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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群龍奪嫡 第十九章 決戰玄武門 文 / 雲鶴追

    第十九章決戰玄武門

    眼睜睜的看著呼延郎摟著那幽華轉身離去,我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指尖冰涼,四肢麻木,好像一尊冰雕一樣傻傻的立著,一直到楚亦雄走到我的身後,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伸手慢慢的扶上我的肩膀:「鳶青……」

    我回頭看著他,只聽他盡量放柔聲音,好像怕嚇著我一樣:「他,為什麼對你是這個態度?你燒了他的糧草,為什麼他既不與你相認,也不向我們把你要回去,當初你嫁去草原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再提一次王庭的事,不過是再在我還沒癒合的傷口上塗抹鹽而已,我受不了那樣的痛,於是勉強笑了笑:「大殿下多慮了。他,大概根本不屑與我計較吧。」

    看著我黯然的神色,楚亦雄一定是意識到了什麼,但我不說,他便也不問,只說道:「對了,怎麼剛剛晚了這麼久才回來。還有你腳上的傷,不是已經大好了嗎?」

    我這才想起自己急急忙忙趕來的目的,急忙說道:「對了,大殿下,你可知道皇上要在九門,還有各地如何調兵佈陣嗎?」

    他眉頭一緊,說道:「你聽到了什麼?!」

    等我將在暖香閣外偷聽到的話全部告訴他了之後,楚亦雄的臉上立刻露出鐵青的顏色,那惡狠狠的咬牙切齒的表情,好像恨不得將誰咬下一塊肉來似得,那憤恨的目光我看著都有幾分擔心,只怕他狂性一發,會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來。

    只見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著,突然轉身回到自己的案前,拿起一罈酒來仰頭就灌,那酒水潑了他一頭一臉,也淋濕了大半個身子,等到喝夠了,淋夠了,他才猛的將酒罈向地上一摜!

    「匡啷」一聲巨響,震得整間屋子都在搖晃一般。

    楚亦雄一雙眼睛通紅,惡狠狠的道:「他要傳位,就傳位給老二好了,何必如此逼我?難道真的就這樣防著我,我到底做了什麼惡,要如此對我,難道老二是他的兒子,我就不是了嗎!」

    「大殿下……」我走了上去,想要勸他冷靜一些,楚亦雄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說道:「你可知道,他這樣做,不只是要傳位,從甘州大營調回那麼多人,還要在南方將我的人也一一收歸,他是要掃清障礙,要把我們統統都掃清!」

    我也無話可說,當聽到楚懷玉吩咐的那些事,我心裡也是這樣意識到的,那麼多的大軍調回長安,分明是他先將箭架到弦上,堵截九門,還到江南的官紳中進行暗中調度,也是要剪除楚亦雄的羽翼,讓他內外無援助!

    他這樣對待楚亦雄,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會跟呼延郎突然南下,並且對楚亦雄表示出了一些好感有關嗎?

    還有嶺南的李世風,他的目的又何在?之前楚亦君已經和呼延郎有過私通,這一次的行為,是不是也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合作呢?

    我想著,對楚亦雄道:「大殿下,你有什麼打算?」

    他想了很久,咬著牙道:「我不能坐以待斃!王位不是我的,很早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但我不能容忍自己變成捏在別人手裡的一隻螞蟻!」

    他看了我,說道:「鳶青,這件事你先不要管,好好的回去休息,我會立刻派人去西北,讓他們把人馬召集回長安!」

    我擔心的說道:「殿下,這樣不行啊!皇上也在甘州調人,如果你們兩強相爭,難道是要在長安大戰嗎?如果這樣的話,長安的百姓就遭殃了!而且,呼延郎人在長安,也許千里之外就有他暗布的兵馬,萬一他的匈奴騎兵長驅直下,坐收漁人之利,那天朝就——」

    「你放心!」楚亦雄道:「我那邊面調人,也不過是要與他們互為牽制,這樣就算有個萬一,我們也有退路。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跟自己人開戰。」

    說完,他便匆匆的走了出去。

    門外夜色深重,漆黑的天幕中一點星光走沒有了,楚亦雄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那一片茫茫的夜色中。

    這樣的夜色,也像是給長安城內所有人的心裡,蒙上了一層永夜的紗,不知何時是天明。

    我以為自己接觸的是一個火星,但現在我突然有了一種感覺,那一點火星,卻是隨時會燃燒起來,焚盡一切的開始,而這一切,根本不可能在我的掌控當中,我也會是被大火焚燒後,那腐朽的一粒塵埃。

    在屋子裡不知躺了多久,始終無法入睡。

    腦海裡晃動的,一會兒是夏葛衣和季晴川溫柔的笑臉;一會兒是居延城屍橫遍野的血戰;一會兒是楚亦宸深邃莫測的眼眸,晃來晃去得幾乎讓我沒有一刻安寧。

    而最終,這所有的一切還是合成了一張臉。

    粗狂,豪放,張揚霸道的性格,給過我奢望的幸福,也給過了我最深的傷。

    我最終於還是慢慢的起身,披著衣服慢慢的走了出去,夜深露重,很快便有寒意浸透肌膚,凍得人瑟瑟發抖,但我還是一直往前走,穿過那一片樹林,便看到一片寧靜的湖,湖上一座拱橋,拱橋的另一頭,便是待客的凌風閣。

    我剛剛走到拱橋的一端,便聽見門凌風閣的門被推開的聲音,只見呼延郎赤裸著上身,只草草的披了一件衣服便走了出來,走到湖邊,我大吃一驚,急忙閃身躲到一棵柳樹的後面。

    也不知呼延郎看到我沒有,不過,夜深無光,應該沒有看見吧。

    我感覺到胸口又是一陣痛,心跳得幾乎要裂開一樣,理智上明明知道不能愛他,也知道他對我的國家意味著什麼,但感情上真要割斷那些日子的幸福回憶,和絲絲浸透到心裡的感情,卻遠比刮骨療毒更難受。

