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大結局 第五十六章 大結局 文 / 琴瑣
第五十六章大結局
眼未睜,神思先醒。只記得嘴邊最後一句,「姐姐,赫臻還在……」
自己,像是死了。
呼吸間有淡淡馨香掠過鼻尖,馨香裡有熟悉的氣息,那是……赫臻的味道,難道!難道赫臻也……
霍然睜開眼睛,視野所見,是一床湖綠色梨花帳子,分明記得已入寒冬,可所見所感,卻暖如陽春三月。
難道另一個世界,是沒有冬天的?
「宇兒!」一聲熟悉而久違的呼喚,喚出了心底的淚。
小心翼翼地側過頭,生怕太過急躁嚇跑了呼喚自己的人,可是這一次似乎不會再失去了,她可以忘記一切,絕不忘那一個約定——再見,即不再分離。
「君心無絆,只待執手伊人,從此海角天涯永相伴。」這一句輾轉旁人傳入自己耳中的話,從不曾折損過半分心意。
「你醒了!渴麼?要不要喝水?」心愛至深的女子完好無損地躺在面前,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含著幾分彷徨和茫然,這不該是自己想給她的,可這一刻卻說不出任何暖心的情話,只覺得這一句關切,才能真正代表自己的心意。
似乎愛人從沒有離開過,赫臻輕輕牽起茜宇的手,就彷彿相遇相識的那年夏天,自己在馨祥宮裡喚醒午睡的茜宇,朦朧還未清醒的她在夢裡衝著自己甜甜一笑。
回憶裡只有這些美好,所有的痛苦艱難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往後,只會更美好。
「我們是死了,還是活著?」茜宇凝視了赫臻半日,努力蠕動稍嫌蒼白的嘴唇,卻只問了這一句話。
「活著!」赫臻簡單地答了兩個字。
因為一日一夜地守候,赫臻對茜宇的愧疚漸漸淡去。他明白不能讓自己對妻子的愛裡帶有愧疚,這樣的愛會很辛苦。可自己讓茜宇等了那麼久,等了得那麼辛苦,甚至那一次受傷掙扎於生死邊緣時,幾乎磨去她所有的堅強。
若不愧疚,那僅是自欺欺人。
可經過這一次在床邊的守候,守候還未甦醒的茜宇,經歷這等待中每時每刻的煎熬後,這一份虧欠已稍稍得到了彌補,而今擺在他們夫妻面前的,只剩下最後一道關。
但能否越過這道阻礙,決定權在茜宇的手中。
「我們活著,我們從今以後都會在一起活著,好好地活著。」赫臻伸手輕撫這張在守候的一日一夜裡撫摸親吻了無數次的面頰,但這一刻手心傳來的是叫人安心的溫熱,「可是……明天皇室就會為你舉行葬禮,你和我一樣,從此將消失在世人面前,不復存在。」
不用問,答案在心中早已瞭然。只消將僅存的那一絲回憶勾起,茜宇就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她並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可一定出了重華門出了深宮大院……離了那個給她幸福又讓她痛苦的皇宮。
可是!
