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秋日平原好射鵰 第十六章 懷孕 破碎的禁忌之情 文 / 雲鶴追
第十六章懷孕破碎的禁忌之情
可是我根本沒有去對上那一雙凶狠的目光,而是看了季漢陽一眼,他稍微恢復了一點血色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看著我:「鳶青,你——你懷孕了?」
看他那驚愕的表情,好像這些事他完全沒有想過。
那一夜,我和楚亦宸的糾纏,不是在洞房之夜,甚至我還病著,誰也想不到,我們會在那麼絕望的時候擁抱在一起。
「……」我張了張嘴,只是默認了。
他沒有再說話,可是眼中幾乎充血,也隱隱聽到了他磨牙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他說道:「你為什麼不說出來?!昨夜如此危險,竟然有人將你這個孕婦關在城門外陪著我對付狼群!哼!」
他顯然是氣急了,也不顧這個時候環境如何,出言便是嘲諷。
這時,我那外公呼延鴆冷哼道:「你又是怎麼做男人的,我外孫女都懷孕了你還不知道,哼,難怪她被人抓走了,你到現在才來救人!」
季漢陽的臉上又是一陣煞白,我和他都急了,急忙說道:「不是的!」
「什麼?」
我上前了一步,看著這位老人,一時卻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他是我的外公,我知道了,他也承認了,長幼有序,我自然應該尊稱,可是——心中卻無論如何也沒有這樣親近的情緒,於是只能模糊的說道:「這個孩子不是他的。漢陽他——他是我的丈夫的好友,孩子的父親,現在還在南方。」
呼延鴆皺眉:「天朝人?」
我聽說過,他對天朝的人十分的痛恨,就從昨天連見都不肯見我就要直接讓人殺掉我便可見一斑,他對季漢陽的欣賞,也是因為季漢陽的武藝超群,膽識過人,但別的男人,尤其天朝的太子,可能在他眼裡,就根本是仇敵一樣的存在了。
只聽呼延鴆又冷哼道:「哼,和你們的娘,一模一樣!」
聽他說話的口氣,似乎對我們的母親多有怨恨,仔細一想,我們的母親木貞貴為北匈奴的二公主,卻為什麼和我們的父親,就是楚懷玉的副將在一起,生下我們,這其中,又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呢。
話說到這裡,楚亦雄的臉上一直掩蓋著陰霾之色,有些木然的看著我,看到我也看著他,楚亦雄慢慢的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有些木然的看著我。
我知道,他也一定想到了過去,他對我的所作所為,隱隱也能看到他額頭上密佈的汗珠。
我與他——何其不幸,又何其幸運,沒有行差踏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伸出手拂了一下我散亂在臉上的額發,那只溫熱的大手撫上了我的臉,輕輕的熨帖著,過了很久,聽見了他幾乎已經沙啞的聲音哽咽著:「原諒哥哥。」
只是這簡單的四個字,沒有道歉,沒有悔過,但卻讓我幾乎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這一切,只是——命運的捉弄而已,我和他,誰都沒罪,卻都經受了這樣的折磨。
「沒事的,哥……」
我輕輕的叫了他,難怪——跟在他身邊之後,雖然過去他做過那麼多「壞事」,我卻能原諒他,對他產生出憐憫和依靠,甚至在歷經情殤之後,覺得在他身邊反倒會有一種被哥哥關懷的安全感,原來,這種感情是篆刻在我們的血液中的,是不論經歷了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沒事了……」
我抓住他的手,輕輕的握在手裡,用含淚的眼睛看著他,露出了一絲微笑。
在這樣兩軍對峙,甚至遍地鮮血滿目瘡痍的地方,我們這樣的溫情顯得有些突兀,也好像一陣裊煙,雖然美麗,卻只用一陣風就能將其吹散。
呼延郎冷冷的一句話,就讓一盆冷水潑到了周圍每個人的頭上。
「呼延鴆,可別說本王沒有提醒你,你的家務事沒有處理好,可是讓整個草原都深受其害了。你可知道你的這個外孫,險些就被人殺了,若不是本王派兵保護——哼哼。」
我頓時整個人都驚了一下,看了看楚亦雄,又看了看呼延郎陰冷的臉,這個時候呼延鴆的臉色也變了,看著他道:「那個畜生呢!」
呼延郎這個時候反倒不說話了,倒是楚亦雄慢慢的走了上去,一直走到呼延鴆的馬前,說道:「外——外公,呼延闞已經被我射於馬下,現在受了傷,被他們押著。」
聽到他這句話,我不知為什麼突然感覺到了一點安心。
或許是因為,之前在南匈奴見到楚亦雄的時候,他完全是一副對萬事都漠不關心,甚至有些生無可戀的心態,我真的很怕他會對自己和絮雲的關係想不開,鑽牛角尖,而剛剛聽說他竟然是在戰場上將呼延闞射於馬下,也就是說,他現在終於要反抗了,雖然無法反抗自己的命運,但堅持活下去,面對自己的命運,這樣的勇氣已經回到了他的身上!
