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龍奪嫡 第三十六章 皇子回歸vs季漢陽的話 文 / 雲鶴追
第三十六章皇子回歸vs季漢陽的話
這一片寬闊的林地,聚集了上百人,這個時候卻安靜得好像一個人都沒有,我只能聽到身邊這個男人的呼吸聲,深而綿長,又似乎刻意的克制著什麼。
季漢陽一直站在皇帝的身邊,在聽完了楚懷玉的話之後,他的眼睛裡倒是閃過了一道亮光。
驃騎大將軍,雖然他一向吊兒郎當,但事到臨頭,也能感覺到這個男人的犀利與鄭重,況且收復河南道,這是在建立各個藩鎮伊始,節度使們開始分割權力對抗朝廷之後,中原的帝王就一直希望做到的,尤其是河南道,正如楚懷玉所說,河南道是長安的陰影,一個是龍,一個是虎,他們永遠的對立,河南道的豪傑也永遠將他們的刀劍指向長安的英雄。
季漢陽,他是渴望這一場戰爭的吧?
我看著他慢慢的從皇帝身邊走下來,正準備跪拜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動作。
「父皇,兒臣願為父皇分憂!」
稱楚懷玉為父皇,可是這個聲音,卻不是我身邊的男人發出的。
幾百人幾乎是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能聽見沉悶的驚歎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慢慢走上前,向著楚懷玉跪拜下去的人——楚亦君!
他剛剛叫楚懷玉——父皇?!
他一直不肯接受皇子的身份,一來是無法忘記先皇對他的養育之恩與疼愛,二來,一直顧忌著雙月皇后的名譽,所以即使來長安已經這麼久了,他也一直是口稱「皇上」,身份尷尬不明,可是剛剛,他竟然是稱呼楚懷玉為父皇,而自稱兒臣,他是要——
我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已經完全陌生男子慢慢的向著楚懷玉跪拜下去,而高坐在上的皇帝,竟也一時失神,看著他,過了一刻才慢慢的開口,聲音也在發顫——
「你,你剛剛說什麼?」
「父皇!」楚亦君的聲音更大,更洪亮,迴盪在這片密林中,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兒臣不孝,一直以來未能承歡膝下,讓父皇為兒臣費心勞力,兒臣已經想過了,今後一定要孝敬父皇,竭力盡忠,擔負起皇子的職責!」
他的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也好像在一片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塊石頭,擊破了所有既定的東西,我看著周圍的人的目光,不斷在他和楚亦宸的身上游移著,有的人低眉深思,有的人交頭接耳,似乎心中都開始各有打算。
而楚懷玉,這個時候竟然也不復平日裡的冷靜淡漠,看著楚亦君,連眼角都有些發紅,露出了似笑非笑,帶著些憂傷和慶幸的表情。
雙月皇后的兒子,自己最愛的女人為自己生下的孩子,終於肯接受這一切,認他為父皇,這對於他來說,也是個天大的喜訊吧,他開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哽咽的:「好,好,好!」
不知為什麼,我對楚懷玉從來就沒有好感,甚至厭惡他的殘忍,厭惡他陰沉的手段,連在知道了他和雙月皇后過去的戀情時,對他的感覺也沒有改變,倒是在這個時候,見他看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兒子,那種真情流露,卻讓人有了一種感慨。
或許,是因為我這一生,只怕是找不到那個握著我的手,用慈愛目光看著我的長輩了吧。
楚亦君拜了楚懷玉之後,又轉過身來,向著楚亦宸說道:「皇兄,臣弟之前少不更事,有許多得罪皇兄之處,還望皇兄大人不計小人過,寬恕臣弟的無心之失。今後的日子,還請皇兄多多指導臣弟。」
說完,長身一揖。
他說這話,極其誠懇,一揖到地,也是大禮,若尋常人來看,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場面,只怕早就感動了,楚亦宸的臉上也浮現了笑容,只是那眼神還是平靜無波的,上前一步扶著他的肩膀,說道:「哪裡。你肯回來,是父皇之幸,江山之幸,也是為兄之幸。」
這兩個人表現得兄友弟恭,只是在場的幾百人,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樣的表演。
連我,也不信。
這一次獵苑的圍獵,算是大功告成,不僅獵殺了那一頭猛虎,最重要的是一直不肯服軟的楚亦君終於向楚懷玉低了頭,接受了皇子的身份。
可是,誰都知道,他的身份的確認,只是給天朝帶來更大的天翻地覆而已。
大將軍王的封號和西北幾十萬大軍最終的歸屬並沒有得到解決,皇帝似乎已經無心再想那件事,直接說了個「遲些再議」,便推掉了,所有的人打道回府,我和夏葛衣也陪著楚亦宸坐上了宮裡臨時調來的馬車,他的手受了這麼重的傷,看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都得好好休養了。
等回到神策府,我和季漢陽一起陪著他回到了臥室裡,之前在獵苑中還並不覺得,回到家裡他才稍稍放鬆下來,整張臉一直沒有恢復過血色,嘴唇也淡淡的發青,看得出來是一直忍受著疼痛,看著他微蹙的眉頭,還有額頭上那層細細的汗珠,我只覺得心都揪成了一團。
「要不要再去找大夫來看看?剛剛也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我怕這樣不行。」
他對著我的關心,微微一笑:「沒事的。我們上過戰場的人,不在乎這一點小傷。」
這還是小傷?!
