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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皇后紀 第三十三章 逆水行舟(一) 文 / 琴瑣

    第三十三章逆水行舟(一)

    在茜宇看來,眼前的錢韻芯、徐玲瓏、孫貴人甚至在張文琴身邊服侍多年的品鵲都當真嫩的緊,本想不透為何四人在自己面前大氣不敢出,閒話片刻後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至高無上皇太后的身份,也難怪四人拘謹了。

    徐玲瓏以為茜宇還會生氣,今日瞧太后依舊笑言如常,心中也大定了。錢韻芯打出生以來這是第一回主動去向誰示好,她不曉得該說什麼,也不曉得該做什麼,只是把陪嫁嬤嬤樂顛顛精心做的點心拿了過來,可偏又巧的是,竟然對了太后的口味。她念著嬤嬤的叮囑,遂笑盈盈問緣亦:「緣亦姑姑這幾日照顧太后也辛苦了,不如本宮把嬤嬤調過來幫幫您,難得太后能吃這些點心,有嬤嬤幫著打理了太后的飲食,你也好專心服侍太后啊。」

    緣亦不敢隨意接話,只是笑了笑,錢韻芯便轉而問茜宇:「太后您覺得呢?」

    茜宇莞爾一笑,「昭儀自己身子也不見得多好,嬤嬤還是留在丹陽宮吧,也是因頭一回吃這樣的點心,哀家覺得新鮮才多吃了幾口,若你把嬤嬤送過來,吃繁絮倒壞了你的心意了。昭儀放心,哀家不會與你客氣,想起來了便會要宮人來取。」

    錢韻芯笑得歡快,滿口答應了。

    「本來宮裡生活也單調,白日裡昕兒去了書房上課,哀家便只好與緣亦四目相對這麼混一日,今天有你們來坐著說說話,哀家也覺得時辰好打發。」茜宇笑得溫和,說著從前張文琴慣用的詞句。她發現六宮之主是不好做的,必須每日做出一副端莊大方的模樣,不管心裡揣了多少煩心的事兒,見了人就得堆出一副笑臉,母儀天下四個字,果真不是每個人都配得上。

    「只怕娘娘您身子疲累!臣妾才不敢多有打擾,何況皇后娘娘一早就有了吩咐,不可隨意來馨祥宮打擾您的。」錢韻芯看著茜宇隆起的腹部,心裡萬分不是滋味。

    茜宇心中瞭然,頷首間遞了眼神給緣亦,便聽她盈盈笑道:「昭儀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倒是好意,可就是把太后給悶壞了呢,您若是有空可得常常來。或陪著太后去書房看看皇子們讀書,若非聽說今日皇上與惠嬪一同去了上書房,太后怕太傅大人嫌來往人多了煩擾方才作罷。不然各位主子此刻恐怕要去書房間娘娘了。」

    果然錢韻芯的性子被人摸得透透的,為了掩飾自己心內波瀾她選擇了喝茶不說話,只有品鵲接了話笑道:「從前聖母皇太后就說您有了身孕就愛四處走動,叫人好不擔心的。想想五皇叔因您落水而早產,如今嬪妾都覺得心懸呢,太后娘娘可又要給緣亦出難題了。」

    茜宇一邊合了品鵲的話笑著,一面用心留意了錢韻芯臉上的陰晴變幻,心中不禁暗歎,這個女子還是從前那般脾性才叫人喜歡。怨恨,會毀滅人的本性,而深宮女人的怨恨,還會毀滅無辜的旁人。

