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兩小斗中丞·講歪理 文 / 午後方晴
范諷舉起牙笏說道:啟稟陛下,此地非是行宮,也擇是陵墓所在,車駕人等眾多,陛下與嬪妃,還有隨從、群臣、內侍、將士,在此掩留過久,終是不便。逗留越久,觀者越多,天有不測風雲,終失安全之美意也。請陛下速行。」
范諷這一句說得倒十分中規中矩,並且他是朝廷的御史中丞,又是山陵使,有進諫的權利,更有負責御駕這一行安全的權利。
確實,小皇帝看上一眼,滿足一下好奇心就行了,不是朝堂,也非是皇宮,可以召見,然後作長篇大論,獻計獻策。但這裡是半道,不是那地方。
可下一句,捅了馬蜂窩。
然後扭轉頭,看著王安石說道:「你小小年齡,懂什麼君子,君子之道,剛、毅、木、訥,你才這點大,就知道了賣弄是非,長大還了得,先讀好什麼是木、訥,再來談君子。」
換成了鄭朗,聞此後,也許是一笑了之,也許會作一些溫和的反擊。性格散淡,不想在嘴皮上辨一個你死我活。難道嘴巴子功夫差了,仕途就沒有了作為?看看呂夷簡的權謀,杜衍的才幹,都是最有力的武器。
可是兩個小三子會不會去忍受?
本來對這個范諷就沒有抱什麼好感了,別的人不說,自家小老師是什麼樣的為人,這幾個月下來,心裡面很清楚的,居然讓這個范諷戴上了一個大奸似忠的高帽子。
此時又繼續扣高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剛剛做了大師兄的司馬光站了出來,平時會爭會吵,但那是內部矛盾,外部矛盾,必須團結起來,否則怎麼叫一門師兄弟呢?
他深施一禮,說道:「陛平,能不能讓臣民僅說幾句。」
「你說。」
「先不要讓鄭解元阻攔我,那麼臣民會為國家進上最重要集忠言。」
小皇帝知道他不會悅好話,可後面最重要的忠言,讓他遲疑了一下,說道:「依你。,1
這一回,鄭朗終於在揉腦袋瓜子了。
范諷依然不知道危機將來到來,再次上並,道:「陛下,勿要再耽捅行程。」
「范中丞,難道你作為堂堂的御史中丞,豈不聞張文定司徒半路進賢之事,小子我雖是平民,亦是官宦子弟,夫子傳人,你敢阻我進言,壞我朝規矩!」司馬光大喝一聲。
這是北宋一個有名的典故,前期名相張齊賢飯量大,家又窮,窮得沒有辦法,於是發起渾來,在趙匡胤巡祝洛陽時,直接將趙匡胤的御駕攔住了。車駕儀仗的士兵就拉他起來,這不是民間小說,來一個攔路喊冤的啥,或者來一個攔路獻策的啥,你有多遠滾多遠吧。
於是張齊賢就喊:「陛下,臣民為你進一些合理的國策,為何驅逐臣民?」
喊聲大,趙匡胤聽到了,對隨從說:「將這個人帶過來。」
於是張齊賢畫地獻了十策,趙匡胤大喜,暫時沒有重用他,而是給了他大量金帛,讓他安心學習,回去後向趙匡義做了推薦。後來趙匡義念念不忘,將此人找了出來,終於成了北宋的一代名相。
所以剛才司馬光說了,臣民會為國家進上最重要的忠言,就是為了針對范諷此言,埋下一坑。范諷又沒有想起來,蒙頭蒙腦的跳了下去。
有了前例可依,此時御駕稍停一會,有何不可?至少如今鄭朗名聲,遠比當初的張齊賢,要響亮得多。
「你…!」范諷氣得不能言語。
鄭朗在一邊搖頭,這兩子性格沒有必變多少,可呆在一起,由於經常「交流」,學問長進很快,還有一個負面作用,嘴皮子功夫同樣長進很快。范諷今天很有可能要自找沒趣。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小皇帝心中甚至有些小不樂意,雖知道這兩個小孩子很有可能要辨上一辨,范諷不僅是侮蔑了他們,也順帶著侮蔑了鄭朗,作為學生,如何不為老師做辨解。但終是一個小孩子,你范大中丞,難道真活回了頭不成?