我頓時有些急了,旁邊的季漢陽卻悠哉游哉的插嘴道:「鳶青姑娘,你可是少見多怪了,記得又一次太子殿下出征西北的時候,敵方一箭射過來,整個肩膀都穿了,碗口那麼大的傷,血流了一盆,大夫當時都是把命栓在褲腰帶上給他治的傷,若是——」
「漢陽!」楚亦宸的聲音微微有些責怪的意味,尤其看著我整張臉頓時煞白之後,說道:「不要逗她!」
季漢陽撇了撇嘴,站到了一邊,我看著楚亦宸,雖然那已經是過去的時,但聽季漢陽的描述,應該也是九死一生的,不由心驚膽寒:「那麼嚴重啊?」
「他在逗你。」楚亦宸無奈的笑了笑:「碗口那麼大的傷,那我的肩膀還留得住嗎?沒事的。」說完,伸手過來揉了揉我的頭髮,好像哄小孩一樣。
雖然他這樣說,卻也告訴了我,他的的確確是受過傷。其實不用季漢陽說,只是當初他固守居延城,面對呼延郎兇猛的進攻時的險象環生,我也能猜想到經常南征北戰的他,一定是受傷無數,雖然曾經是小王爺,現在是太子,但這些封號並不是高貴的出生換來,而是實打實用那些血汗換來的。
那麼,如果這次,真的要征戰河南道,齊遠的兵力又那麼強,他會不會……
這樣一想,心中不安的情緒又慢慢的滋長起來,想要問他關於這次打仗的事,可是剛剛開了個口,就被外面敲門的聲音打斷了。
「殿下,你在裡面嗎?」
是夏葛衣的聲音?楚亦宸聽到,立刻說道:「進來。」
門被推開了,只見夏葛衣已經換上了一身輕盈素潔的紗裙,站在門口亭亭玉立的樣子,陽光在她的背後撒開,好像給這樣一個落入凡間的仙子添上了光環,她看了看房內的情形,臉上還是淡淡的微笑:「殿下,你的傷,還好吧?」
「沒什麼大不了的,別擔心。」
雖然他這樣說,夏葛衣還是盈盈走了進來,這時我才看清,她的手中捧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子。
她直接繞過我走到了楚亦宸的面前,坐下來,看了看他手上的傷,說道:「殿下還是應該多保重自己,畢竟,你的身份不同常人,不到萬不得已,切不要隨意犯險啊。」
她的話溫婉而真誠,帶著一種暖暖的柔媚,讓人覺得心裡像是注入了一股清甜的暖流一般,只是,我心裡不免覺得她的話其實帶著一種冰冷,那種高高在上不顧他人生死的冰冷,和過去那個溫柔恬靜的夏葛衣,真的是判若兩人。
楚亦宸對著她微笑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我這兒有一點凝玉膏,對骨傷和癒合傷口都有效力,殿下,讓我給您敷上吧。」
說完,她已經自顧自的動手要去拆楚亦宸手上的繃帶,楚亦宸倒沒有拒絕,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還有些呆呆的站在旁邊。
凝玉膏,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我在宮中,被她的姑媽夏貴妃折磨,手上受了重傷,就是楚亦雄叫來季晴川,用了這種藥膏給我敷到傷口上。
現在,她卻用這種藥膏,給楚亦宸的療傷,不知為什麼,我在心底裡感覺到了一陣難過。
我們的過去,是再也無法回去了。
我這樣傻傻的站在他們的旁邊,其實是有些不知眼色的,夏葛衣感覺到我一動不動,都不由的回頭看了我一眼,我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只怕又被她看成是在「爭」。
這時,季漢陽突然在一旁道:「這裡沒有我的事,殿下,我就先退下了。」
「嗯。」楚亦宸點了點頭,眼看著季漢陽已經走到了門口,我急忙說道:「我送季大人出去吧。」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夏葛衣已經將他手上的繃帶拆了下來,裡面的繃帶幾乎完全染成了紅色,手上的傷也還帶著濕意,看起來還是很猙獰恐怖,我幾乎不忍心再看,而夏葛衣已經挑起那盒子裡凝露一般的膏藥給他細細的敷上。
「你去吧。」
季漢陽打開門走出去,我也很快跟著走了出去,然後將門關上了。
從書房出來往外走,很長的一段路,我都沒有抬起頭,也沒有再說話,季漢陽走在我身邊,修長而靈活的指頭一直的擺弄著折扇,好像那是個多有意思的玩意。
一直走到了湖邊,過小橋的時候,我忍不住輕輕的歎了口氣。
這時,他才低頭看了看我,道:「怎麼?你對夏葛衣,心裡還是覺得難過?」
我看了他一眼,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要說不介意,也完全不可能,其實當初在草原上,看著呼延郎寵幸宜薇,我心裡還是會有淡淡的酸澀,更何況現在,我將我的全副身心都放到了楚亦宸的身上,雖然知道他必定不可能只屬於我一個人,若是將來真的當了皇帝,只怕如試玉所說,三宮六院,會有更多的女人。可是,畢竟夏葛衣是那麼的美,而且他們之間有過從前,就好像我和楚亦君過去的感情對楚亦宸也是一根刺一樣。