    繼而說些閒話,四人不敢多打擾茜宇,她們與太后小坐的這片刻工夫已足夠在宮嬪間傳得沸沸揚揚,於是起身告退,個人帶著幾分期盼告退。

    看著四人離去的背影,茜宇的心裡徒生出無奈,如今自己究竟算什麼?沒想過有一日,她的雙手會操控一些人的命運。

    「緣亦,傳句話給皇后。」茜宇將緣亦招至身邊耳語幾聲。今日四人既然不辭辛苦來了,她又怎麼能叫人白白的來。

    此時,真如海早已帶著兒子退出了後宮出皇城,且才出皇城舒爾便被秦成駿帶走了。自然是赫臻要見他。

    秦府後院,赫臻立於荷花池邊,看著滿池碧綠的荷葉聽完舒爾的敘述後問了一句:「皇后告訴你的?」

    「是!」

    赫臻又問:「皇后是否說了太后的意思。」

    「皇后娘娘說,太后的意思是不日便要下旨賜婚。」真舒爾答,他抬頭看著赫臻的背影,似乎還有話要說。

    赫臻滯了一滯,問:「你見到太后了?」

    舒爾神色平和,口中答:「馨祥宮裡重重帷幔,微臣並不曾親眼見過太后,但……聽太后說話之聲與從前有些異樣。」

    赫臻手中的扇子被徒然握緊,只聽他問:「異樣?」

    「是,太后的身體似乎並不好,她的話音氣息稍嫌微弱。」舒爾答。

    手指滑過扇骨上精緻的鏤花,亦虛亦實的感覺讓人沒有一份安穩的踏實,此刻只聽得樹上知了的鳴叫,卻是愈鳴愈靜。許久方聽赫臻淡淡道了聲:「你退下吧,要秦成駿過來。」

    然這一邊,茜宇還未等到緣亦回來,便有小春子來告訴自己,那位嬤嬤已離開了裕乾宮,派了幾個在宮裡有了年月的人去瞧了,也說眼生不像見過的人。

    茜宇卻問:「為何覺得這嬤嬤奇怪?」

    「這嬤嬤稱是內務府派去的為太妃裁衣量體,且說內務府是奉了您的旨意。」小春子答道,「奴才不曾記得您有過這話,且那個嬤嬤徑直從御膳房後場,宮外運菜進宮的小門出宮了。」

    茜宇搖著頭笑道:「這四年功夫小春子你到底跟了誰啊?如何學了這麼多心思出來?」

    小春子的笑容裡帶著無奈,只是嘿嘿笑著並不答話,實則他心裡清楚主子怎麼可能想不透,這後宮之中並不僅僅是妃嬪的日子難過,宮女內監哪一個又不是日日如履薄冰,他們的命更低賤,甚至有些個都不曉得過了今晚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主子,端靖太妃往這兒來了。」文杏進來稟了一聲。

    茜宇眉頭微微一起,算算時辰似乎還不到孩子們下學,姐姐突然又來是為了這件事情麼?她的左手不自覺地握在了右腕上,那串滑潤的琥珀石微微有些發涼。

    她一直擔心,擔心陳東亭一夥會發現赫臻假死,若被姐姐知道了,自己要如何面對?裝傻,還是坦然?

    「你們都下去吧!」璋瑢一進門便主動屏退了在茜宇身邊伺候的所有宮人,面上的愁雲縈繞在眉間,她是穩重慣了的,幾乎從不會用這樣的神態示人。

    「錢昭儀她們都來過了?」璋瑢將胸前一口氣壓了下去,找了個話頭來開始與妹妹的對話。

    「姐姐果然有辦法,她們來的很齊,話也說的很巧。」

    璋瑢苦笑,「我有什麼辦法,我只是把話和她們挑明而已。其實她們比誰都明白,不過撐著那張臉面扯不下。如今有人替她們揭開,也就一個個不管不顧,只做心裡想的了。」

    「姐姐似乎心裡有事,看著有些不愉快啊!」茜宇說的極自然,因此刻璋瑢早已把心緒全寫在了臉上。

    璋瑢深深吸了幾口氣,眼圈卻越來越紅,手裡的絲帕纏繞指尖,她在嘴角擠出苦澀的笑容,冷聲道:「看著她們這幾個妃嬪為了皇帝的幾分疼惜寵愛花費這麼大的心思,可到頭來一半大又是為我們所利用,我當真為她們覺得不值。你看那個錢韻芯,多麼高貴的門楣出身啊,可有什麼用?這一刻她受委屈了,衛國府的老祖宗還能站出來幫她嗎?」

    茜宇心中一緊,姐姐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小春子的懷疑沒有半分多餘,她伸手握起璋瑢的手,輕聲問:「怎麼了?」

    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面頰,璋瑢大大吸了口氣,轉臉看著茜宇,眼眸裡放出極冷的光來,「宇兒你何時問一問皇帝,他預備幾時剿滅叛臣,預備幾時給他的父皇報仇。宇兒你曉不曉得,若方才來裕乾宮見我的是陳東亭,為了璃兒的前程,我不定就會拿起茶碗朝他的腦袋上砸去。」

    茜宇身子一顫,弒父?十惡不赦,違背天倫。

    「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那兒女就當被他們隨意利用麼?」璋瑢彷彿傷心欲絕,「難道當真要將我逼到這一步嗎?陳東亭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為了自保他可以害女兒終身不育,為了謀權他可以讓女兒去做寡婦,如今又為了什麼,為了什麼還要來計算我?事到如今我又還能做什麼事呢?」

