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鐵板(加一更) 文 / 午後方晴
何謂鐵板?張家六虎今天會知道何謂鐵板!
作為鄭朗和呂夷簡家的謙客,也不能隨意傷人。//可江杏兒是鄭朗貼身小妾,乃是朝廷五品大員的家眷,幾個小老百姓前來襲擊,豈不是找死麼?
沒有輪到楊氏兄弟與鄭三錘子上去,丁勝衝了出來。
在船上有時候四人練一練,伸伸拳頭,活動一下筋骨,並沒有相互較量過,皆不知道。實際身手乃是丁勝最好。否則呂夷簡不會僅派了他一個人前來保護呂公著的安全。
張家六虎是很凶,很壯實,外加幾個想巴結的佃戶,然而就是他們,也未必是丁勝一人對手。
看到他們來勢洶洶,衝過去,pk起來。
楊家兄弟也不弱,還有一個鄭三錘子呢,衙役沒有反應過來,十來個人被打倒在地上。除了鄭三錘子挨了兩記老拳,臉上被打青一塊外,其他三人很是輕鬆,汗都沒滴一滴下來。
然後楊氏兄弟向丁勝討,丁大哥,你太厲害了,能不能教我們。地上睡倒的十來個人,沒有一個正眼去看。
張家六虎痛得嗷嗷直叫,喚道:「王知州,要替我們做主。」
王知州氣得想要殺人了,鄭狀元與這個小妾的故事,請問一下,宋朝除嶺南湘西那些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外,哪裡沒有聽到過?那是人家的命根子,連當年的劉太后也刻意宣她們進宮看一看。
你上來就對人家不軌,老子還替你做主,不補踹你幾腳就是好事了!
鄭朗也急。幾百艘漁船圍過來,小舟圍在正中間。走到最邊上的一艘小漁船,說道:「這是誰的船,能否載我回岸?」
兩州百姓讓他煸得熱血沸騰,上他們的船是他們榮幸,還用說麼?般主是一個中年漁夫,高興地載著他返回岸邊。
裝作不知,看了看衣服,有十幾個人,其中六人衣著華麗。長得很高大,大約是張家那六隻虎了。問:「你們是誰啊?為何襲擊本官的家眷?」
問得有學問。
君子動口不動手,辨幾句可以,若用手用腿,六虎麻煩會很大的。
鄭朗是新科狀元,有五品的職官,有五品的差官,有館閣官,有文散官。嚴格說。能稱為中級偏上的官員,甚至比崔有節級別還要高。以一個平民身份光天化日之下,襲擊他的家眷。該當何罪?
六虎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看到諸位官員看他們眼中的憎惡,特別是王知州,此時他最不想多事,快點交接離開,偏又出了這事兒,痛恨可想而知。漸漸醒悟,自己紙老虎惹到了真老虎。
不喊痛了,翻身起來道:「小的不知,不知是鄭大夫的家眷,該死該死。」
大虎二虎用手抽自己耳光子。
「若不是我的家眷,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我們……」
鄭朗問完,撤到一邊,沒有交接,還得王知州來。非是湖上的事,那是調停,沒有關係的。
王知州無奈上前,問:「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正常的程序,有因才有果。
張大虎答道:「我們也不知,聽說有人刻意毀我家的茭白,過來看了一看,毀壞了……許多,追過來。」
一邊說一邊小心看著鄭朗。
「毀壞者當賠,並且要加倍賠償,王知州,他家占的那片灘澤離這不遠,你派一個衙役過去看一看。」鄭朗道。
這麼好說話?