夏葛衣,也像是一根刺,紮在心口,拔了會疼,而不拔,又永遠難安。
我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靜靜看著我眼睛的季漢陽似乎也能感覺到我心裡的掙扎,輕輕的笑道:「所以啊,世上最讓人糾結難過的,就是感情,幸好我從來不碰感情,否則,只怕心都要碎不知多少次,縫都縫不好呢。」
聽著他的話又有些可笑,我苦笑著抬頭看他:「難道你一輩子都不碰情愛?」
「嘿嘿,看著太子殿下這麼冷靜內斂的人,也為了你好幾次失控,那種感覺如此難受,傻瓜才不願意陷進去呢,我還是逍遙自在的好。」
聽他這樣說,我心裡卻又慢慢的升起了一絲甜味,歎了口氣,對他說道:「那你這一生不碰情愛,你關心的是什麼呢?」
「不同的時候,關心不同的人和事,」他搖晃著手中的折扇,道:「譬如現在,我關心的就是——河南道這場仗,會不會打,派誰去打,怎麼打。」
這句話讓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
我原本已經鬆懈下來的情緒也在這個時候再次繃緊,看著他說道:「皇上會派誰呢?太子,還是楚亦君?這場仗,你如何看?」
季漢陽這個時候皺緊了眉頭,臉上滿是凝重之色,說道:「這場仗,太子必須拿下來。」
「為什麼?」
我和他已經走過了小橋,因為突然說起這件事,也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沿著湖邊慢慢的走著,他說道:「河南道在這之前,與李世風聯盟,算是屬於楚亦君的勢力。朝廷要拿下河南道,有兩個辦法,一是打,一是談。」
我的腦中靈光一閃:「太子會想要打。」
「不錯,但不是想要打,是必須去打,只有打,並且是他去打,才能真正拿下河南道;若是楚亦君,他勢必會選擇談,這樣的話,他一定會暗地裡和齊遠勾結,河南道表面上歸附,但實際還是屬於他的勢力。」
「……」
「而且,這場仗關係著西北幾十萬大軍的歸屬,這批人原本是屬於楚亦雄的,也算是天朝的精銳之師,加上大將軍王的封號,可以說這是太子之位的一個基座,誰得到了這一批人馬,在將來都能離皇位更近一步。」
我的心中慢慢的揪緊了。
我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戰爭,其實在很多情況下,只有通過戰火的洗禮,才能完成一些事情。只是,在經歷了居延城的血戰和郁遠書院的大戰之後,我對戰爭還是有些懼怕,能夠不死人,自然是好事。
可是,楚亦宸的太子之路,卻必須通過血腥的,殘酷的戰爭才能鋪成。
感覺到我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季漢陽頓了頓,看著我:「鳶青,你怎麼了?」
「哦,沒事。」我勉強笑了笑,又說道:「那你看今天皇上的表現,他會讓誰去打河南道?太子,還是楚亦君?」
「這個很難說。」
季漢陽皺著眉頭,好像牙疼一樣吸著冷氣,說道:「我們都沒有想到,今天楚亦君會突然來這一手。皇上和雙月皇后的過往,只怕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也會有愛屋及烏之意,看今天他的樣子就知道,楚亦君只怕要受寵一段日子。」
我急忙說道:「那皇上會讓楚亦君去打河南道嗎?」
「皇上的心思,我跟在太子身邊,看了這些年,從來沒有看透過,大概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會怎麼想,怎麼做。一切,都要等到他的決定。」說完,他的眼睛裡又閃過了一道深沉的光,道:「但是,這件事,我必須去爭取!」
我微微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你要去打河南道?」
季漢陽說道:「太子今天受的傷,很有可能被楚亦君他們的人拿來大做文章,但是,楚亦君也有他自己的弱勢,他剛剛歸附朝廷,雖然朝中有很多前期的老臣都對他馬首是瞻,但缺乏年輕的將領,李世風的人,皇上也不會完全信任,如果我能爭取代表太子出戰,可能對於河南道,我們還是有機會拿下。」
我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只睜大眼睛看著他,頓了很久,才慢慢說道:「打河南道,可不容易。」
