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緩帶輕裘疏狂事,天闊雲閒向歌聲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可修復的 文 / 天衣有風
第一百七十八章不可修復的
皇帝在發呆,身為長公主的楚玉也只有一道陪呆,兩人一站一坐,杵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楚玉快睡著的時候,劉子業終於停止了鑒賞池魚的行為藝術,側過身子,開口道:「阿姐,你要離開我嗎?」
楚玉悚然一驚,她這才對上劉子業的目光,只見這少年狹長的眼睛陰冷森然,深處翻捲著不安定的暴虐,以往相見時的溫情依賴好似被藏起來了一般。
楚玉有些驚嚇,不光是因為少年皇帝的眼神,也因為他所說的話,不偏不倚地,正說中了她最近考量的事:雖然不清楚具體還有多少時間,但是她直覺地感到,發生改變的那一天已經逐漸到來了,縱然在表面上依舊看不出端倪,但是有備無患,楚玉已經開始命令桓遠暗中聯絡從前發派出去,用以構造狡兔三窟的人手,並準備逃離的路線。
倘若一旦建康發生變故,她可以立即逃走。
強壓下不妙的預感,楚玉跨上前一步,抬手扶住劉子業的手臂,試圖讓他平靜下來:「陛下,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她入宮之前,特地換了衣衫,取了熏香用的香料,她知道這香味對劉子業的影響,會讓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也較容易聽進她的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這一招並沒有收穫到同樣的效果,劉子業的神情不但沒有放鬆,相反在聽見楚玉回答的那一刻,瞬間變得陰冷起來,他的面容微微扭曲猙獰,顯得十分可怕,楚玉忍不住後退了半步,而這半步更加刺激了劉子業,讓他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阿姐,你說謊。」
他慢慢地說,每一個字,都好像切齒咬碎了才吐出來一般地緩慢:「阿姐,你騙我。」他一把抓住楚玉的肩膀,望著她痛苦又痛恨,暴虐的少年皇帝從來都不是受了委屈便默默忍受的角色,他受的委屈,會從別人的不幸裡討回來。
劉子業手勁出乎意料地大,好像鋼鐵一樣鉗著楚玉的肩膀,她忍不住吃痛地叫出聲來:「好痛!陛下,你這是做什麼?」
但是劉子業沒有放開她,他只是陰冷地盯著她,目光冰冷,好像毒蛇盯著自己獵物,過了好一會兒,他一隻手依舊緊扣著楚玉的肩膀,另一隻手從身旁取了一疊紙交給她:「你看吧。」
那疊紙原本就放在他身邊,但方纔楚玉以為是奏折什麼的東西,便沒有細看,此時一望之下,竟然手腳冰涼,無法伸出手去接:那是大約一寸多厚的紙疊在一起,紙張大小不太統一,顏色也有差異,有的已經有些陳舊,有的卻是暫新,最上面露出來的部分的印著官印。
劉子業不管她有沒有接過,遞出去後便鬆開手來,一張張的紙零落地散在地面上,偶爾有風吹過,被掀起來翻一頁。
這些紙張都是……地契。
散佈在各地的,以各種名義明目身份取得的合法擁有房屋居住證明。
是楚玉所準備的狡兔三窟,留著今後做退路用的,現在卻全都在劉子業的手上。
這些,是怎麼被發現的?她一直做得很隱蔽很小心,應該不會讓他覺察才對啊!
見楚玉遲遲不語似在沉思,劉子業更為惱怒,手上用勁,幾乎要將她的肩膀生生掐斷:「你有什麼可說的?」假如楚玉對他承認倒也罷了,他可以既往不咎,當她一時好玩,可是楚玉偏偏方才又對他說謊,這一再的欺騙隱瞞讓他無法容忍。
楚玉吃痛回過神來,勉強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道:「沒什麼可說的,陛下不相信我,就是這麼簡單。陛下若是信我,那麼看見什麼都不會疑我,陛下不信,幾張紙便能令你我離心。」
雖然尚不清楚緣由,但楚玉現在知道,劉子業已經對她生出了嫌隙,這裂縫一時之間難以彌補,恐怕今後都難以修復,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盡量不顯出自己理虧,讓劉子業無從疑起。
劉子業冷笑道:「你在外暗設私宅的事情,是天如鏡告訴朕的,這些地契,是宗越帶人去搜來的,天如鏡身為天師,乃是方外之人,難道會與你有什麼私人仇怨不成?」
天如鏡出手了?
聽到這個消息,楚玉比方才看到地契時還要驚訝,一時間不能思考,怔在原地。
那傢伙不是說不會出手干預的麼?怎麼出爾反爾?
她的出神看在劉子業眼中,正是被說中不能反駁的表現,劉子業心中痛苦,情緒更為暴躁,伸手將楚玉一推,楚玉不及防備,腳下不穩摔在地上,手掌蹭過不甚平整的石面,頓時一陣火辣的刺痛傳來。
這也是劉子業第一次對她動粗。
劉子業臉容扭曲,他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像是在極力控制自己,將無形的繩索加諸己身,倘若那繩索一旦崩斷,他便會忍不住衝上來對楚玉施展暴力:「你給我滾,現在便走!不要讓我再瞧見你。」
楚玉咬著牙關慢慢站起來,見劉子業現在情緒激動難以溝通,她也壓下了辯解的念頭,轉身往外走去,臨出花園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一事停下腳步,問道:「陛下,我尚有一事請問,地契都在此處,那麼那些人又在何方?」她派出去替她準備狡兔三窟的人呢?
劉子業瞪著她,冷冷地從齒縫裡迸出兩個字,映著嘴角血腥的猙獰:「殺了。」他讓宗越都殺了,一個都沒留下。
楚玉心中抽痛,沒再說話,也沒再停留。
目送楚玉的身影消失在牆後,劉子業呆了良久,直到扭曲的臉容逐漸平復,才陡然如夢初醒:他方才做了什麼,他竟然對阿姐發怒了?
他的目光停在石製地面的一處,見上面有些許微紅,腦中一片混亂:他甚至還將她推在地上?讓她受傷?
不是原本想著要好好地跟阿姐說的麼?怎麼沒幾句話他便被怒火沖昏了頭腦?
從前在阿姐身邊時,他並不會易怒的啊?
他做的這些,在原本親密不可分的兩人中間,劃下了一道不可修復的傷痕。
劉子業痛苦地抱住頭:原本是那麼親密和依賴的人……他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