    「姐姐方才見了誰了?」

    「我娘扮成嬤嬤進宮來見我,她與我講陳東亭要見我,可他進不來,所以要我求你讓我出宮一趟。」璋瑢抹去了眼淚,努力平復心緒,嚴肅道:「我問她見我做什麼,她就是不肯說,口口聲聲陳東亭思念我,當我璃兒那樣的小孩兒哄麼?」

    「姐姐看要不要告知皇上?」茜宇覺得自己儘是在問一些無謂的話。

    璋瑢面色認真極了,「當然要說。」她忽然抓著妹妹的雙手,恨恨道,「宇兒你記著,我早已不是什麼陳東亭的女兒。你儘管告訴皇帝,只要他們敢有什麼癡心妄動,要抓要殺只管去做,半分也不必為我考慮。」

    「難道姐姐……」茜宇本想繼續說這些多餘的話,卻被璋瑢硬生生打斷了,「傻妹妹,他們便是刺殺了赫臻,還有當今皇帝撐著這個天下。可若謀反篡權,受害的就是全天下人,屆時你我誰也當不起這個罪人啊。」

    也許因為知道赫臻沒有死,在茜宇心中她並不曾想過陳東亭一干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而又因自己深深愛著父親,她難以想像那種恨不得手刃生父的怨恨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恐怕這就是人心的不同,任你如何自以為善解人意,實則一輩子也無法真正體味他人的心境。

    茜宇什麼也不好勸,什麼也不好說,她只能被璋瑢握著雙手給她一些姐妹間情誼的溫暖。如今除了與璃兒的母子情,自己便是璋瑢的另一個寄托,而她,也只有這些了。

    那日悠兒問將來要如何安置太妃,自己只說再議,但心裡其實是存了擔心和隱憂。故而不是因了時日還長不想說,而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

    陳璋瑢如今已是一介太妃,可她依舊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眼前仍然烏雲重重混沌不清,不知何時才能得一片清朗,曾經風光如她尚有此番遭遇,那些普通人更是難以掌控自己的命運了。

    而今日,錢韻芯的命運也將開始轉變,她萬萬想不到自己才回宮內不久,齊泰便早早過來通報要自己準備侍駕,說今日皇帝要在丹陽宮過夜。

    「主子啊,這絕對不會是湊巧,皇太后有多大的能耐您可是親眼看見了吧!」陪嫁嬤嬤為自己的設想得到了實現而興奮不已,「太后的意思很清楚是要提拔您的,往後您可還得多多用心啊!」

    錢韻芯卻半分興奮不起來,她今日分明聽緣亦說白日裡是班君嬈伴駕的,怎麼臻傑突然夜裡又要在自己這裡過呢?換言之,臻傑其實對誰也沒有多深的情分,她和班君嬈一樣,只是臻傑偶爾興起想起來的女人,甚至順水推舟當人情送的玩物。便是勝過了班君嬈又怎麼樣?又不可能因此成為章悠兒!

    「我倒不怕太后早早死了往後沒人替我在皇帝面前說好話,她還那麼年輕不是嗎?。」錢韻芯冷笑道,「只是難保她一輩子會待在這宮裡,萬一有一天她嫌膩煩了走了,到那會兒我又要靠誰去?你看看如今的萍貴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嬤嬤大驚,哄著主子道:」這些話您自己說說就算了,皇上來了可千萬別再和皇上慪氣啊,要是把皇上惹怒了,往後誰還………」

    「嬤嬤!」錢韻芯冷冷打斷了奶娘的絮叨,呼了口氣道,「我明白我要什麼,我說過的,只要皇上進了丹陽宮,外頭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打擾我們,甚至是皇后。這一點我不會忘記,嬤嬤你儘管放心!」

    嬤嬤噤聲不言,卻還是不敢放下實足的心來。

    日頭沉沉落下,班君嬈帶著侍女往棲霞殿回去,遠遠看見丹陽宮時,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今日惠嬪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那是臻傑對自己說的話,本是欣然退出涵心殿的,可人還沒走遠,就聽齊泰在裡頭回皇帝的話,說是丹陽宮一切預備妥當,只等接駕。