之前呼延鴆一直在病中,又被呼延闞派人軟禁,幾乎與外界隔絕,自然不知道天下已經亂成了什麼樣,這次他召回舊部奪取了爭權,也才知道楚亦雄和呼延郎之間的關係。
我能看得出來,他對呼延郎是有幾分提防的,呼延郎對他亦然,但中間有了一個楚亦雄,事情便可以緩和許多。
所以,劍拔弩張的氣氛很快便消失殆盡。
被南匈奴人押解的呼延闞等人都被送還回了北匈奴成,算是呼延郎給了呼延鴆的一個「見面禮」,他也被呼延鴆迎進了北匈奴的王庭,身邊帶了一隊人馬,而隨之而來的十萬大軍駐紮在了王庭之外。
將這些商議妥當之後,呼延鴆這才揮了揮手,他身後的大軍讓開了一條大道,所有北匈奴的臣民都跪倒下來,高呼「單于萬歲」和「恭迎王子,恭迎公主」,那些呼聲幾乎震天響。
我有些無措的跟在楚亦雄的身邊,一步一步的向著那城樓走了過去。
朝陽升起,那一片燦爛的光芒讓人感覺到有些炫目,我微微的瞇上了眼睛,伸手遮擋了一下,再睜眼的時候,身邊已經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那片刺目的光。
可是,那雙鷹一樣的眼睛裡所包含的目光,也同樣讓我不敢迎視。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個聲音很低,周圍那麼多人沒有一個人聽到,也沒有任何人有反應,可是每一個字卻那麼清晰的進入了我的耳中,幾乎已經刺進了我的心裡。
我全身一悸,猛的抬頭看向了他。
呼延郎那張充滿野性的俊朗的臉這個時候硬得好像一塊岩石,在陽光的照耀下越發顯得稜角分明,他低頭看著我,我原本以為說出這句話的他一定是帶著好笑的,看我的笑話的心情來說的,可是他的目光,卻那麼的深,背對著陽光看著我,我幾乎看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句話,是我當初在洛水畔給他的,拒絕他的最大原因,離開他的最大原因,與他決絕的最大的原因,正是這個「異」字。
但現在,他已經可以把這個字,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我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何其殘酷的一句話,硬生生的將當初我對他的愛戀切斷,而現在,我也要面對同樣的煎熬,我對於楚亦宸來說,不也是對立的,那個「異」字嗎?
呵呵,真的是,現世報,現世報啊!
我忍耐不住的眼淚幾乎快要流出來,尤其在這個男人的面前,一切都無所遁形,而就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插入了我和他之間,擋住了那落在我身上的視線,也擋住了我的目光。
我微微的抬起頭——季漢陽……
他也沒說什麼話,只是看了我一眼,便伸手輕輕的抓住了我的手臂,帶著我向前走去。
這一次到北匈奴的王庭,與上一次被人劫持,慌不擇路的四處亂逃已經完全的不一樣了。
而我,自己的人生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卻才第一次真正的瞭解到自己,我的身體裡流淌著怎樣的血液,我的爹娘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的出生經歷了那些變故,我——為什麼是我。
可是,越是知道了這些,我反而越覺得迷茫。
就好像一個人迷途的人,一直費盡心力的想要回家,幾乎撞破頭的想要找出一條回家的路,可是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兩條路,這個浩然有了歸志的人,反倒不知所措了。
我想要和外公呼延鴆談一談,但顯然,現在的情況他根本沒有空搭理我這個外孫女,只是讓人將我帶去休息,他自然和楚亦雄,還有呼延郎要就現在的局勢如何解決,好好的探討一番。
我也是心急如焚,但這個時候,我再是著急,也沒有辦法。
這時一個侍女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公主,奴婢帶您去休息。」
我心裡原本是擔心著季漢陽,他和季晴川都是這裡唯一的漢人,而季晴川至少還有楚亦雄這一道屏障,而季漢陽,之前他已經在城門外顯示出了太多的鋒芒,我想呼延鴆對他肯網開一面,一來是因為誤會他是我的男人,二來欣賞他過人的身手。
但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用,就一定是北匈奴的大患,我很怕他會對季漢陽不利,所以那侍女走到我面前來請我的時候,我下意識的轉頭對季漢陽說道:「你跟我一起走。」
這句話一出,周圍那些目光又一下子注視到了我們身上。