她的孩子怎麼辦?她那未滿八歲的兒子,她那剛出生還未見過娘親面容的女兒,她這一雙兒女該怎麼辦?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赫臻的手掌之上。
「如果……你割捨不下,我們可以帶走真意。」赫臻緩緩道,「她還是個嬰兒,我們完全可以帶走她,但是昕兒……他已經不屬於我們了。」
茜宇微微顫抖著閉上眼睛,眼淚卻衝出眼眶流淌不息。
赫臻大痛,他也無法理解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麼他和茜宇之間的愛容不得任何彼此之外的人和事物存在,甚至是他們的孩子。雖然遠離了皇宮、脫離了皇室,但它們所帶來的悲哀和痛苦,並不能完全去除。
倘若臻昕還未懂事,倘若他和當年臻麟一樣尚年幼,那麼……不對,這不是逃避的理由和借口,他應該做的,是帶著愛人一起來面對這個問題。
「只要你願意!」赫臻道,「我不該說『昕兒已不屬於我們』這樣的話,他是我們的兒子,永遠不會改變。宇兒……只要你願意,任何安排我都為你去爭取。」
因藥物作用昏睡太久,茜宇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力氣,她仍舊閉著眼睛,卻稍稍抬起了手示意愛人抱自己入懷。
赫臻會意,雙手捧起她產後虛弱的身體,擁入懷中的茜宇竟這樣瘦弱。
「以後……都會這樣抱著我嗎?」眼淚漸止,茜宇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容,「真的會帶我走嗎?」
「等你身體養好了,我們就走。」
茜宇的笑愈加濃郁,她心滿意足地靠在丈夫的懷裡,從此這個胸膛就只屬於自己。
舉目四望,輕聲問:「這裡是哪兒?」
「秦成駿的別院。」赫臻答,「他新置的房子,沒有別人知道,包括……你的父兄。」
茜宇頓了頓,隨著赫臻的話,親人朋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眼前一一閃過……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茜宇喃喃,「我若什麼都想要,以我們的身份地位也許什麼都不能真正得到。眼下捨棄所有,但能擁有丈夫對我全部的愛,足矣!」
她緩緩抬頭看著赫臻,伸出無力的雙手捧起他稜角分明俊朗剛毅的面頰,含笑輕語,「你也是一樣,所以放棄了一切的一切,只取和我彼此相守的承諾。對不對!」
頷首,肯定。
赫臻吻上茜宇蒼白的嘴唇,輕輕的一啄,「所以,心有靈犀。」
「赫臻!我愛你!」茜宇含淚含笑含悲含喜,「我們不帶孩子走……昕兒已是大孩子了,他早已在心裡埋下人生的抱負,他真的不屬於我們了。真意,至於真意,她也必須留下,有她在,昕兒才會過得更好。我已經是個自私的母親,我不能再分開他們兄妹。」
「想不想再見他們?」
「想!」茜宇淚中帶笑,「但需十五年,十五年後,我們再回京城看孩子。此刻若再讓我看一眼昕兒、意兒,我未必能割捨。」
赫臻將茜宇復摟於懷中用體溫來溫暖她略嫌冰冷的身體,「大局已定,以後遊歷天下,傍山依水,讓我們忘記所有煩惱做神仙眷侶。十五年後,再回來彌補我們這對失職父母所虧欠孩子們的。」
茜宇輕輕搖頭,眸中滿是憧憬,「他們兄妹倆一定不會怪我們,倘若有一日他們知道真相,一定會為我們祝福。」
赫臻凝視懷中的茜宇,許久許久,才低聲道:「你能無悔,我此生無憾。」
回報自己的那一抹笑容,彷彿將一切恩怨情仇全部化解,從此天地世界裡,只有彼此,誰也不能打擾。
母后皇太后傅氏「逝世」的第三日,舉國治喪,浩浩蕩蕩的殯禮儀仗將傅太后的靈柩送入皇室陵寢,與先皇雍和帝及淑賢皇后張氏合葬。
這位先帝盛寵至愛的女子終於拋下一雙兒女追隨先帝而去,世人感慨於兩者間濃情深意的同時,卻不知道隨著傅太后的離去,雍和朝所有的紛爭離恨情愛痛苦,都煙消雲散。
傅太后葬禮後的第二日,城郊皇陵附近就破天荒在大喪期間破土動工,迅速地開始建造一座皇室宅院,所有人都對此懷了十二分好奇,不知誰將會遷至此居住。
傅太后逝世一個月後,宮裡仍舊沉靜在一片悲傷的氣氛中,每一座殿閣屋宇都靜悄悄的,除了襁褓中真意偶爾的大聲啼哭,所有人連說話都輕聲輕氣,唯恐打擾了什麼。
馨祥宮內,睿皇后已在此居住一月,她每日細心守候在真意的身邊,真意每每啼哭她必都親自抱在懷中拍哄,絕不假手他人。