    呵……沒想到錢韻芯竟然還有這樣的能耐。帶著滿心不如意離開涵心殿,走著走著卻還是選了這條路過丹陽宮的道。

    「主子,聽說今日錢昭儀和三位貴人一同去了馨祥宮給皇太后請安。」扶梅見主子看著丹陽宮發呆,便湊上來道,「您看會不會是太后她……」

    班君嬈微微搖了搖頭,嘴裡閒閒道:「我以為錢韻芯會一直這麼矜貴下去,看來她要比我想像的更聰明,知道不進則退的道理。不然等我一日日的陞遷,而她卻安坐昭儀之位不動,豈不早晚落到我的手裡?呵……我只顧了這頭,太后太妃那裡,當真是忽略了。」

    「不曉得今晚錢昭儀又會在皇上耳邊吹什麼風。」扶梅恨恨道。

    班君嬈卻沒有半分擔憂,她微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腹,嘴裡輕聲道一句,「沒想到竟用到這會兒了。扶梅,你等著看皇上今日如何從丹陽宮出來吧。我會要皇上第一回半途離開丹陽宮,去的就是我們棲霞殿。」

    扶梅看著主子的神情姿態,一手捂了嘴,竊聲道:「娘娘,您有喜了?」

    班君嬈臉上的笑容有些怪異,她輕咳了兩聲,挽著扶梅的手一步步往棲霞殿去,面上漸漸一副篤定之態,似乎半分沒有把錢韻芯擺在眼裡。

    但今日卻是不同的,嬤嬤明明親耳聽主子說要如何把皇上留在丹陽宮,如何不讓任何一個女人來打攪,可主子卻又明確吩咐今日皇上來後不准關上丹陽宮的大門,不准攔著任何一個宮裡的奴才進來傳話。這樣的情形在丹陽宮當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朕以為你自省了一個月把多少道理都學會了,沒想到竟然還敢在涵心殿鬧事,若叫大臣們知道了,朕這個皇帝的面子擱在哪裡?」駕臨丹陽宮後,臻傑便只是用晚膳,此刻飯過半旬方似怒非怒地責備了一句。

    錢韻芯心頭一熱,雙頰頓時緋紅,將一張精緻的臉襯得楚楚動人,卻是低著頭不說半句話。

    臻傑對於她的情感並不似錢韻芯自己認為的那樣淡薄,正如悠兒所說,這個女子心思淺,與她講話不必做怎樣的考慮,從前越兒也是如此,只是更溫婉柔和,靜一些罷了。何況錢韻芯一副耿直霸道的脾性有時瞧著的確很可愛。

    手指輕輕在她的額頭一抵,臻傑口中道:「怎麼,還覺得委屈,連話也不要與朕講了麼?」

    「皇上當真不生韻兒的氣了麼?韻兒以為您一輩子也不要見我了。」錢韻芯委屈地應了一句。

    臻傑笑了,搖頭道:「你明知道朕會生氣,做什麼還要那樣鬧?你隨便找個人問問,歷朝歷代有沒有妃嬪敢像你這樣跑去涵心殿厲聲質問皇帝,更有沒有膽敢在皇帝面前就要抬手打人的?」

    錢韻芯羞的滿臉通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低聲問:「既然皇上那麼生氣,怎麼還來這裡呢?」

    「聽說韻兒今日念太后飲食不濟特地送了點心過去,難為你曉得為朕分憂了,少不得也想起你這兒的東西好吃。不然朕恐怕還要氣一陣子。」

    「那皇上吃完了就走吧,反正惠嬪溫柔賢惠才是伺候皇帝的。」錢韻芯忍了半日,還是把心裡話脫口而出了。她本想了好多從來沒說過的話預備今日與臻傑講,可方才臻傑那一個親暱的動作又惹得她把什麼都忘了,此刻說出口才後悔不迭。殊不知一旁伺候的嬤嬤早已替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哈哈哈……」臻傑竟笑了,他伸手輕輕捏了錢韻芯的臉,又愛又恨道,「何時韻兒改了這脾氣,朕還怕朕的昭儀是不是叫人給換了呢!」

    錢韻芯心中大熱,又喜又羞忍不住落出淚來,卻被臻傑攬在懷裡輕聲哄了幾句,可一刻她覺得安心極了。

    「吩咐下去,今日除了朝廷急務,任何人不得來丹陽宮打擾。」臻傑揮手要宮人下去,亦不忘囑咐了這句話,讓他懷裡的錢韻芯大大地感動了一回。

    然而丹陽宮的大門關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人叩響了門環。「棲霞殿急事奏報皇上。」

    小福子卻隔著門朗聲道:「皇上口諭,除朝務,今日任何人不得前來丹陽宮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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