並且看他們的氣度,小皇帝也很喜歡的。
作為人君,除了那少數個昏得不能再昏的皇帝,那一個不想自己國家多出一些人才,范諷這一頂頂帽子戴得太大了。因此,他反而說道:「范卿,勿得多言,僅是幾句,讓他說一說。」
「謝過陛下,武周時,武曌曾問狄仁傑,師德賢乎?狄仁傑答道,他為將謹守,賢則不知也。武則天又問道,知人乎?狄仁傑又說,臣與他同僚,未聽到他曾知人也。武則天又說,聯用卿,師德薦也,誠知人矣。於是出婁師德推薦狄仁傑的奏章,讓狄仁傑觀看。狄仁傑看後,十分慚愧地說,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容乃不知,不及其遠也。婁師德此舉是否有溫潤之氣?」
趙禎點了一下頭,可以說狄仁傑上位,有婁師德一半功勞,正因為狄仁傑上位,武周政權才沒有偏離太遠。不管婁師德為人如何,僅憑此舉,就可以為婁師德貼上一個忠臣的標籤。
「先帝時,王太師為宰相,寇萊公多次在先帝面前抵毀王太師,然王太師屢屢揚寇萊公所長。先帝問王太師,卿常褒准,但准卻常毀卿短。王太師道,臣居相位多年,難免有一些缺失,准事陛下無所隱瞞,更見准之忠直,因此臣一直保薦。寇萊公任樞密院直學士,中書有事送樞密院,偶不合詔令格式,准上奏先帝,使王太師遭到責問。然一月後,樞密院送事至中書,亦不合格式,堂吏高興的遞給王太師,認為可以報復寇萊公,王太師卻命堂吏送回樞密院更正。陛下,他是不是忠厚君子?」
「是」,對王旦趙禎同樣敬重,曾親筆御書全德老人墓碑,將王旦說成了全德老人。
寇准除了那一推外,真正的吏治之才,也確實不如王旦遠矣,宋真宗晚年昏庸,丁謂林特等五鬼拍門,群小當道,全賴此人,未使國家偏差太大。若比,前有狄仁傑可比,後有周恩來可比。
絕對是北宋賢相之一,因此不僅鄭朗常用他的事例說明問題,其他大臣也常用他的事例辨解論證。
只要趙禎答是,問題就好辦了。
諸人還沒有想起來,主要司馬光歲數也不大,以前鄭朗說過一些話,有的也流傳到外面,言語很溫和,因此,都忽視了。
司馬光又說道:「陛下,以臣民之見,今年鄭解元不要進京省試,以後也不要進京。」
「這是為何?」小皇帝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說得一頭霧水。
「臣民聞范中丞說錢公人在洛陽,他為山陵使,錢公會派刺客行刺他。他是山陵使,又是朝廷重要的大臣,錢公也不過是一個外戚,居然都敢派刺客行刺他。那麼鄭解元因為己見不同,得罪了八大王,一個是最尊貴的皇叔,一個是小小的舉子。想要刺殺鄭解元,豈不是易如反掌?」
范諷氣極,跳了起來,說道:「你這小子胡說八道!」
司馬光一攤手,道:「小子沒有啊,就事論事罷了。不但如此,八皇叔事後又到了客棧,問了鄭解元,然而錢公呢,雖有媚行,也是因為膽小怕事,以圖自保做出了一些有失風評的舉措。錢公都敢刺殺范中丞,八皇叔為什麼不敢刺殺鄭解元?難道我說錯了嗎?」
趙禎噎了一口氣,道:「司馬小郎,此事勿得再提。」
然而這一說,心中有些亮堂起來,范諷這事兒,做得確實有些失去了光明磊落,但自己當時確實讓他說得很擔心,萬一呢?那麼真的很不好了。於是才再貶錢惟演。
諸官末尾處,歐陽修暗豎了大拇指,心裡叫道:好!
司馬小子,多謝你哉,替俺出了一口惡氣。
其實休要說錢惟演沒那膽量,就是趙元儼同樣沒那膽量。非是唐朝,這是在宋朝,若趙元儼真這麼做了,也許小皇帝不追究,可事後必然失寵,值不值得?況且還有言官呢,他們可不是吃乾飯的,正在撥劍,為了撥劍,范諷都刺情了對象,試問趙元儼與錢惟演在這種情況下,敢不敢?
除非鄭朗不識相,對趙元儼窮追猛打,逼得走投無路,只好進行火拚。
王安石此時也反應過來。
畢竟出身與地位,他與司馬光差了一籌,剛才讓范諷一喝,嚇得不敢言。司馬光發話,讓他終於緩過氣,在邊上說道:「並且臣民以為陛下出一百萬緡錢賑濟災民,更是不當之舉。」
趙禎讓這兩個小傢伙說得頭昏,知道不是好話,可不由自主問了一句:「為何?」
「朝廷積弊很多,冗官冗兵冗政冗費,一百萬緡錢對於龐大的浪費來說,算什麼?多一百萬不會多,少一百萬不會少。而宮中宮婢,內侍進入深宮,有幾人能得陛下寵幸,於是呆在深宮過著寂寞孤寂的生活。本來他們生活很艱難,陛下這一省,深宮裡的內侍與宮婢們生活艱苦可想而知。難道他們不是陛下的子民?」
趙禎與諸大臣膛目結舌,這是什麼歪道理啊?
「陛下更不應當以身作則,去咬那只蝗蟲。」
「又為何?」休說小皇帝了,換鄭朗,或者李迪,也必然這樣發問。
「陛下,若不是陛下以身作則這一咬,蝗災必然更加嚴重,那麼許多州縣也必將顆料無收,糧價會哄抬起來。可有糧出售的皆是大戶人家,功勳王候後代。這些人的祖先都是我朝的功勳。本來此次蝗災是他們發財的大好時機,但因為陛下這一咬,他們失去一大半謀利的機會。難道陛下忘記了他們祖先為我蘄立下的汗馬功勞嗎?」
小皇帝讓他繞蒙了頭,對閻文應說道:「扶扶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