但鄭朗說完這句話後,沒有再理睬此事,因為漁民陸續的上岸,又是羞愧又是激動,還有人好奇,大著膽子詢問:「狀元公,你有什麼辦法將此地變成黃金地?」
「有,有一些辦法,若沒有,我以後如何面對你們?但能不能容我賣一個關子?」
大家呵呵樂起來,接著又向王知州、李若谷賠禮道歉。
李若谷問王益:「鄭大夫說了些什麼?」
王益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其實也沒有說什麼,只說了一些講道理,很暖人的話,然而看到兩州府的百姓在一起又是道歉,又是歡笑,只好搖頭。然後大家又看著張家六虎,有的人認識,也看到剛才岸上打鬥的場面,這是什麼呀?你奶奶的,不能霸到這種地步,連新知州的家眷也敢動彈。
沒好問。
衙役們回來了,茭白在江南能值幾個錢?幾小又能有多少力氣,連一個乘手的工具也沒有,但看上去很難堪,亂蓬蓬的毀去許多葉子,好像毀了許多茭白一樣。
鄭朗問:「差哥子,估一下,多估一些,不能少估,毀了多少錢的茭白?」
「不會差過一百錢。」衙役老實地答道。
「不會超過一百錢,光天化日之下,兩州府州官府官,兩縣縣官全部在此,你們就敢強行捉人?是誰給你們的膽量!」鄭朗忽然暴喝一聲。
對一些惡劣的地主霸佔田地與山澤,鄭朗很反感的,另一個就是和尚。
休要小視了和尚。
宋朝和尚不是後來的和尚,若是象知日那樣,靠一些香火錢度日,倒也罷了,畢竟佛教宗旨本來就是揚善去惡,百姓也要有一個信仰,在遇到困境時才不會悲觀。但宋朝大多數和尚在霸佔良地,放高利貸。
霸到何種地步,非是後人所能想像。福州僧人占當地人口百不足二,但佔去田產百分之十七點幾,園林山地池塘陂堰百分之二十五,還是最好的地方。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和尚,大手一揮,少室山等山全是我們少林寺的,自唐朝以來,一直為寺產。如果有砍柴的誤入雷區,少林武僧出來,少林功夫使出來。柴民被打得抱頭鼠竄而逃,鄭朗親眼看到過一回。為此與少林寺的幾個和尚辨了幾句。那時候他還小,威望不大,也未聽,但說得有理,訕訕的將此事揭過。
大和尚們高貴身體不會親自耕種的,這些田地山澤佔下來,又不上交稅務,於是以五五開交給平民百姓耕種。
表面對百姓一樣,租地主家的也要給租子。實際不然。大片大片的田地被佔,被隱。朝廷那麼多開支,一樣少不了,只好攤於百姓身上,反過來加重百姓負擔。惡性循環下去。
有時候鄭朗想到此節,很無力,因為兩世為人,任何制度,任何國家。也未解決這個問題。
只能說象八卦一樣。若調和得當,在此卦最好的時刻,將時間停留得更長。但積累到最後,這一卦始終要翻過去。
這是用中國儒學易經來解釋的。
換後人的一句話,沒有永遠的國家。
兩者相比,前者隱患更大。
但大多數都是這樣,不能明說,又不想自己管轄境內出現種種不好的事情,正好張家六虎,成了他賅猴的那隻雞。
還有他太小,恐為百姓看輕,恩要的,威也要立。
並且他隱隱知道一些農村的事,家中弟兄多,別人會很害怕,若弟兄幾個長得又高大,家中又有錢有勢,那麼這幾個弟兄,就像張家六虎一樣,成六條老虎了。
送上門讓他立威的!
「那一片茭地,以及其他的一些澤塗有多大?」鄭朗向呂三叔問。
沒有問衙役,不知道深與淺,可能會老實回答,可能禍連在一起,自己呆上幾年就會調任的,而衙役與張家卻會終世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於是問呂三叔,交談過,他在呂家很有地位,是呂夷簡的族弟,一度替呂家掌管了多處家業。呂夷簡讓他陪呂公著下江南是假的,實際是送一個助手給自己,也是一種感謝的方式。
呂三叔道:「以前我替呂相公管理過一些家業,曾親手測量過田畝。我看了一下,那片灘涂種了許多茭白蓮藕蓴菜,還有一些網罝,大約有六七百畝面積。」
張家六虎一聽呂相公,臉色更加蒼白。呂相公,那是敢將皇后拉下馬的牛人,對他們來說,太遙遠遙遠。然而眼前,似乎居然自己沾上了一點邊,並且還是不好的邊。
然呂三叔,卻是刻意說起。
與鄭朗一樣的心理,鄭朗說起趙禎,呂三叔說起呂簡夷,皆是替鄭朗助威,怕歲數小,會被人輕視。再過幾年,有了政績,又成長起來,就不用如此。
鄭朗問道:「張家,可全是你家的產業?」
張家六虎點了一下頭,還有呢,這是少說的!