    我倚在柳樹上,不知站了多久,他卻一直沒有動,只是靜靜的注視著這邊,不知是在看什麼。

    過了一會兒,草尖上的露水已經完全將我的衣角都染濕了,全身也凍得幾乎麻木的時候,突然聽見那邊的門又被吱呀一聲推開,只見那美麗的幽華,正穿著一身幾乎半透明的便褸,更勾勒出那玲瓏有致的體態,還有那張美艷的臉上,透著淡淡的紅暈,散發著媚人的光彩。

    她慢慢的走到呼延郎的身後,柔聲道:「單于大王,您怎麼起了?」

    剛剛看到這一幕,就感覺背後慢慢的走來了一個人,回頭一看,竟是楚亦雄,他走到我的身後,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呼延郎,頓時眼中靈光一閃,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呼延郎突然轉過身,一把將那幽華摟住,笑道:「你不是也起了?看來本王剛剛疼愛得你還不夠,竟然還能夠起身,嗯?」

    「大王……」幽華的聲音在這夜色中,彷彿一朵妖嬈的幽蘭,配上她精美的**,還有那柔媚的微笑,呼延郎似乎是忍不住了,就在那湖畔便一伸手將她的衣服用力的撕扯開來,一把抱緊進了凌風閣。

    門在他們的情急之下也沒有關上,一陣若有若無的呻吟,還有充滿**的喘息聲,很快便隨著夜風傳了過來。

    這——這很平常的,我在心裡跟自己說:過去在匈奴王庭的時候,他不是也常常寵幸宜薇,還有別的姬妾嗎?我不是都沒有在意過嗎?如今的這個幽華,如此美麗嬌媚,就算他喜歡,也是很正常的,很正常的……

    我在心裡這樣說著,突然感到一隻溫熱的大手伸過來,將我一直抓著柳樹樹幹的手拿下來,攤開一看,原來有一根木刺扎進了掌心,他低著頭,輕輕的幫我拔掉,又用拇指沾了點唾沫,抹了抹,說道:「要小心。」

    有什麼要小心的呢?我都不覺得疼,一點也不疼啊。

    楚亦雄又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你,是不是在匈奴的時候,喜歡上了呼延郎?」

    我死死的咬著下唇不開口,只怕一開口,忍不住痛的哭聲就會像眼淚一樣洶湧而出,而就算我再傷心,再難過,做過的選擇已經無法再重來,那已經痛恨我的男人,也不會再給我微笑了。

    楚亦雄靜靜的看著我,過了很久,才慢慢的伸出手,將我摟在了他懷裡。

    那雙溫厚的大手一直在我的頭髮上和背上慢慢的撫摸著,似乎想要將我所有的痛苦都帶走,又似乎只是想將他這些年來這樣的痛苦告訴我,世間,誰無斷情殤?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稍稍平靜下來,抬頭看向楚亦雄,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男人,在我的眼中,曾經是惡魔,曾經是禽獸,曾經是惡名昭彰的癡人,也曾經是歷經情傷的可憐人,可是現在,將我抱在懷中輕輕安慰的,卻也是他。

    那種感覺,好像一個兄長,在照顧自己歷經情殤的妹妹。

    過了一會兒,他柔聲道:「好了,好好回去休息,不要想太多。有的時候,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求也求不來。」

    我點點頭,他用粗大的指頭抹去了我的眼淚,輕輕拍拍我的肩膀,我便轉身往自己的臥房走去。

    走回我的房間的時候,從前面通往側門的長廊裡走來了幾個人,似乎管家楚伯帶著一個人,身後還跟著好幾個護院,正往楚亦雄的房間那邊走,這樣漆黑的夜晚,楚伯的手裡卻只提著一盞很暗的燈籠,僅僅能照亮前方幾步遠的路,幾乎連人都看不清。

    他後面跟著的是誰呢?

    不過那幾個人走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便穿過那條長廊走遠了,想來大概也是楚亦雄要開始佈置一些防護,總有人是不方便白天露面的。

    我也沒有多想,回自己的屋子去休息了。

    其實這個時候已經是快要接近天亮的時分,回到臥房裡只上床稍稍躺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面開始有了丫鬟下人們走來走去低聲交談的聲音。

    沒睡一會兒,我卻也並不覺得太累,便自己起身,試玉一聽見我起來了,便立刻走進來服侍我梳洗,順便給我的腳傷換藥,剛剛包紮好,便聽見外面有人在輕輕的敲門。

    試玉疑惑的道:「什麼人大清早的?」一邊說一邊去開門。

    只聽外面傳來了一個很溫和的聲音,輕輕道:「請問,鳶青小姐起了嗎?」

    這個聲音那麼溫柔和煦,可是聽在我的耳朵裡,比起晴天霹靂也有過之無不及,我幾乎是立刻站起來撲了出去,剛剛撲到臥房門口險些摔倒,抬頭一看,門口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試玉還有些疑惑的:「您是——季漢陽公子?」

    試玉也是個有些眼色女孩子,畢竟在揚州府內服侍了那麼些日子,一眼便看出季漢陽是屬於楚亦宸那邊的勢力,不可能出現在楚亦雄的府上,而且大清早來找我。

    可是,這個人卻微微笑道:「姑娘,你認錯人了。我是他的大哥。」

    「晴川公子!」

    我叫了出來,季晴川立刻看向了我,臉上露出了一絲似乎是笑容,但又帶著一些惆悵的神色,慢慢的走了進來,扶著我:「鳶青姑娘,在下——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