季漢陽似乎也是一愣,而這時,我的外公開口了:「這位大將為了保護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是應該先去處理一下。來人,帶他去大夫那兒療傷。」
我心中一急,急忙說道:「不!讓他跟著我。」
呼延鴆看了我一眼,似乎也瞭解到我在擔心什麼,卻只是冷冷的說道:「帶他下去。」
一看他幾乎要強行將人帶走,我頓時急了,立刻要走上去將季漢陽護住,眼看著氣氛變得有些緊張,雖不說劍拔弩張,但我和呼延鴆這種眼神的對峙,卻是再明顯不過了。
而這時,季漢陽伸手扶上了我的肩膀。
「沒事的。」
「可是——」
他衝著我淡淡的笑了笑:「放心。」
說完,他轉身向著呼延鴆行了一禮:「多謝單于。」然後便跟著那些人走了。
等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一扇側門,我心中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可他剛剛那麼自然而自信的對我說「放心」,也許,真的是我多慮了吧,季漢陽畢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的。
「帶公主下去休息。」
這個時候呼延鴆又冷冷的吩咐,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跟著那侍女便走了,轉身走出這裡的時候,似乎隱隱聽到他在背後歎了口氣,很輕的說了一句話——
「跟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北匈奴雖然是當初從南匈奴中分裂出來,但沿著赤沙河西北而上深入沙漠腹地,許許多多的生活習性已經在長年累月之下改變了,連他們的住宅,也不同於南匈奴的人是住在帳篷中,他們在這沙漠之上建立起了風格完全陌生的建築,與天朝也大有不同。
我進到這間高而大的房間裡,看著裡面完全陌生的陳設,與我過去所熟悉的都不一樣,只有靠牆的桌上擺放著一張銅鏡,讓我找回一些過去的感覺。
可是,看著銅鏡中映照出的那張倉皇無措的臉,我有些茫然——我並不是回家了,只是一個遊魂,游到了這裡,真正牽連著我的心跳,我的呼吸的地方和人,在千里之外。
侍女給我送來了熱水,我稍事一番清洗之後,便換上了新送來的乾淨衣服。
這是一件白色的長裙,也不知是用的什麼材質,格外的輕薄柔軟,穿在身上的感覺好像是一陣涼風輕撫在身上一樣,裙擺微微撒開,整個人都好像氤氳在一團雲霧當中。
那侍女給我擦乾了濕潤的長髮,慢慢的梳理著,微笑道:「公主真是美,和我們這兒別的女子都不同,美得好像一朵雲一樣,輕輕的淡淡的,讓人覺得就算捧在手心裡,也會飛走。」
真是會說話的一張嘴,我回頭向她笑道:「謝謝你照顧我了。」
「能服侍公主,是我的福氣呀。」
在這樣完全陌生的「故鄉」,能遇見這樣一個甜美的女子對人來說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可不知為什麼,我卻回想起了當初在揚州遇見「試玉」的情景,也不再多說話,那侍女倒也機靈,看著我懨懨的模樣,猜我是疲倦了,便很快退了出去,請我好好的休息。
說是休息,怎麼可能休息得了?
我又拿出了亦宸給我的那封信,上面已經血跡斑斑,甚至還被箭扎破了一個洞。
再次看那上面熟悉的每一筆一劃,聞著那淡淡的墨香,回想起那個男人遠在長安,不知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寫下了這封信。
若事成,這封信由季漢陽親手銷毀,他將我接回長安,但這封信的秘密將永遠埋藏在他的心底深處,他一定不會告訴我,一定不會讓那一道鴻溝出現在我的眼前。
若事敗,這封信由季漢陽親手交給我,是去是留,我自己決定。
可是,亦宸,我的決定,在看到這封信之前,已經做下了。
即使現在,我也沒有絲毫的改變,你一定要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
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過想要的東西,對於自己喜歡的,也只等著別人的給予,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爭取,要主動的奪取一樣東西,但現在,我不這樣了。
你是我的丈夫,我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我所有幸福的來源。
我不想再想過去那樣,只無力的看著你離開,這一次,我要爭取!