且不說這些年來,長安一直被齊遠所牽制,但說李世風這邊完全歸附於朝廷,河南道可以說是孤立無援,卻還能堅持至今,就能看出那邊的兵力之強,守衛之固,河南道這一趟水太深了,任何人要涉足,只怕都沒那麼容易。
季漢陽看著我憂心忡忡的樣子,挑著一邊嘴角笑了起來:「怎麼,你當我這個驃騎大將軍,真的是吃閒飯的,每天就給你當個保鏢,就可以了嗎?」
我急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擔心——」
話沒說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逗你玩的。」
這個人!我不由心中一陣羞怒,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似乎就特別喜歡逗著我玩,說話從來沒有幾分正經,好不容易和他談談正事,他還是這麼吊兒郎當的。
當下我轉身就要走,那季漢陽急忙攔到我面前,又嬉皮笑臉的:「哎,你說什麼也是個快要做太子側妃的人,怎麼氣量如此之小?」
一聽到太子側妃這四個字,我心裡又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一時間氣悶。
而季漢陽卻還繼續說道:「鳶青,我並沒有和你開玩笑哦,今天這場狩獵之後,受到衝擊不僅僅是太子而已,只怕你,也要成為許多人攻擊的焦點,今後,還有的你受。」
我抬頭看著他:「什麼意思?」
他抬起頭看著湖的對面,那一片煙波浩渺的景致,彷彿人間仙境,而我們,只能站在湖的這一邊,忍受人世間紛繁複雜的不休爭端,不止何時是個盡頭。
「今天太子在獵苑捨身護你,不止皇上看在眼裡,朝中那些擁護太子的大臣們也看在眼裡,他們很清楚你對於太子的影響……」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俯身撿起腳邊的一塊小石頭,向著湖面斜斜的拋了過去,小石頭在湖面上跳了十幾個起落,點出朵朵圓暈,最後才在湖中心沉默了下去。
話雖沒說完,但我已經明白了。
我對楚亦宸,有百害而無一益,那些擁護他的大臣們自然是希望楚亦宸能坐穩太子之位,再從太子順利的當上皇帝,這樣他們的心血也才會有回報,而如今的情況,我的拖累,加上楚亦君的出現,都對楚亦宸的太子之位造成了威脅,他們也許,會反對我和太子繼續在一起。
如果是那樣的話——
我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再想下去,而季漢陽,已經撿起了好幾顆小石頭,在湖邊玩似的扔著,那一顆顆小石頭在平靜的湖面激起點點水花,水暈慢慢盪開,又慢慢平復,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等到他將手中的石頭都扔了,才低頭對我說道:「鳶青,我和太子,都會保護你。但有的時候,你需要自己保護自己,不是身體,而是心上。」
我看著他。
「你太容易心軟,又會想得太多,這樣不好。有的時候,你需要任性一點,自私一點。」
說完這些話,他便轉身,頭也不回頭的走了。
而我,就這麼呆呆的站在湖邊,不知站了多久,腳都酸了,就扶著湖邊的山石慢慢的坐了下來,看著平靜的湖面上,慢慢的出現了一兩點漣漪,越來越多的水暈蕩漾開來,在湖面結成了一片。
呆呆的坐了不知多久,身上也漸漸的淋濕了,突然感覺身後似乎有人,一種熟悉的氣息,回頭一看,卻是楚亦宸站在我的身後,沒有撐傘,眼睛看著湖面,當我回頭的時候,他才低頭看看我。
我急忙站起來:「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還下著雨,小心傷口!」
他淡淡道:「看你坐在這兒淋雨也不肯走,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好玩的,所以我也來試試。」
我抿了抿了嘴,也知道他這麼說是故意的,急忙扶著他往回走,一直回到他的臥房,才急忙拿來乾燥的毛巾給他擦拭,仔細看了看他手上的繃帶,幸好他沒有在雨地裡站多久,所以沒有弄濕。
他倒是任由我給他擦拭臉上身上的雨水,頭髮都被弄得亂蓬蓬的,那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透過亂髮看著我:「你剛剛在那兒想什麼?」
「……」
「是不是漢陽跟你說了什麼?」
「……」我低著頭,避開了他的眼睛,想了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殿下,這一場跟河南道的仗,是不是非打不可?」
