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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秋日平原好射鵰 第五章 昔日夢魘 他不會傾訴 文 / 雲鶴追

    第五章昔日夢魘他不會傾訴

    我下意識的伸手要去拿那封信,季漢陽立刻縮手將它收了回去。

    「現在你不能看。」

    「季漢陽!」我聲色俱厲:「這封信,是楚亦宸寫給我的,很有可能,會牽涉到我過去的事,也許關於我的師傅,也許關於我的身世,否則皇上不可能一直這樣針對我,你給我看!」

    「原來,你也知道了。」

    當然,走到了這個地步,我幾乎每天都處在命懸一線的危機上,當然要好好的回想過去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但我並沒有作過什麼讓楚懷玉痛恨,恨到完全無法原諒的事,唯一的解釋,是我的身世,或者我師傅在最後的歲月的研究與言論,讓楚懷玉起了對我的殺機。

    而楚亦宸要作的大事,我也大體料得到。

    季漢陽看著我,搖了搖頭:「太子說過,如果讓你先看了這封信,也許這一生,你和他,就再也不能了。你願意賭嗎?」

    「你——」

    「即使你願意賭,我也不能讓你付出這個賭注。」季漢陽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慢慢的說道:「鳶青,你已經很苦了,這些日子我看著你怎麼掙扎的,我希望你能把握這最後一次的機會。太子若事成,會給你幸福的。」

    他說這句話雖然篤定,卻也帶著幾分酸澀,我抬眼看著他,沒有再說什麼,但有眼淚慢慢的湧了上來。

    他終究,心裡還是有我。

    只是,不知道那天,在去了太極宮見皇帝的那天,楚懷玉到底給他說了什麼呢,應該是說了他一定要殺我的原因,楚亦宸一定在心裡十分的煎熬,所以他對我避而不見,甚至去到夏葛衣的房中喝酒,也不肯出來見我一面。

    但是——就因為看到季漢陽抱著我,要去找大夫,就讓他所有的防禦都崩潰了。

    現在,他讓季漢陽將我送到邊疆,而獨自一個人在長安,面對所有的一切,作那件大事,他是打算不論我如何,他也一定要去拼這一次!

    想到這裡,我又看著季漢陽問道:「他不是已經在玄武門把楚亦君的人鎮壓了嗎?況且,你也告訴我楚亦君已經被抓了,他現在在長安,到底還要做什麼?楚懷——皇上,會對他做什麼嗎?」

    季漢陽歎了口氣,然後說道:「你還記得那天,你在神策府裡問過我,楚亦君如何了,我也告訴了你,他是被關押起來了,弒殺太子,視同謀反,他的罪可大了,現在太子和皇上最大的分歧,就在於如何處置楚亦君。」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知道,楚亦宸對於自己的敵對勢力從不手軟,哪怕是妨礙到了自己的大業,一些無辜的人,他也從不吝於犧牲,當初揚州火燒大牢就能看得出來他是個成大事不拘小節的人,那麼他對於楚亦君的處置,一定是要——殺!

    「你當然也猜得到,但楚亦君是雙月皇后的兒子,皇上好不容易才盼回了這個皇子,怎麼捨得——。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流放。」

    「流放?流放去哪兒?」

    「嶺南。」

    即使是我,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也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流放去嶺南?那裡原本就是李世風和李袂雲的勢力範圍,楚亦君作為他們的同盟,流放到那個地方,不就是放虎歸山嗎?

    更何況,當初李世風一死,李袂雲立刻從長安消失了蹤影,她去了什麼地方,北上匈奴還是南下嶺南,有沒有可能已經預料到了今天,所以回去整頓軍務?畢竟他們李家在嶺南說一句話比皇帝的聖旨更管用,那一片地方,只要楚亦君一句話,照樣不屬於天朝。

    楚懷玉不忍心對自己的兒子下手,處處留有餘地,但也同時,給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埋下了諸多的陷阱和隱患,只怕楚亦宸還等不到登基,就有大事要發生。

    想到這裡,我又看向了季漢陽:「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來居延城?太子在長安面對那麼危險的境況,你為什麼不跟在他身邊?」

    季漢陽幾乎是苦笑了一聲:「你以為我不想嗎?」

    「嗯?」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除了我,太子能放心的把你交給誰呢?」

    這一句話出口,我和他都沉默了下來。

    經過了那天晚上的事之後,我和他一直沒有好好的說過話,這個心結,可以說也一直沒有解開。若只是就那件事,我真的希望能與他開誠佈公的好好談一談,只要芥蒂接觸,我們兩還能像過去那樣,坦蕩的相處。

    可現在卻開不了口,夏葛衣說的他喜歡我的那件事,雖然他本人沒有親口說過,但不管是不是捕風捉影,他對我的關心和保護,的確——在恍然大悟之後讓我汗顏,這個時候要開口說什麼,或許就會傷到他,我又怎能輕易的開口,去傷害一個一直保護我的男人。

    那麼,楚亦宸將我交給他,是不是也看中了這一點呢?