還記得喪禮後大家在悲傷中想起該給這個才出生的孩子起名,按皇室族譜她因和姐姐們一樣順一個『若』字,可誰也想不出一個美好的字眼來將一切情感寄托在這孩子的身上。
於是喪禮後沉寂許久沒說過一句話的端靖太妃忽然開口,「茜宇身前最後一次喊她的女兒『真意』。我記得先帝在位時曾給他與茜宇的兒子定下的名字,要做『臻昕臻毅』意為『真心真意』,既然這孩子是女孩不能排皇子的輩,不如就取本意『真意』做名吧!她終究是先帝最後一個孩子,就不必再拘泥什麼規矩了。」
此話上奏臻傑知道,乾熙帝並無反對,皇室宗親上上下下也無異議,於是下旨冊封未滿八歲的五皇弟為昕親王,賜名襁褓中的幼妹為真意,冊封國堯公主。這對先帝的嫡子嫡女,從此無上尊貴,要享受世間所有的榮寵。
「意兒吃飽了嗎?認不認得皇嫂?怎麼笑了?什麼事那麼開心?」此刻,悠兒抱著真意在暖閣內踱步,小丫頭剛剛吃了奶,正瞪著溜圓漆黑的大眼睛看著抱著她的皇嫂。
這孩子自出生起就不怎麼愛哭,偶爾餓了疼了不舒服了才會哭幾聲,只是一哭就會很大聲,彷彿能響徹宮宇。但更多的時候真意愛笑,不管悠兒、若晴還是德妃、若珣、緣亦等人,但凡抱過她的,且而她正醒著的時候,就一定會笑。
今日是真意滿月的日子,若是平時,便是一般宮嬪所出的皇子皇女,內務府都會督辦幾桌喜宴以示慶賀,但先帝的百日禁娛剛過,又挨著為傅太后服喪,誰也沒有心思了。
真意還很弱小,剛滿月的孩子每日大多在睡夢中渡過,所以每每她醒著,悠兒都要親自哄她、與她說話。這樣小的孩子還不會認人,但真意每天這個時候都會醒來,等一個人來看她。
「昕親王到。」外頭的通報聲也變得溫和,話音剛落便見臻昕帶著一身雪珠子進了來。
「皇嫂,意兒還醒著麼?」臻昕進門便要往皇嫂這裡跑,卻被悠兒攔下,「快換了衣裳烤一烤再來,你身上太冷妹妹吃不住。你放心,她還醒著呢,就等小哥哥來看她。」說著坐下又哄真意,「意兒快看看,哥哥來了。」
緣亦跟著進來幫臻昕換衣裳洗手,小傢伙在暖爐旁將手烤得極暖後才來到妹妹身邊,小心地握了真意軟弱無骨的小手,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聞聲,真意扭頭看著臻昕,盯了須臾便一如往日咧嘴笑起來,笑彎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嘴裡咿咿呀呀發著聲音,看起來極其愉快。
「哥哥來了是不是?意兒認得哥哥呀!」悠兒輕輕托著真意的小腦袋,一說話小丫頭又轉頭來看自己,亦是笑得很開心,雖然她根本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
「哥哥今日學了什麼,讓哥哥講給意兒聽好不好?」此刻悠兒哄著幼小的真意儼然慈母,身上看不出半分身為皇后的影子。
「今日權太傅開講柳宗元的《封建論》,我已背出一些了。」臻昕含笑答話,卻忽然記起了母親的教誨,切不可囫圇吞棗急於和兄弟比拚背書,需得將文章吃透弄懂才好。如是想著,不由得眼前出現母親那張溫和的笑臉,一時愣住。
直到又聞真意咿咿呀呀之聲,才回過神來。
「會不會學得太深奧了?」悠兒兀自笑了一句,正要再說,卻抬頭見緣亦垂首離去,而這樣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且緣亦也非獨一個,如今宮中上下但凡與母后有些情分的,每每來看望臻昕和真意,最後都無法忍住悲慼,緣亦則一個月以來,每日仍舊會垂淚。
悠兒並不怪她們在人前的失態,畢竟她明白,倘若自己不在事後得知真相,也許會和緣亦一樣,起碼母后「去世」的那天,蒙在鼓裡的自己也傷心欲絕、常態盡失。
「的確有些難懂,我和傑宸都被唬住了。不過我們會好好學,權太傅講現在不明白的地方,將來一樣樣都會從腦子裡冒出來。」臻昕依舊笑嘻嘻逗著妹妹,但真意已打了哈氣有些睏倦。
「皇嫂,意兒什麼時候能講話?」臻昕問。
悠兒笑道:「明年除夕她就該會說話了吧!」
「啊,快過年了……」臻昕有些黯然,話音愈來愈低,「原以為今年能和母后……」
悠兒將睏倦的真意橫抱在手裡,騰出一手輕輕撫了臻昕的額頭,「昕兒要快些長大,你答應母后要照顧妹妹的是不是?」
臻昕用力點了點頭,低頭注視兀自吸吮著手指的真意,看著她安逸幸福不知世間苦的神態,終展開笑臉,「昕兒一直都記著。今年過年,我多了一個妹妹。」