    「你——」我想要說什麼,但一看到旁邊的試玉,立刻說道:「試玉,你——你去廚房幫我看看,嗯——看看——」

    我一時太過緊張,也不知該找什麼借口,幸好試玉自己機靈,說道:「我去幫小姐熬一鍋粥吧。您的臉色不好,需要補一補。」

    「好好好,你去。」

    算是很容易的將她「打發」走了之後,我也顧不得男女有別,拽著季晴川的袖子就把他拉到桌邊,又走到門口,看看周圍沒有人,便關上門,走回到桌邊坐下:「你——你——」

    我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是事到臨頭,卻不知從哪一句說起。

    「你,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夜,我連夜從揚州趕回長安。」

    哦,原來昨夜我看見管家楚伯帶著人進來,就是他。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感覺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急忙問道:「你——你是怎麼回來的?葛衣小姐呢?她怎麼樣了?她在哪裡?!」

    季晴川的臉上立刻變得有些發青,看了我一眼:「你果然——李世風在揚州的時候,曾經找過你?」

    「嗯。」我從懷裡掏出李世風給我的夏葛衣的鐲子,放到桌上:「他給我看了這個,威脅我說如果不乖乖聽話就會傷害葛衣小姐,我也是沒有辦法,幸好,他讓我做的事並沒有——並沒有太為難。」

    當我說「並沒有太為難」的時候,季晴川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晴川公子,是李世風放你回來的嗎?他是不是也要你輔佐大皇子殿下登上帝位?」

    季晴川頓了一下,輕輕的點了點頭:「是,是的。」

    看起來,李世風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讓我們輔佐楚亦雄奪取太子之位了,雖然他的目的不明,但目前看來,楚亦雄登上太子之位並不是什麼很糟的選擇,只是夏葛衣的安全讓人擔憂,而且楚懷玉的一些行事做法,也讓人心寒,這條路,並不是那麼容易走的。

    我問季晴川道:「那你知道目前的狀況嗎?皇上要從甘州大營調兵回來,九門的守護也全部交給了衛若蘭,連同大殿下在南方的一些親信,他都在一一擊破。」

    季晴川道:「昨夜我回來,大殿下已經跟我說了這些了。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一一解決,並不是太困難。」

    「怎麼說?」

    「大殿下在南方的那些親信,其實素來和二殿下都有利益衝突,瞿安海雖說是神策府出來的人,但和二殿下政見不和,這個人又是個死腦筋的文人,不一定會真的那麼容易擊破。剛剛我已經派了人火速趕往南方,將大殿下的親筆信函授給他們,一時應該不會有人輕舉妄動。」

    我點點頭:「那,甘州大營那十五萬兵馬呢?如果這些人進了長安,我們不是一點主動都佔不到了?」

    季晴川說道:「你可知道匈奴單于呼延郎這次來中原的目的?」

    我一愣,原本也猜到了一些,但具體還是無法確定,於是隻馬馬虎虎的搖了搖頭,季晴川說道:「我在嶺南的時候,曾經見過匈奴的人。」

    我明白了,他被李世風他們抓起來的時候,這段時間匈奴是一直在和李世風聯繫共商大計,難免中間會有信使來往,他現在突然提這件事,是不是在說,其實呼延郎現在和李世風已經結成了一個利益的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季晴川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點頭道:「你一定也猜到了,聽大殿下說,昨夜他們在喝酒的時候,呼延郎曾經幾次的提出,如果大殿下真的有心爭奪太子之位,他願助殿下一臂之力。甘州大營的十五萬兵力,很容易被匈奴的舉動牽制。皇上要將這支人馬調度過來,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雖然這個問題解決了,但我心裡不安的情緒卻更加深重了。

    呼延郎——他究竟為什麼要幫楚亦雄,他這麼做的目的何在?而且,這件事竟然是得到了他和李世風的聯合相助,也就是說,楚亦雄登上太子之位,對他們雙方都是有好處了!

    到底又是什麼好處?!

    如果不把這一點勘破,我們永遠無法看透對方的陰謀,這樣,就等於所有的事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將來究竟有什麼變數,一點都不知道!

    不過季晴川似乎並沒有看出我心中的擔憂,繼續說道:「至於皇城的九門,我們再想辦法。」

    聽他這麼說,現在似乎也只有這樣,唯一讓我們擔心的,應該是與匈奴人合作,一定要有割肉喂狼的準備,不知他們覬覦的這塊肉,到底有多大?

    季晴川說完,又看著我,說道:「只是,我還有些擔心,你現在在大殿下這裡,難道你——」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要說完全的不在意,那只能是騙人的,畢竟那是我人生最大的傷痛,可是,要再這樣糾結下去,與楚亦雄爭出個是非對錯,只怕受傷最重的人還是我,他已經在最大限度上想要彌補我,可是那樣的彌補,對兩個人來說,都只是更痛而已。

    我輕輕的說道:「我現在,盡量想把這件事忘記,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點點頭,像是知道了什麼,又像是想通了什麼,便起身離開了。

    接下來的這幾天時間,皇城陷入了一種異樣的平靜中,而伴隨著平靜而來的,是整整十天的瓢潑大雨,四月的天氣便已經開始電閃雷鳴,每天都看見灰濛濛的天空被紫色的閃電劈開,那震耳欲聾的聲音似乎是為即將到來的天翻地覆的變化進行著前奏。

    這十天時間裡,呼延郎一直安安分分的住在碧園裡,雖說大雨打擾了他的遊興,但楚亦雄卻並沒有委屈他,每天都會安排許多絕色的舞姬進園,他自然是來者不拒,看起來興致高漲,似乎那溫柔鄉就是他來中原最大的目的了一般。