    若不是有人設計,季漢陽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但,他的確是那種會全心全意保護我的人。

    看著他深邃的眼睛,我突然有一種無法面對的愧疚感,轉身要走,可是身後卻有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臂。

    只是觸碰到了我的手臂一下,他立刻就縮了回去,好像碰到了什麼萬萬不能觸碰的東西,回想起過去,在危急時刻,他不止一次的將我抱在懷中,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其他,而現在,兩個人這種尷尬不已的處境,實在讓人感覺無助。

    「你幹什麼?」

    「還有一件事,在居延城,也並非絕對的安全,鳶青,你——千萬不要隨便亂走。」

    我微微一怔,但立刻會過意。

    居延城,是曾經抵禦過匈奴四十萬大軍,也天朝北方的屏障,匈奴如果要南下用兵,第一個侵佔的也絕對會是居延城,不過——他們現在不是南北匈奴正在爭鬥嗎?應該無暇對我們用兵吧?

    我看著他:「你擔心呼延郎?」

    他沉默著點了點頭,然後慢慢道:「我們現在也弄不清楚,李袂雲到底是北上,還是南下。當初他們就和匈奴聯盟,南北夾擊,難保這一次不會故技重施,如果真的這樣,太子在長安的處境就會很危險。」

    聽著他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我的心都揪了起來。

    這個男人,他總是這樣,不管有什麼危險,什麼困難,他從來都是將我護在身後,護在他的羽翼下,給我安全和安穩,他從來沒有想過,其實我並不在乎那些危險,我所在乎的,只是——生,與他同衾,死與他同穴。

    我咬了咬牙,抬頭看著季漢陽,說道:「季漢陽,我求你一件事。」

    說到「求」這個字,他的神色也肅然了起來:「鳶青,你說。」

    「現在,我可以說是完全在你和太子的保護之下,我要做什麼,你們也不會允許,但我求你,如果太子——亦宸他,在長安的局勢有了危險,你一定要送我回去!」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

    「就當我已經知道了信中的內容,他也說過,是去是留,由我自己決定。那麼我的決定已經下了,就是我要陪他,不管生死!」

    那一刻,我是在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生命起誓。

    對於這個男人,不管那封信到底會告訴我什麼樣的真相,不管我的背後,隱藏著怎樣對楚家不堪的往事,可是,連他都願意為了我去拼,去賭上一切,我又為什麼不能為了這個男人,去面對一切,哪怕死?

    季漢陽沉默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只是我看到他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喉結上下滾動了,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但被阻隔在了喉嚨裡,始終沒有說出口。

    過了很久,他慢慢道:「好。」

    「……」

    「鳶青,我會陪你回去的。」

    我向著他做出了一個笑容。這是我和他的約定,也是我,通過他,和楚亦宸的一個約定。

    生不同衾死同穴,楚亦宸,你別想要甩開我!

    和季漢陽說了那些話之後,肩膀上的傷口微微有些作痛,加上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趕路,雖然我和試玉一直坐著馬車,但也一路顛簸著沒有休息好,我便準備還是回屋去,好好休息一下,再想想,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因為頭腦昏昏沉沉的,走到屋子門口,我就這麼推門進去了。

    就在我打開門的一瞬間,裡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尖叫——「呀!」

    我一時愕然,給嚇了一跳,抬頭看時,卻是試玉,剛剛從浴桶裡走出來,正拿著毛巾擦拭著身子,見我進來了,立刻手忙腳亂的去拿衣服套上,慌亂間不小心將遮擋的屏風給推到了。

    「試玉?」

    我被她這樣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跳,直覺的往後一退,那屏風才沒有砸到我,而試玉這個時候就像一隻驚弓之鳥一般,驚恐萬狀的裹好了衣服,回頭看著我,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戒備。

    我被她這樣的反應給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吞了口口水:「你——你怎麼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猛然反應過來一樣,慌慌張張的將衣帶繫好,急忙走過來:「姑娘!姑娘對不起,我剛剛,剛剛被嚇到了,有沒有傷到你?你被砸到了嗎?」

    她手忙腳亂的抓著我上下看,萬分緊張的樣子。

    我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安慰道:「沒有啊。你看到我躲開了,我沒有被傷到。」

    聽到這句話,她這才鬆了口氣,又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怯怯的說道:「姑娘,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不習慣,所以——」

    「嗯,我明白。」我點點頭,說道:「你不用解釋,今後你沐浴的時候,我會注意的。」

    剛剛,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她在弄倒屏風套上衣服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的身體,女子的肌膚都是雪白如玉的,她也不例外,只是在那白玉一般的背上,我看到了傷。