悠兒心中微歎,喚來奶娘抱走真意,對臻昕道:「蓮妃那裡在給你們叔侄兄弟量體做過年的新衣裳,今年不要內務府派繡女做。皇嫂此刻帶你一起過去,昕兒的衣裳皇嫂親手給你縫。再過幾日就過年了,雖不能大肆熱鬧,咱們總要應個景,圖個吉祥如意。」
「多謝皇嫂。」臻昕淡淡一笑,並無多少興奮。
悠兒又喚緣亦進來給臻昕穿雪衣,一壁問道:「做什麼下學時總要自己走回來?外頭多冷,不是給你備了暖轎麼?」
「冷一些精神,暖轎裡熱烘烘的,叫人頭腦發熱。」臻昕答得很實誠,伸開手讓緣亦將外衣穿在自己的身上。
披上貂皮雪衣看著臻昕,悠兒纖長的黛眉微微一動,若有所思。
這一年的除夕,是臻傑登基以來過得最安心也最清靜的節日,安心為的是朝廷大患得以剷除,清靜因的是父皇和傅太后「大喪期間」免去了許多繁文縟節,除正月初一祭天祭祖,他頭一次僅和妻妾兒女一起過了個節。
也是在除夕那晚,悠兒告訴自己,後宮隱患已除,希望自己往後能多多雨露均沾,好為皇室開枝散葉。深知這是身為帝王的一種責任,但看盡父親那一朝後宮妃嬪冷暖興衰的臻傑並不想到處留情,認為沒有必要徒惹得後宮為此明爭暗鬥爭風吃醋。
悠兒雖不敢當面反對,卻還是暗中安排,讓一些品貌端正德行上乘為她所信得過的宮嬪進入了臻傑的視野。
於是,春節小小的忙碌過後,皇室開始了新一年的生活。
前朝,臻傑趁著新年伊始大大改變了朝堂上的官員面貌,啟用了一批被包致遠圖騰等老臣壓制許久的年輕人,為自己挑選了一批近臣。另有兵部尚書上表自請帶妻兒遠赴邊疆為國鎮守國門。
秦成駿正在盛年手中握有一定兵權,此舉無非是向另一些老臣表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態度,讓自己遠離乾熙朝官場,給皇帝更大的空間。臻傑欣然應允,但為免動搖人心,他暫時退回了其他重臣的奏表,僅放秦成駿一人離開了京城。自然這其中也有些僅他與秦成駿之間才能交流的緣由。
後宮,悠兒仍舊一心撲在真意身上忙得分身無暇。許是開春後換了住處,小丫頭總顯得很不安,哭泣的次數漸漸多了。但悠兒不可能一直陪真意住在馨祥宮,於是日夜守候在她身邊,終於讓這孩子漸漸安靜下來,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臉上。
如此,後宮瑣事皆落到了沈煙與錢韻芯身上,卻不想經過幾個月的歷練錢韻芯處理六宮事務早已得心應手,反讓沈煙退在了後邊。只是讓她奇怪卻又不敢去坤寧宮詢問的,是睿皇后下懿旨不許任何人打擾玉林宮內養病的季賢妃。季潔分明活著,卻從此消失在六宮,甚至誰也不知道她在玉林宮內過得如何。
而讓錢韻芯素來厭惡無比的正待產的班君嬈,也自傅太后仙逝後變得極其安分起來,僅在棲霞殿內養胎絕不邁出宮門一步,且閉門謝客不見任何人。見她安守本分,錢韻芯自然也不會尋其麻煩,更不會有哪個妃嬪敢輕易挑戰錢妃的耐心。
又在皇后暗中的安排下各宮陸續有寵,但得幸的妃嬪也不敢有出位驕傲者,於是和平安寧的氛圍一直延續到春花爛漫時一個新生命的降臨,宮裡才又稍稍熱鬧起來。
春衫漸薄,十月懷胎的班君嬈終如願誕下麟兒,可人們只聽見五皇子嘹亮的哭聲,卻沒有人聽見班君嬈幸福的笑聲。
產房內,甫生育的班君嬈還未見過自己的兒子,精疲力竭的她無法安心眠去,總希望嬤嬤們快些把孩子抱來給自己看,可等來的卻是一身明黃色鳳袍的皇后。那方因兒子的哭聲而帶出的生的希望,在頃刻間變成了絕望。
「常聞血房污濁,帝后是為人中龍鳳尊貴無比不能隨便進入,沒想到娘娘如此體恤臣妾,竟不顧自身安危來看望臣妾。」班君嬈皮笑肉不笑說著這些明著奉承暗則諷刺的話,她知道自己大限已近,從季賢妃徹徹底底消失在眼前後她就明白自己也難逃她的下場。
可是她還有一絲希望寄托於腹中胎兒,她曾希望腹中的孩子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可當此刻看見悠兒,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只要有睿皇后在,她班君嬈是再也走不出這間屋子。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在皇后面前唯唯諾諾,這最後的時刻裡,為什麼不讓自己顯得高貴一些!