    而昊焉公主,每天都纏在楚亦雄的身邊,我與昊焉雖然不是很熟悉,對她卻有幾分瞭解,要讓這樣高傲的匈奴公主逢場作戲只怕很難,而每次她看著楚亦雄的目光,都熠熠生輝,回想起那匈奴的宜薇,我只覺得心底裡一片苦澀。

    但即使這樣的瓢潑大雨使得所有的人都被禁足在了屋子裡,並不代表外面的世界就不會變化。

    甘州大營往長安調的十五萬大軍果然沒有如期到達,似乎是在邊境上被什麼給絆住了腳,可是,這天下午,突然有探子從前方來報,楚亦雄想要從西北暗中調回的自己的隊伍,也在川陝被楚亦宸的手下,大將軍諸葛燕擋在了門外。

    長安城,已經完全孤立了。

    這一天是四月的月末,雨漸漸的開始變小,有一道陽光透過層層烏雲照射了下來,讓人看清了金鑾殿上金碧輝煌的屋瓦,還有流光溢彩的琉璃,熠熠生輝。

    楚亦雄和楚亦宸都在向著那個方向走,可是有誰說得清楚,最後的贏家到底是誰?如同當初楚亦君,離王位只有一步之遙的,如今卻相隔千里。

    四月二十七日的中午,雨終於完全的停了,而玉公公也從宮中帶來了楚懷玉的旨意,因為連連降雨,黃河決堤,急派大皇子楚亦雄前往治理河道,安撫流民,待黃河之患解除,再回長安。

    念完聖旨的時候,玉公公站在大堂的中央,對著跪地不起的楚亦雄,淺笑道:「大殿下,皇上這次可是委以重任,大殿下,您就接旨吧。」

    我也跪在楚亦雄的身邊,看著他面朝地下,濃眉緊皺,牙齒已經咬得格格作響,幾乎要忍不住衝上去殺人一般,急忙壓低聲音叫他:「大殿下,殿下,快接旨吧。」

    我理解他現在的心情,楚懷玉這樣的調派,分明是要將他從長安趕出去,趕出這個權力之爭的中心。

    「謝皇上。」

    楚亦雄終於還是伸出手接過了聖旨,那玉公公又微笑道:「大殿下,皇上命令您接旨後即刻啟程,萬萬不可延誤了。」

    說罷,便冷笑著轉身離開了。

    我也慢慢站了起來,看著楚亦雄手裡緊緊的攥著聖旨,幾乎將那明黃色的綢緞要捏成齏粉一般,整張臉已經氣得煞白,眼睛也慢慢的充血通紅,那副樣子,不知為什麼讓我想到了被人逼到絕境之上的困獸。

    「大殿下……」

    我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匡啷一聲,他狠狠的將聖旨扔到地上,大聲道:「來人!」

    外面立刻跑進來好幾名侍衛,季晴川在聽見玉公公回宮的車輦開走後,也急急忙忙的趕來這裡,便聽見楚亦雄大聲道:「給我去飛虎營召集人馬!進宮!」

    我一聽,立刻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急忙衝上去阻攔到他面前:「大殿下,你,請你冷靜一下——」

    可是他那充血的眸子讓我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一個理智的人,他狠狠的一揮手,將我從他面前推開,我被他大力的一退,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頭也撞到了台階上,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痛,楚亦雄一見這情景,似乎想要上前一步來扶我,但也只是上前了一步,便忍住了。

    「誰也別想攔我!」

    說完,他又指揮道:「去飛虎營,讓孫念調集人馬,立刻進城!」

    「大殿下!」季晴川走了過來,對他說道:「凡事三思而後行。現在這個狀況,你認為真的是該刀兵相見的時刻了嗎?」

    「呵呵,若不刀兵相見,只怕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一個帶笑的聲音在我的背後響起,回頭一看,卻是呼延郎,正摟著一個國色天香的舞姬慢慢的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悠然自得的笑容。

    這個時候,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大聲道:「呼延郎,你不要再煽風點火了!」

    我的話音一落,他的臉上立刻巨變,似乎是不敢相信我會這樣對他說話,那目光透出的狠意幾乎要將人吞噬一般,可這個節骨眼上,我實在不能再退縮下去,急忙又站起來向楚亦雄說道:「大殿下,皇上既然敢做這樣的調令,一定是先就有所準備,否則西北的大軍也不可能被諸葛燕擋在川陝之外,你若真是動了手,就不能回頭了!」

    「不錯,況且,如果你真的將飛虎營的人調來,就是一場皇城大戰,只怕生靈塗炭啊!」

    楚亦雄聽著我和季晴川一言一語的勸諫,激憤的心情慢慢的有所平復,連緊握的拳頭也慢慢的送了下來,只是那堅實的胸膛一直不停的劇烈起伏,似乎壓抑著快要裂開一樣。

    可就在這時,只見外面走來了一個人,正是雨停了之後要出去見識長安風景的昊焉公主。

    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大堂上,看到這裡幾乎狼狽的一群人,還有她面色鐵青的王兄,立刻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向了楚亦雄,笑道:「怎麼了?大殿下,你們是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人回答她。

    她倒是不冷場,笑瞇瞇的走到楚亦雄的面前,說道:「大殿下,我正想回來告訴你呢,剛剛我出去的時候,路過了您弟弟的那個神策府,看見他們好多人都出門了,我在旁打聽了一下,聽說他們正要進宮呢,好像皇帝陛下要給您的弟弟什麼東西。」