「灘涂湖澤皆乃朝廷地方,為何成為你家產業?」
「那是我家世代種植下去的。」
「這麼一說,你手一揮,東種一下,西種一下,整個太平州都要成為你家的產業?」
「可是……」
「可是什麼?朝廷允許百姓在湖澤邊種養捕魚,本意是為了給貧困百姓更多的生機,難道你家也缺少生機,嗷嗷待哺,需要這湖澤救濟,就是如此,也不可能要這麼廣大的湖澤來養活你一家人吧?」
四周漁民轟然一笑。
「朝廷說過曠土許民以耕,便為永業。」
「不錯,乃太宗至道元年所下旨意,應諸州府監管內曠土,並許民請佃,便為永業,仍免三年租調,三年外輸稅十分之一。陛下天聖年初又下詔,民流積十年者,其田聽人耕,三年而後賦之,減舊額之半。後又詔,流民能自復者,賦亦如之,」
遠不止這兩詔,從趙匡胤兄弟,到宋真宗,到趙禎,多次下詔,只要是荒地,不管是什麼人,有能力開荒,就可以成為這片地的主人,還有一系列的政策照顧,免三年稅務,過三年後,繼續享有很長時間的減稅照顧。
張家兄弟將此事翻出來,是說朝廷也容許富家開荒,並不僅是照顧貧民。
鄭朗又繼續說道:「既如此,你們回家去算一算,自墾種之年算起,三年蠲稅,以後皆以半數賦稅。交了多少,還有多少未交。一道算清楚了,到縣衙將它交納清楚。杏兒,從船裡拿兩百錢,償還給張家。」
「喏。」
這才是最狠的地方。
按照規訂,這些山澤也要納稅的,可佔有者先多是貧民,因此朝廷對這一塊不是很重視。後來性質漸漸轉變,也是可交不可交的範疇。但鄭朗若強行徵稅,未嘗不可。
是按規矩辦事。傳到京城,也不會有言臣上書反對。
「狀元公。小的聽說你是一個好人,饒過我們吧,」張家六虎蔫了,能補嗎?將他家佔有的所有澤塗一些便賣,也補不齊這個稅務。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一個好人,只能說不去做壞人。路過你家茭地,小妾看到那片茭白長勢好,欣喜的掰下一個。漁人說不能動。乃你家產業也。小妾不解詢問,見我們是外鄉人,漁者更是恐懼。讓我們速走。僅一個茭白,讓漁人恐懼如此!張家,可見你家平時做為行事。不錯,我學的是儒家,以後還要修儒學,儒家以仁義為本,仁,愛人也,義乃仁之所節,仁是義之根本。何謂義?義,人之正路也,義,羞惡之心也,它與仁對立,也是對它的規範,以仁而發,而又對仁節制也。故《禮記》曰,除天地之害,謂之義。對你們,本官若是講仁,那麼以後太平州幾萬戶貧困百姓奈何?」
不但國家律法不容你,孔子也贊成除去你們這些害蟲!
說完上船,交給王知州處理。
想這麼就走啦!
臨走時,得將這個難題解決,才放你走。
王安石跑得比兔子還快,早走早好啊,不然父親想起來,又會是一頓打。
……
船重新折向水陽江,但折向東邊,水陽江入江口除了匯於青弋水那條外,還有一條東流,直接從當塗入太平口,進入長江。
從這條水路直奔當塗城,再買下一套房屋,這時官員很少搞形象工程,有可能一個浪費,讓言官盯上完蛋了。於其這樣,不如好處裝在口袋裡,所以州衙縣衙很少修葺。
帶的人多,需要先買一套房屋安頓下來。
東水陽江上,兩邊房屋始多起來。
蕪湖縣人口少,七八千戶,繁昌縣更少,大約僅五六千戶,人多是集中在了當塗縣。
房屋已有了一些後來江南居安的式樣,高高的遮壁,刷著雪白的石灰,屋頂上蓋著青色小瓦,砌著靈動的小飛簷。還有許多茅草屋,無法避免,連開封城邊上還有許多草屋呢。
王安石問道:「鄭大夫,剛才你如何將這場衝突化解的?」
「是啊,能不能說一說,」呂公著也很興奮地問。在岸上先是懸著心,後來越看越神奇,簡直不可思議。