「五皇子哭聲嘹亮,太醫說身體很好。不過……他長得不像你。」悠兒端坐於床前一張大椅上,寬寬的廣袖和裙擺鋪開,顯得高貴而雍容。
「不像我才好!」班君嬈啞聲道,「像我……僅僅是一個替代者!」
悠兒心中一動,硬將那一絲同情壓下,毅然道:「當然你不可以見他,我不希望讓他看見自己生母的模樣,這樣他才可以和養母相處得更好。」
班君嬈不願乞求,可又別無選擇,她忍痛冷聲問:「您會把他抱給誰來撫養?可否答應我作為小皇子生母最後的一個請求?」
「你說來聽聽。」
班君嬈細長的眼眉裡透出深深的恨意,咬牙道:「請千萬不要把皇子抱去宜人館和丹陽宮,請千萬不要!」
悠兒淡淡一笑,「不會去那裡,我一早已替你的孩子選擇了最好的養母,沈蓮妃。我相信,在蓮妃的撫育下,你的兒子會成長得很好。」
沈煙為人如何班君嬈很清楚,她沒想到皇后竟會重視自己的孩子將兒子托付給她,可是她不能表現出感激,她以為只有自己還保有那份自尊,皇后才不會輕視自己的孩子。
「一早?」班君嬈冷笑一聲,「可以問您一件事情麼?」
悠兒摩挲著手上金釧,應道:「你問吧,今日你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沒興趣研究別的什麼。」班君嬈支撐著身體爬起來,端著一張蒼白卻飽滿的臉頰看著皇后,「我只是想知道,季潔還活著嗎?是不是很早就死了?」
悠兒卻沒有回答,她靜靜地等了須臾,繼而便有鐘聲響起,她輕輕一比指著窗外,「聽……她的喪鐘。」
班君嬈細細聽了幾聲,忽而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雙手將床單抓得死皺。
在班君嬈古怪而絕望的笑聲中,悠兒款款起身欲走,行至門處深吸一口氣道:「這也是你的喪鐘。」
「我知道……」班君嬈在笑中迸出這幾個字,忽而咬牙對皇后道,「你必須善待我的兒子,若你不善待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悠兒從不敬畏鬼神,更不會待薄臻傑任何一個兒子,班君嬈的威嚇於她而言毫無意義。
「她是病死的,而你是難產死的,相對你們之前的惡行,皇上的恩典給予你們體面的結束。於季妃是家族的榮譽,於你是五皇子一生的名譽。小皇子不能有一個劣跡斑斑的生母,他只能有一個溫婉柔善的惠妃做生母。明日這個時候,你就會被追封惠妃。」
悠兒再往外走了一步,「為了你兒子的一生,你最好能安安靜靜地離開。枕下那顆藥丸是甜的,吞下後,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語畢,毅然離去,僅留下一道空門。
班君嬈怔怔地往枕下去摸索,果然觸摸到一顆珍珠大小的藥丸,顫顫巍巍將藥丸握在手心,往昔的一幕幕都出現在眼前,愛也好,情也罷,班君嬈已無力去追究他們的起源,她也不再恨那些曾經痛惡至深的人。這一刻,班君嬈唯恨自己,恨自己葬送了本可以美好的人生,恨連最後看一眼孩子的資格都成了陪葬。
「哈……季潔,我來陪你!」班君嬈淚流滿面,細長的眼眉裡卻有駭人的笑,她抬手覆在嘴邊,咽喉間用力一吞嚥……