    這一句話,楚亦雄整個人又戰慄了起來。

    我和季晴川不由自主的對視了一眼,這個時候心中也大叫不妙,季晴川急忙上前問道:「昊焉公主,你——你說的都是真的?神策府的人,真的進宮去了?」

    昊焉說道:「那是自然,我可不會看錯。只不過,他們還沒進宮,還在準備車輦,陣仗可大了,跟你們的皇帝出巡一樣。」

    這話的暗示已經很明白了,大堂上的人都閉緊了嘴,心裡也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闖進來了一名大將,身材魁梧滿面虯髯,正是飛虎營的孫念,只見他面帶凶煞之色,見到楚亦雄也不跪拜,大聲道:「殿下,這是怎麼一回事。今天九門全都換了人,聽說宮裡還特意派人去了飛虎營,要看住洒家!幸好洒家今天到兵部述職,否則,怎麼被人軟禁起來都不知道。殿下,洒家是跟你進的皇城,如今這個局勢,你也要給洒家一個交代吧!」

    這孫念,我曾聽說過,曾經是個佔山為王的山大王,是楚亦雄南下剿匪的時候擒住了他,念在他性情耿直,調兵遣將本事上佳,收編錄用,當官已經好些年了,卻還是一嘴的匪話。

    這個時候,楚亦雄是怒極反笑,看著孫念道:「孫念,我問你,當初你為何要當山大王?」

    孫念一聽,濃眉一皺,虎聲虎氣的道:「洒家吃醉酒傷了人性命,被殺了一家老小十幾口人,逼得沒辦法,自然只有佔山為王!」

    「哼哼,沒錯,逼得沒有辦法!」楚亦雄虎目當中迸射出了一道寒光:「我現在也是被人逼得沒有了辦法。只不過,我不佔山為王,我就要與天子鬥!天不遂我,我便開天,地不從我,我便闢地,朝野不奉我為君,我就改朝換代,自要天翻地覆,顛倒乾坤!」

    說完,他看著孫念問道:「你帶兵馬到兵部述職,帶了多少人?可用嗎?」

    孫念這個時候也意識到了什麼,肅然答道:「只帶了五百人,但這五百人都是以一抵十,個頂個的好手!」

    「這就好!」楚亦雄道:「隨我進宮。今日我若大事能成,這五百人,連同你,今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說完,他便大步往外走去!

    「殿下!」他人還沒有走出大堂,季晴川便立刻跟了上去,楚亦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晴川,你覺得這個時候,你再勸我還有用嗎?」

    季晴川站在他面前,冷靜的說道:「微臣知道,微臣只是想告訴殿下,微臣已經打聽到了,皇城九門中的八個,都被衛若蘭用親信布下了重兵,神策軍的實力,殿下應該清楚。而唯有玄武門,守門的——是微臣的弟弟季漢陽!」

    楚亦雄濃眉一皺,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道:「看起來,他們是擺了個請君入甕的局啊。」

    「如果殿下真的要進宮,微臣願與殿下同往!」

    季晴川眼中堅定的神情,不知為什麼讓一旁的我也有些戰慄,似乎這已經遠遠超過了夏葛衣生命的賭注,而是存在於男人之間的友情,和超乎權力鬥爭之外的拚搏。楚亦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好!」

    他們正要往外走,我急忙跟上去一步,楚亦雄聽到我的腳步聲,又聽了下來回頭看向我,又看了看呼延郎,然後說道:「鳶青,你——你就不要去了。真有個什麼萬一,你還有條退路。」

    說完,他們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個人傻傻的站在大堂門口,看著那幾個熟悉的魁梧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不一會兒,外面已經響起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聲聲震耳,不一會兒,也消失在了外面喧囂的街道上。

    一切,都歸於平靜。

    我轉過頭,看著站在旁邊,面色清冷的呼延郎,終於將那句盤旋在喉嚨中許久的話問了出來:「你——你到底要幹什麼?」

    他懷中一直抱著的舞姬早已經被剛剛的變故震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直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一般,立刻說道:「你這個女人,你憑什麼這麼跟單于說話,你算什麼東西?!」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扇在她的臉上,那女人被打得橫飛起來,頭撞到一旁的牆上,頓時白眼一翻就昏死過去。

    呼延郎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我,我絲毫不懼,還是站在那兒,一直到他走到了我的面前,面對面的站著,幾乎連呼吸都吹打到了我的臉上,還是沒有退怯。

    「慫恿楚亦雄登上太子之位,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你這樣做,到底目的是什麼?!」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意,看著我,好像看一隻被自己捏在手裡的蚯蚓,可以隨意揉捏,生殺予奪,道:「想知道嗎?」

    我沒說話,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二話不說,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就往外面拖,我咬著牙,忍受著手腕幾乎要被他捏碎的痛楚往外走去,昊焉已經牽來了兩匹馬,呼延郎一把將我抱著騎上馬,昊焉也跟著上了馬,他們隨從的那些匈奴使者這個時候都完全集了上來。

    「去玄武門!」

    一聲令下,所有的人都策馬揚鞭,向著玄武門疾馳而去。

    玄武門。

    玄武門,屹立在皇城北方,厚重晦暗的城牆與陰霾的天空渾然一體,彷彿是這個大地上唯一可以通上天際的城樓,而地面上,是這個巍巍城樓投下的濃濃的陰影,拉得那麼長,彷彿一隻拉到了路的盡頭。

    歷朝歷代所積累下來的經驗告訴我們,舉天下不能與長安相抗衡,而長安之重在城北的太極宮,太極宮的重心,便是六軍雲集的玄武門。

    我和呼延郎終於在楚亦雄進宮之前追上了他。

    晦暗難明的林苑間安靜得仿若永夜,間或只能聽見一兩聲馬蹄跺在青石板上發出的清脆的聲音,呼延郎帶著我從晦暗難明的林苑間橫穿了過去,將玄武門前的一切盡收眼底。

    玄武門下,已經集結了近千人的軍隊,刁斗森嚴整裝欲搏,而這些人長劍在手,卻沒有一個人出動,只有一個身形矯健的男人騎在馬上,慢慢的策馬前行,從城樓下走了出來,慢慢的走向楚亦雄的人馬。

    季漢陽!