    是舊傷,甚至結的痂也早已經掉了,但依稀能看出當初她背上的傷有多嚴重,可能是皮開肉綻,但又有點像燒傷,總之那種猙獰的疤痕在一個女孩子光滑潔白的背上,看起來的確是很觸目驚心。

    也難怪,她不願意讓人看到她沐浴的樣子。

    我讓她叫人來把屋子裡收拾了一下,然後便上床休息了,試玉住在臥房的外間,也有一個小小的床,我讓她來與我一起睡,可是她卻怎麼也不肯,只說會打擾到我,也只有作罷。

    我實在是疲憊不堪了,頭一沾上枕頭,不一會兒,便沉沉的睡去。

    恍恍惚惚的,我突然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還在師傅身邊的時候——

    師傅是和藹可親的老人,可是教學的時候卻是一絲不苟,那個時候讓我背書,若是錯一個字便要罰抄書。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天師傅就是讓我默書,可是偏偏就是那天,平時最聽話最乖的我,卻不知為什麼鬼使神差的偷偷溜了出去,一個人跑到後山去玩。

    我在後山看到了熟透了的野山梨,心裡想著摘幾個回去給師傅師娘,說不定就不會責怪我了,所以我用竹竿打下來幾個,拿裙子兜著歡歡喜喜的往回跑。

    下山的時候,我已經隱隱的看到了火光,可是那麼小的孩子,哪裡想得到那麼多呢?我還以為是誰在山壁那邊燒火烤東西,還特意繞過去看了一圈,沒有人,才又往回走。

    等我慢慢的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師傅的家,已經被燒光了。

    竹屋精舍,風流雅致,卻也是最容易被燒燬的,根本來不及救,師傅又是個不喜與人相處的人,周圍都沒有鄰居,等我兜著梨走回我從小生活的那片竹屋,看到的已經是灰燼了。

    裡面的人,沒有一個出來。

    我直到現在,也還記得那個時候,看著那一片焦黑的廢墟裡騰起的火焰,山梨掉到地上,自己也跌坐在地上的心情。

    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自己的過去,在那一刻成了空白。

    長大了之後我很少去回想小時候的事,雖然也曾經有快樂,曾經有幸福,可是每次回想起來,只是讓我更清晰的回憶起那個時候絕望的心情,也把我已經失去了那一切的這個事實,更清晰的橫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今天,為什麼會突然夢見這個場景呢?

    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全身冷汗,抱著被子不停的喘息,大概我的響動也把外面的試玉驚醒了,她立刻推門進來,一看到我臉色蒼白滿頭冷汗的抱著被子發呆,立刻跑過來。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我整個人還陷在那真實的夢魘中無法自拔,被她喚著也沒有反應,直到她坐到床沿,伸手扶著我的肩膀,盡量用低沉而溫柔的聲音說話,怕嚇著我一樣:「姑娘,你沒事吧?是做噩夢了嗎?」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

    「姑娘,你怎麼了?做什麼惡夢了嗎?你看你,頭上都是汗。」

    她傻傻的看著我坐在那兒,半天都沒有反應,給嚇壞了,幾乎想要起身去叫人似的,這時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我剛剛夢見——夢見太子大婚那晚,我被人——,試玉,我好怕……」

    說著,我慢慢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被我依靠著的這具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慢慢的伸出手來抱著我,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背,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喃喃道:「沒事了。姑娘,沒事的。」

    我的眼淚滴落了下來,浸透了她的肩膀,帶來陣陣涼意,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急忙安慰我:「姑娘,不是沒事了嗎?那個時候,太子也並沒有責怪你啊。」

    「不,你不知道。」我哽咽著說道:「過去還被皇上關在冷宮的時候,我就被人——被當初的大皇子楚亦雄給——侮辱了,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怕太子會嫌棄我,不要我。那天又發生了那樣的事,試玉,他是不是嫌棄我是個污穢的女人,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試玉的身子震了一下:「姑娘,你被大皇子給——」

    我默默的垂淚:「其實我完全沒有印象,但他說是他做的。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知道他是不是騙我。」

    試玉看著我淚流滿面的樣子,安慰我道:「姑娘,你不要多想,如果有機會,你找到大皇子,找到他,問清楚不就好了嗎?」

    我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試玉急忙拿出絲帕來給我擦乾了臉上的淚痕。

    等把我安撫完了,試玉又拿來熱水浸濕了毛巾,給我稍事擦洗了一下,我也就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任她擺弄。

    弄完了這一切,試玉看著我,突然有些試探的,輕輕說道:「姑娘,聽說,大皇子去了匈奴,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看了她一眼,說道:「真的。」

    「那——」她咬了咬下唇:「難道,你不想趁著現在,這麼近,去找到他,問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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