棲霞殿外皇后的鳳輦行至半程,便有內侍匆匆趕上。
「皇后娘娘,棲霞殿惠貴嬪歿了。」
抬著鸞轎的內侍因季潔也剛死而心有所慌,稍有一停,便聽皇后在鸞轎內道一聲:「先去玉林宮……送賢妃。傳旨六宮,惠貴嬪之子抱至承乾宮撫養。」
內侍們不敢逗留,各自奔走忙碌,鸞轎復又前行,直至對外封閉了數月的玉林宮。
乾熙五年春,玉林宮季賢妃、棲霞殿惠貴嬪在同一日先後辭世,惠貴嬪因育皇子難產而終,為表其於皇室血脈之功勳,追封正二品惠妃,與賢妃比肩。又念賢妃經年辛苦於六宮事務,追諡忠賢妃,以貴妃禮下葬。
同年,賀承乾宮沈蓮妃得皇子,慰丹陽宮錢妃協理六宮之勞,冊封蓮妃沈煙為從一品貴妃,錢韻芯賜封號仁,扶正二品妃。
又同年,月餘,仁妃受孕,後宮同慶。蓮貴妃晉正一品皇貴妃,仁妃扶貴妃位,各宮皆升一級。至仲夏,徐婕妤生下乾熙帝次女,再晉徐嬪。
然二公主滿月喜方過,便有端靖太妃正式請奏乾熙帝,欲搬離皇宮赴城郊守靈。念及端靖太妃身世處境,臻傑准奏。自然,這也是早已定下的安排,只是緩至今方實行。
臨走前,璋瑢來到坤寧宮再看一眼真意。彼時小丫頭剛睡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已比出生時飽滿了許多,叫人看著安心。
璋瑢始終沒有和悠兒說話,只是靜靜地立在搖籃旁看著真意。許久許久,面頰上滑過一滴淚。
「您真的要走麼?為何不等真意長大一些再離開?」悠兒扶著搖籃問了一句。
璋瑢俯身輕輕吻了熟睡的真意,起身後朝悠兒淡淡一笑,「這裡早就不屬於我了,當初我若不回來,也許一切都會不同。再留下去,我怕錯得更多。」
悠兒默然,看著璋瑢緩緩轉身帶著一身絕世獨立的美麗安步離去時,她心中掠過一股涼意,一股莫名的,讓身體微顫的涼意。
「既然離宮廷不遠,以後等真意大了,她自然會去看您。我想……母后她也希望您能喜歡並照顧真意。」悠兒終說了這一句。
璋瑢回首,將一抹感激的笑投向悠兒,「謝謝你。」語畢旋身離去,不帶一點留戀。
這一日,端靖皇貴太妃一行抵達皇陵附近的皇室宅院,帝后一早安排下的宮女內侍將太妃迎下車時,一架極普通的馬車從門前遠處的官道上匆匆駛過。
璋瑢聞聲回首,立在門外駐足,直到滾滾塵土裡再看不到任何馬車的蹤跡,方在嘴角帶出一絲叫人極難察覺的笑容,隨即一身釋然地跟著侍者進入別院。
心中篤定,她將一直在皇陵附近陪著她愛的人,靜靜地過完一生。
次年,仁貴妃產下吉祥如意龍鳳雙生兒,同年萍榮華、楚淑媛相繼懷孕,乾熙帝大喜普天同慶。
第三年,守孝期滿的國和公主下嫁金海真氏,皇室將婚禮辦得極其隆重熱鬧,慈愨貴太妃亦蒙聖恩破例被允許離宮隨女兒遷居金海。同年十月乾熙帝再得一雙女兒,十一月,昕親王攜生母身前貼身侍女而今已受封懷素夫人的緣亦搬離皇宮,以十歲之齡自立門戶。
歲月荏苒,十多年後乾熙帝文治武功,開通商貿、擴辟疆土,創乾熙盛世,膝下皇子亦漸漸長成。
至乾熙十九年皇室秋狩,隆隆馬蹄聲伴著大部隊靠近圍場時,一架極普通的馬車漸行漸近,直向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