也要教的,將經過說一遍,道:「事情要抓住重點,首先得用心,只有用了心愛民,言行就會替他們著想。老百姓僅是不識字,可不是呆子,說不出來,能感受到。接下案子,否則高家不服,這場糾紛還是無法阻止。給他們勾劃一幅美好的藍圖,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信心。再勸一勸,大家也就不想拚命了。」
几子沉思了一會兒。
司馬光說:「鄭大夫,我也感到臨江寺有些古怪。」
「也不一定,即便有古怪,我們不能動。」
「為何?」呂公著問。
「它影響的後果很大,我必須要做幾件讓百姓信服的事後,才能動它,否則此事鬧將起來,比湖上那場糾紛更大。朝廷若有風聞,不要做其他的事,就可能將我調回京城。做事要分清輕重,至少保持每一件事做下去有用途,若沒有用途,那麼不如不做,反而減少糾紛。有為,必須有理智的為,這也是夫子所說的智。再比如剛才那六隻惡貓……」
一起伏下來笑。
「只能針對這六隻貓,全國權貴與僧道佔有的田地太多了,長久下去,後果很嚴重。特別是皇帝軟,不但侵佔,還會隱匿田地。可是能不能動它?」
也是宋朝奇怪的地方之一,趙匡胤時全國擁有耕地不到三億畝,到宋真宗時達到五億兩千多萬畝,包括南唐與北漢的田地,其實更多是新開墾出來的。然而墾的田越多,國家所呈報上來的田畝越少,十幾年後趙禎派人統計一下,只有兩億兩千萬畝,居然縮水一大半。
逃稅!
宋朝懲治唐朝之弊,地也徵稅,人也徵稅,於是一戶不到兩個百姓,地也如此。
幾小無言。鄭家還好一些,司馬家與呂家,同樣是侵佔田地權貴之一。
「難道隨它?」王安石問。
鄭朗笑了一下,後來王安石搜地搜得很厲害的,但僅成功了一小半,新法失敗,道:「隨它肯定不能隨它,但一定要穩妥行事,這些人多是全國的精英,不計後果,急躁行事,要麼失敗,為國家增加不安的震盪,要麼步王莽變法後塵。」
「如何穩妥?」
「我也沒有想好,甚至沒有想到,也非是我們現在所想的。」
船順流而下,很快到了太平州,帶呂三叔起到許多作用,用他做隱飾,用他做紙老虎,還能用他來購物,買房子。呂三叔上岸僅一會兒,就買好了一棟兩進出的房屋。
前面是一個大鐵門,兩邊兩間廂房,後面是一棟二層小樓,上下各六間,西邊還有四間房屋,可以做雜物間與廚房。價格也好,僅三百緡錢。地理位置也好,離大街有一段距離,比較安靜,但離州衙很近。
這是一個商宦人家的房屋,主人去了溫州,家中又無其他人,於是用低價將它出售。聽到是狀元前來居住,老管家沒有讓呂三叔還價,就開出了最低價。唯獨不美的是天井太小,兩棵老槐樹,一棵石榴樹,兩株芍葯花,一口古井,一個石桌,六個石凳,再沒有多少空餘的地方。
開始搬東西。
看著太平州城,終於有了像樣的城牆,裡面住著不少人家,並且沿街開著許多店舖,人來人往。四兒道:「這回才像一個城。」
「你不懂的,未來蕪湖比當塗更像城。」
進了新居,安頓一下,東兩廂一做門房,一做門房起居,這個門房不能讓呂三叔來做,那是折辱呂三叔,必須從當地請一個忠厚的人。西兩廂做了書房。上面六間中間四間留給了四個學生,西邊上住著呂公著與嚴榮的三個小婢,麗兒、鳴兒、雲兒。東邊上住著司馬光與王安石的三個小婢朱兒、趙兒、瑞兒。
四小問:「那麼鄭大夫住哪兒?」
「我住在下面,一家人,不用那麼講究,更不准胡思亂想。」下面西兩間留給呂三叔、丁勝、楊家兄弟住的,剩下中兩間的客廳,東邊是鄭朗與江杏兒自己的。
崔嫻沒有來,否則還是會很擠,人太多了。
收拾一下後,將大門一關,未交接,繼續閉門謝客。
但吃過晚飯後,鄭朗說道:「我們明天會臨江寺。」
「好呵,」四兒道。
「家中幾個娘子一個不能去。」
「大郎……」
「求也沒有用。」
司馬光想了一下道:「小師母,這一回聽鄭大夫的話。」
萬一猜測是真的,那麼是真的不能去!
但這案子很重要,要先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