這一次連他也沉默了下來,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始終沒有從我的臉上移開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的說道:「鳶青,你——真的是梁岐翁的弟子嗎?」
他會突然問這句話,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怎麼話題一下子轉變到我師傅身上去了,我疑惑的抬頭看著他,只見他臉上全然是認真的研究的神色,說道:「你也該知道,你的師傅梁岐翁,為本朝的建立,提供了一套周密的理論,既『王道』之說。他的那些弟子,也就是你的師兄們,全都出將入相,在朝中任有重職,可以說天朝的統治,在方方面面都與你師傅的學術理論相維繫,他推崇『霸道』外交,主張以武力征服蠻夷,以增強天朝的實力,他的弟子們,信奉的都是這些。可是為什麼唯獨是你,與他們都不同?」
我不由愣住了。
的確是如此,師傅所提倡的,是與南方的厲子良提倡的自由散漫的學風完全不同的,他所著的典籍,還有推崇的古學派,全都是為朝廷,為王道所服務,我也知道,在我之前,他的弟子們,幾乎全都在朝中為官,不做官的,也是繼續宣揚他的學術,為天朝生生不息的統治延續著文脈的血液。
「鬱鬱雄才文脈遠,巍巍帝業史源長」,這幅對聯,其實對師傅最好的寫照。
其實,我的思想,與師傅的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包括我在做了太子侍讀之後,所接受的也都是王道之說,也只有這樣才能陪伴在楚亦君的身邊。
可是,亦宸為什麼會覺得我的思維與他們不同?
看著我微微蹙眉極力思考的樣子,楚亦宸慢慢的伸出手來,用一根指尖將我皺成川字的眉頭抹平,輕輕說道:「鳶青,跟在我身邊,你會覺得難過嗎?」
為什麼話題又突然轉回來了?我有些不解,但還是立刻搖頭。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樣就好。」說完,他拿過我手中的毛巾,也開始給我拭擦臉上的雨水,他的動作已經比過去溫柔了許多,我看著他柔和的眸子,忍不住說道:「我跟在你身邊,你會覺得難過嗎?」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會。」
「……」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我伸出手,輕輕的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感覺到下面那顆心有力的,有節湊的跳動著,似乎可以一直這樣下去,永遠……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楚亦宸便起身上朝。
神策府在這一天格外的安靜,甚至安靜得有些不像話。
或許,府中的每個人,都能多多少少的意識到今天,大將軍王和西北幾十萬大軍的歸屬,意味著這個王朝將來的統治者,更以為這楚亦宸接下來的路,是通往君,還是臣。
他走後,我便一直坐在園中的石凳上,面對著大門,只盼他一回府,便能第一眼看到。
試玉一直在我身後勸著我:「姑娘,你一直沒休息好,還是別這樣了,回去睡一會兒吧。離太子殿下下朝回府,還有好一會兒呢。」
她正說著,就聽見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卻是夏葛衣,也帶著她的丫鬟慢慢的走了過來,坐到了我的對面。
雖然我們都沒有說話,可是,只看對方的眼神,也知道我們等的,是同一件事。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驅散了陰霾,慢慢的在大地上灑下了一片金光,而我們同時聽到府門外傳來了馬車回府的聲音,我和夏葛衣同時抬起了頭,看著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從外面匆匆的走了進來。
夏葛衣已經迎了上去:「殿下!」
「嗯。葛衣你在這兒。」楚亦宸看了看她,目光又越過她的肩膀,看到了我,便立刻向我走了過來,一直走到我面前。
「殿下。」我看著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氣息也有點不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抬頭看著他。
「鳶青,」他說道:「你立刻收拾行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