    他倒提著長槍,身穿銀色軟甲,在馬上的凜凜威風不遜戰神,等他走出隊伍,看到自己對面的人馬中那張熟悉的面孔,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好像從一開始就想到了的,然後高高舉起銀槍,朗聲道:「眾將士聽令,玄武門,不許一兵一卒通過!」

    而在他的對面,楚亦雄也騎著馬,慢慢的走上前來,對身後那五百名飛虎營的將士道:「今日第一個攻入玄武門者,賞銀千兩,封千戶侯!」

    話音剛落,那些飛虎營的將士們立刻沸騰了一般,孫念已經翻身上馬,舉起那粗壯的長刀揮舞著大聲道:「大家還等什麼!?衝啊!」

    說話將,五百名將士已經舉起了手中刀槍,狂吼著衝了上去。

    我在居延城,經歷過戰爭,箭弩如雨而下,火藥在身邊的任何一個地方炸裂,周圍全都是鮮血和屍骨,城門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幾欲碎開,雲梯上的匈奴兵奮力的殺上城樓……

    但這一切,都與玄武門不同。

    這裡的人,是在戰鬥,是在肉搏,是在殺人,他們手中揮舞著鋒利的刀劍,砍向身邊任何一個不屬於自己陣營的人,一隻手剛剛握著大刀將一顆頭顱削下來,立刻被另一把劍斬斷了手腕,血肉橫飛,瘋狂的嘶吼與淒厲的慘叫聲震響天際。

    而在這樣的戰圈中,季晴川已經和季漢陽殺成了一團。

    這兩兄弟,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長相,卻偏偏做著最凶險的廝殺,一個人的長槍舞得如同風輪,擋開了利劍的攻擊,而利劍在空中劃出長長的虹影,擦著對方的身子削過去。

    那樣子——那樣子,好像是自己在砍殺著自己。

    身後的呼延郎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冷笑——「看見了嗎,這也是戰爭。」

    我傻傻的坐在馬上,只覺得全身都在顫抖,幾乎快要跌落下去,他還是將我緊緊的摟著,在我耳畔說道:「這就是你曾經千方百計,背叛我,背叛那個楚亦君,寧肯自己受傷受死也要阻撓的戰爭,不是一樣嗎?不是一樣在死人?不是一樣的血流成河?」

    聽著他的冷冷的聲音,我突然覺得心臟都要被刺穿了一樣。

    我一下子用力的掙扎了起來,他一時沒有提防,也阻擋不了我,被我掙扎著翻身下了馬,險些跌倒,他大驚道:「你幹什麼?!」

    我退了好幾步,抬頭看著他,說道:「呼延郎,我們漢人的事,應該是由我們漢人來解決。不需要你這個匈奴人關心!」

    他的臉上猛的掠過了一道寒光,咬著牙不說話了。

    倒是旁邊的昊焉公主,冷笑了起來,說道:「是嗎?你確定,這是漢人的事?」

    什麼意思?!

    這句話,好像打開了我心中一直充斥著的遺憾,幾乎要將那層窗戶紙捅破,但我始終沒有辦法去想通,也不敢想通似得,而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幾聲木頭撞擊的聲音,幾十上百個人同時發出的大喝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回頭一上那十幾扇長窗突然被推開,盡百丈長的迴廊上突然出現了幾十上百名箭弩手,手中的長箭弓弩全部對準了下面的人。

    「放!」

    一個熟悉的聲音朗聲下了號令,那些箭弩立刻如雨點般往下飛射而去,只聽人群中幾聲慘嚎,立刻有人應聲倒地,而其中的一個聲音,正是楚亦雄的!

    「大殿下!」季晴川頓時大驚,急忙策馬奔了回去,而這時,又是「嗖嗖」幾聲響,長箭射穿了他坐下戰馬的馬蹄,馬兒頓時往前栽倒下去,季晴川一驚,慌忙等著馬鐙,整個人如斷線的紙鳶一般飛身而起,躍出好幾丈遠,就地翻了好幾個滾,才落到了楚亦雄的身邊。

    「殿下!」他扶著楚亦雄的肩膀,只見那三支長箭有兩支射穿了他的肩膀,另一支紮在胸口上,幸好他帶了護心鏡,否則……

    楚亦雄惡狠狠的將肩膀上的兩支箭用手拔了出來,頓時鮮血四濺,他抬起頭,上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楚亦宸正站在窗邊,一張俊美的臉上滿是寒霜。

    「楚亦宸!」楚亦雄的牙縫裡迸出了這個名字。

    「皇兄,請回吧。」

    那個人站在水閣之上,冷冷的看著下面,說道:「今天你是走不進玄武門的,今後也進不來。這個天下,不屬於你的。」

    「我不服!我不服!」楚亦雄咬著牙,堅持著站了起來:「為什麼從來都是這樣?為什麼從來都是將最好的給你,就算你再好,再是他的好兒子,難道我的努力就沒有人看到過?為什麼從來我都是被他責罵,被他放棄,被他忘記的那一個!」

    他終於將心中的不滿完全的說了出來,那種不甘與不平,不知已經在他的生命中充斥了多久。

    楚亦宸的目光閃爍,沉默了許久之後,才慢慢說道:「你還不明白嗎?父皇是不會見你的。不管你做再多,也沒有用——天朝的太子之位,怎麼會傳給一個匈奴人呢?」

    伴隨著這句話的,是一聲霹靂,驚天動地,只見陰雲密佈的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紫色的閃電,就在不遠處的樹梢頭擊出了火花,那棵幾人才能合抱的大樹就這麼被劈成了兩段,整個樹冠完全碎成了齏粉!