就在這時,聽到門外傳來的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我急忙起身走到門口,將門一把打開,果然看見季漢陽站在門外。
他是被侍女引來的,顯然沒有想到我會突然打開門,在猛地見到我的一剎那,我感覺到他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眼中似乎閃過了一道亮光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好像不認識我一樣。
「鳶——鳶青——?」
幹什麼用這種口氣說話,又不是不認識我。我急忙點頭將他迎了進來,那侍女大概也看出我們有事要談,行了個禮便轉身走了。
等我關上門,看見季漢陽站在那裡,身上的傷應該已經被處理過了,衣服也換上一件乾淨的長衫,我急忙問道:「如何?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
「這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說完我走到桌邊,自己倒了一杯茶遞給他,他便走過來坐下,接過了那杯茶。
「漢陽。」
「嗯?」
「你對長安現在的狀況,瞭解多少?」
他喝茶的動作僵了一下,長睫忽閃著,抬眼看著我:「你——」
「你一定是收到了長安那邊來的消息,所以才趕到南匈奴的王庭來找我的對不對。」我用肯定的口氣說道:「那你知道長安現在的狀況嗎?亦宸到底被關在哪裡?他有沒有危險?皇帝到底會如何對他?還有——」
不等我說完,季漢陽已經打斷了我的話:「鳶青,你要幹什麼?」
我平靜的看著他,沒有回答,其實不用我回答,他自己也應該能想到——「你,你是想要回長安,去救他嗎?」
我堅定的點了點頭。
「你瘋了嗎?!」他濃黑的眉毛皺了起來:「就算知道了長安的情況,你以為長安又是什麼地方,能由得你進由得你出?那裡早就擺下了四平八穩的天門陣,等著你回去!而且你已經懷有身孕,你怎麼能帶著孩子這麼奔波?!」
我急忙說道:「現在才一個月,如果不是前幾天我被關起來沒有吃喝,也不會這麼早有反應,沒有問題的!漢陽,亦宸他是我的丈夫,我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我怎麼可能任由他身處險境,而自己不聞不問?」
「沒的說!」
他似乎是生氣了,斬釘截鐵的說了這三個字,而我也一下子有些失控:「難道你要我就在這兒呆著,等著他生還是等著他死?!」
見我幾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兩個人就這麼站在桌子的兩邊,那種陌生的怒氣都在心頭縈繞著。過了很久,我才聽見他淡淡的歎了口氣,說道:「鳶青,你以為我沒有想過要去救他?你以為我就只想著來找你?」
「……」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對我的感情已經算是大白於天下,但他與楚亦宸之間,那種患難之交的感情,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對他的忠誠,一定不會亞於對我的感情。
那麼——
我看著季漢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沉痛的表情,咬著牙說道:「在得到他失敗的消息之時,我立刻率軍南下,想要趕回長安增援,誰知皇上早已經用了五十萬大軍在路上布下了天羅地網,阻斷了我的南下之路!」
「什麼?!」我大驚失色。
楚懷玉竟然連這一點都算到了,甚至徹底的切斷了亦宸的增援,現在整個局勢已經完全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這個人,太可怕,實在太可怕了!
「皇上早就算到了這一招。我只能讓黑旗軍試著突圍,而我北上來找你,也是因為他的托付。鳶青,在這種情況下,你自問你自己能到長安嗎?」
我整個人都幾乎要虛軟下去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那種浩然有了歸志的人,猛然間回頭,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無家可歸的。
亦宸,我該怎麼辦?難道我真的救不了你?難道我真的就要和你天各一方,甚至等著某一天傳來讓我絕望的消息?
不!我絕不甘心!
那封信被我捏在手裡,幾乎要捏碎了揉爛了,就在這時,我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猛的想到了什麼。
「鳶青?」季漢陽看著我臉色大變的模樣,也有些擔心的:「你怎麼了?」
「大軍突圍不行,但是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南下呢?」
「什麼?」他的臉色驟變。
我沒有看他蒼白的臉色,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喃喃說道:「當然,也不可能真的只有我一個人!」
說完,這個計劃已經在我的腦海中完全的浮現出來,我立刻轉身向著門口走去,伸手打開了大門,季漢陽急忙上前來拉住我的手腕:「鳶青,你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