
「傳令下去,誅方惜之十族……男的全部殺絕,女的全部為妓……」
一聲一聲。
聖旨下去。
這不是人在說氣話。
這是聖旨。
是天子之命。
御林軍蜂擁而出。
琅邪王坐在龍椅上,繼續在咆哮。
「帶鐵大將軍……」
帶鐵大將軍……
甘甜本想離開,可是,她的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拖不動了,走不了,只好躲藏在柱子後面。
當聽到鐵大將軍的名字時,又有種異樣的期待和嚮往——
呀,終於要看到這個人了。
要一睹他的廬山真面目了。
鐵鏈子窸窸窣窣。
甘甜第一次見到被鎖成這樣的人:雙手雙腳都被沉重的鎖鏈鎖住,一根鐵鏈,穿琵琶骨而過,脖子上還戴著沉甸甸的枷鎖。
她想起被發配時候的林沖或者武松。
鐵大將軍披頭散髮,鬍子老長。
但是,他走路的樣子,腰板挺得筆直。
眉目之間,完全能看到昔日英武俊朗的樣子。
他還年輕,無非才三十幾歲年紀。絕非甘甜昔日想像的老當益壯的老頭子。
如果他不是被折磨得這麼慘,肯定是個不輸給任何人的俊朗男兒。
他身材高大,十分魁梧,行走之間,自然有一股強大的氣場。
隨著鐵鏈子的聲音,一步一步,如鐘鼓敲擊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鐵大將軍是恆文帝的頭號忠臣,也是琅邪王最大的對手,曾經三番五次把琅邪王逼入絕境。琅邪王多次公開宣稱要剷除這個最大的「奸臣」。
他自知有死無生。
和方惜之一樣,他昂然挺立,拒不跪拜,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王爺,我真是遺憾,當初在山東沒有把你砸死!」
王爺!
不是皇上。
琅邪王想起那個砸下來的千斤頂,當時就把馬頭砸掉了一大半,自己和甘甜都幾乎喪命在城樓之下。
他盛怒到了極點。
「鐵將軍,你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如此猖獗?」
鐵將軍嬉笑怒罵:「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在山東的時候,哪怕犧牲所有,也會將你這個篡位反賊殺死……」
琅邪王真的怒了。
他臉上的溫和的笑容,已經絕跡了。
大喝一聲:「帶上來……」
御林軍們壓著許許多多人,魚貫而入。
諾大的金鑾殿,比文武大臣上朝時候更加擁擠。
原來,他早有準備。
鐵大將軍所有的親戚族人,母族,妻族,朋友,老師,學生……但凡和鐵將軍沾親帶故之人,大大小小七八百人,都在金鑾殿外面,哭聲震天,遍地哀嚎。
而進入金鑾殿的,還只是鐵將軍的老父老母,妻子兒女……
琅邪王咬牙切齒:「鐵將軍,你現在若是跪下來求饒,投降於我,親筆寫***,讓朕詔告天下,還可以饒你一家大小性命……」
甘甜聽得真切,靠著柱子的手幾乎被冷汗完全濕透了。
答應他啊。
答應琅邪王啊。
就算是為了你的家人,也要答應啊。
這時候,骨氣算什麼呢?
可是,她也知道,那不可能。
骨氣,當然沒有生命重要。
但是,一個人,若是沒有了骨氣,又還算人嗎?
叫鐵將軍這樣的一代英傑,親自寫下***,向天下人認罪,跪在琅邪王面前搖尾乞憐……那麼,他之前在山東血戰到底,護住一方百姓,這又算是什麼??
在有些人那裡,生命比骨氣重要;
不止男人,女人亦如是。
帶了套子就不算***;
或者說,歹徒***你時,為了保命,為了不得艾滋……趕緊主動地給他遞上套子……尤其是上晚班的婦女同志,包包裡最好隨時準備好套子,以備***犯為隨時之索歡……
現代的專家們,不是都這麼教導我們的嗎??
和生命比起來,尊嚴,***,都是個狗屁。
但是,鐵大將軍不是專家。
他看著自己的父母妻兒,淚如雨下。
一生不敗,一生雄傑,此時候,卻成為了案板上的魚肉。
嚎哭聲裡,只有琅邪王冷酷到了極點的聲音:「鐵將軍,你寫不寫認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