    玄武門下的所有人,全都驚呆了,所有的殺戮都停止,所有的哀號也都停止,天地間似乎都被這一句話給停止了。

    「你——你說什麼?」

    楚亦雄睜大眼睛看著他,慢慢的站起來,一步一步的走過去:「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楚亦宸下了水閣,策馬慢慢的走了過來,所有人都為他讓開了一條路,他慢慢的走到了玄武門城樓下的那條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青石路上,遠遠的看著楚亦雄。

    「你以為這些日子,你為了這個太子之位,調兵遣將,和父皇鬥智鬥勇,我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因為我一直在查找當年你出生時的文書記載。皇兄,你根本不是父皇親生的,你只是他當初在戍邊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匈奴的孩子而已!」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卷錦帛,扔到了地上:「這,就是當初隨軍文官的記載,只不過父皇為了你,還是將這個東西藏起來了,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沒有人知道。」

    楚亦雄站在他的面前,捂著肩膀的手指縫中不斷的湧出血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石板上,可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疼,只是抬頭看著眼前的那個人。

    「所以你一直在奇怪,為什麼父皇對你,總是若即若離?今天你知道了,因為你是匈奴人,父皇將你養大,給了你天朝皇子的尊位,已經是極限了,他不可能讓你坐上太子之位。」

    楚亦雄還是看著他,嘴唇不停的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本,父皇打算,如果你安安分分的呆在長安,你的身世他也不會告訴你,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你的王爺,可惜,你偏偏要來爭,偏偏要來搶,今日玄武門一役,天朝已無你容身之所。」

    他的話音一落,周圍的那些將士,所有的人,看向楚亦雄的目光都變了,好像在看一隻突然從人幻化成了妖獸的怪物,連季晴川,也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嘴裡喃喃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我覺得全身的血一瞬間凍成了冰,整個身子都凍成了冰。

    慢慢的轉過頭,看向背後的呼延郎,他的臉色也是冷冷的,我終於說道:「就是因為這個?你知道他是匈奴人?所以,你才來——」

    他動了動嘴角,似乎是做出了一個笑。

    這就是他們的計劃,他們知道楚亦雄的身世,所以刻意的來幫助他登上中原皇帝的寶座,這樣的話,當他們再將他的身世告訴他,匈奴人就能長驅南下,奪取天朝的土地!

    而李世風,他們會這樣做,是不是已經和匈奴人達成了某種共識,瓜分權利範圍?還是直接瓜分天朝的地域?

    旁邊的昊焉眉頭緊鎖,死死的盯著楚亦宸,惡狠狠的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沒想到這個楚亦宸心機這麼深沉!居然去查他的身世!」

    這時,城樓下又響起了楚亦宸的聲音——

    「皇兄,我最後尊稱你為皇兄。父皇原本的意思是,若你動兵,便格殺勿論,但我終究——終究欠你的,我今日還你,你走吧。今後再見,你我不再是兄弟!」

    他的話音一落,那周圍的士兵們全都沸騰了起來——

    「原來他居然是匈奴人!」

    「匈奴人,居然也配來做我們的大殿下?我們居然認了一個匈奴人當皇子?!」

    「匈奴人滾出去!癡心妄想當皇帝!滾!」

    「快滾快滾!」

    我不知道身後的呼延郎和昊焉聽見這些話,是作何感想,但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楚亦雄慢慢的走上前,撿起了那卷錦帛,低頭看過之後,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種——幾乎撕裂了自己的心,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幾乎將自己的生命都要拋卻的決絕,他慢慢的仰起頭,看著頭頂陰沉的天空,突然一道霹靂閃過,立刻天空中又下起了瓢潑大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狂笑聲在雨中格外淒厲,好像冤魂的哭號,困獸的嘶吼,他伸展著雙臂向著蒼天,用盡力氣狂笑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上已經完全的濕透,血沿著雨水慢慢的流了下去,在他的腳下形成了一團暈紅,他的笑聲漸漸的小了,最後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每一個人,然後轉過身,一步一步的走了。

    玄武門外的長街上,一個人的背影慢慢的走進了狂風驟雨中,那原本魁梧如山的身影,這個時候卻那麼寂寞,那麼脆弱,好像一個孤獨的孩子。

    有一匹馬從我背後衝出,騎馬的人正是昊焉公主,她竟然完全不顧一切的追了上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也追了上去。

    「楚亦雄!」

    他是匈奴人,他是匈奴人,他不是皇室的大皇子殿下,他甚至不是漢人!

    就算這些聲音都在腦海裡迴響著,但這個時候卻阻止不了我一直追趕著他奔跑的腳步,一想到那晚,他在知道了我對呼延郎的感情之後,將我抱在懷裡,輕輕的安慰我的情景,我就只想追上他。

    可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我還沒跑出多遠,那批矯健的戰馬已經超過了我,跑到我的前面一下子停了下來,攔住我的去路。

    馬上的楚亦宸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不要追。」

    不知為什麼,看著他淡漠的樣子,我突然覺得非常的憤怒,那種憤怒甚至超過了以往的所有情緒,我不顧一切的向著他說道:「你還想怎樣?你奪去他的東西還不夠嗎?你毀了他和絮雲,你讓他這些年來活在你的陰影之下,太子之位是你的,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難道連我要去追他,也不行嗎?」

    楚亦宸的目光顯得有些暗淡:「你可憐他,所以要去追他?」

    「與你沒有關係!」

    他卻窮追不捨:「還是,你覺得你已經是他的人了,所以要跟著他?」

    我頓時整個人都傻了一般,那種羞怒的感覺讓我全身都在發抖,看著他翻身下馬,飛快的走了過來,道:「但是我告訴你,你——」

    「殿下!」

    背後突然又響起一陣馬蹄聲,只見一個小太監策馬從宮內飛馳出來,一直跑到我們的面前,翻身下馬跪倒在地:「殿下,皇上急招殿下入宮!」

    楚亦宸也不回答,大手一伸便將我抓了過去:「跟我走!」

    「你——你幹什麼?!」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無禮,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平日裡溫文爾雅,不動如山的楚亦宸,他擒住我絲毫不費力氣,一手摟住我的腰,輕輕一下就將我帶到了馬上,自己也立刻翻身上來,握住韁繩用力一抖,座下的馬立刻長嘶一聲,向太極宮中跑去。

    全身濕漉漉的,已經沒有一塊干的地方,我被楚亦宸強行的從馬上抱了下來,過程中我也掙扎了,廝打了,但我的這點力氣對這個男人來說根本只是撓癢癢,他只用將抓著我手腕的手指微微一用力,就足以讓我整個人癱軟下來。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個男人的怒氣,也沒有接觸過他的暴戾。

    但即使在這個過程中,他還是平靜的,雙目直視前方,連看也不看我一樣,那稜角分明的下巴顯得格外堅毅,緊閉的唇線似乎憋著許多的話。

    終於到了暖香閣外,他的手也絲毫沒有放鬆,我幾乎是咬著牙:「你——放手!」

    這時,從暖香閣裡傳出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亦宸?」

    「父皇,正是兒臣。」

    「是鳶青來了嗎?」

    「是。」

    「……」裡面似乎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這個聲音又響了起來:「讓鳶青進來吧,朕有話要跟她說。」

    「是。」

    這個時候,再想要逃走,想要追出去,已經是妄想了,我終於放棄了所有的希望,楚亦宸的手也終於放鬆了下來,輕輕抓著我的手腕,將我拉了進去。

    暖香閣,比平時更冷,更靜,更晦暗,空氣中出了那一點夾雜著藥味的淡淡熏香,就全是一股腐朽的,寂寞的味道。

    楚懷玉躺在榻上,手中拿著一本佛經,已經看了大半,我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細細的翻過一頁,捲好,放到了旁邊,然後抬起頭看著我們。

    進了暖香閣,我反而越來越冷,那種刺骨的寒意幾乎讓我忍受不了,楚亦宸剛一放手,我已經整個人癱軟似的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雨水立刻將地面弄濕了一大片,楚懷玉看著我的樣子,沒有說話,而是抬頭看向了楚亦宸。

    「你先去吧。讓人把玄武門清理乾淨,不要留下痕跡,然後再把那些人帶上來。」

    「兒臣遵旨。」

    等到楚亦宸也走了,暖香閣裡最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連我和他兩個人,幾乎都好像沒有呼吸,楚懷玉深深的看著我,看了很久,才慢慢說道:「其實,朕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談談,卻總是沒有機會。」

    我有許多話想問他,可是真正到了這裡,卻問不出來。

    的確,楚亦雄是匈奴人,那麼不將皇位傳給他,處處提防他也是正理,只是,這樣對一個一直叫他「父皇」的男子來說,傷害太大,太大,回想起當初我被逼瘋的情景,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的友情,我的愛情都是虛假的,可是今天的楚亦雄,他的整個生命都成了一種設計,連骨肉親情,原來也是一場空。

    還有什麼比這個能給人造成最慘烈的打擊呢?

    楚懷玉輕輕說道:「朕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對於亦雄,我原本是可以容他的,但是你們做的那些事,還有呼延郎,我不能放任不管。只有他走了,亦宸的江山才能穩固。」

    我說道:「那他,他既然是匈奴人,你又為什麼要收留他,為什麼要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楚懷玉長長的歎了口氣,道:「他的父親,原本是我的一個副將。當初在北邊作戰的時候,為了保護我,被匈奴俘虜,我原以為他必死無疑,連他的衣冠塚都設了,誰知三年後,當我再次去邊關,遇見了他和一個匈奴女人帶著一個孩子,被一群匈奴人追殺。當時我們只救下了那個孩子,他傷勢太重,已經死了,而那個匈奴女人,被抓了回去。」

    原來竟是這樣,楚亦雄,他竟是匈奴人與漢人的混血,難怪他的容貌總是與普通的漢人不一樣,反倒和呼延郎有幾分相似,又不是完全的相似。

    看著我一臉痛惜的表情,楚懷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鳶青,你對朕的——這兩個兒子,到底是如何做想?」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說道:「你喜歡過他們其中一個嗎?」

    「……」

    就算我不回答,楚懷玉似乎也能從我空洞的眼神裡看出什麼來,於是問道:「那麼——楚亦君呢?我聽說,當初他曾要求,在他生日的時候,冊立你為妃,你是想做他的妃子嗎?」

    提起了當初,我冷冷笑著,抬頭看向他:「先皇說了,在太子生辰當天,就是放我出宮的時候。我原本什麼都不求,只求能離開這宮中,因為我知道,我梁鳶青配不上皇子,不管是前朝的,還是現在的。」

    楚懷玉沉默的看著我,目光顯得十分陰沉,慢慢說道:「可是,因為你的出現,這些皇子的命運都不同了!」

    「那是因為——」我大聲的說道:「皇上你當初帶兵入宮,若你再晚三天,我也能出宮,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如果他不進宮,如果他哪怕只晚三天,我就出宮了,這之後所有的變故,所有的變遷,所有的痛與苦,都與我無關了!

    可惜,沒有如果!沒有如果!

    我的命運已經牽扯進了戰爭,屠殺和皇室的你爭我搶之中,我曾經伸手可及的平淡的生活,已經成了一種奢望。

    對著我突然的爆發,楚懷玉卻似乎並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的看著我,但是過了一會兒,他的眉頭突然一皺,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立刻睜大眼睛看著我。

    「你剛剛說什麼?太子的生日,是在我進宮後的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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