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浴火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卻又逢君3 文 / 憂然
第一百二十六章卻又逢君3
隆冬之夜,暮色濃郁。
碧霄殿大宴,火紅宮燈照徹幾里長廊。
宮階之上,清涼素白的薄雪,皎潔若煙水幽幽,與紅火的宮燈相映成趣,明彩煥著雪色,別有一番流麗之美。
宮人美娥來往匆匆,美酒佳餚,碧霄殿內,鼓樂琴簫,聲景香艷。
芷蘅與李昭南並肩而來,芷蘅著一身雪白緋絲貢緞針繡棉裙,蓬鬆的柔浮紗,亦是雪白的顏色,似特意與這雪景相映,狐狸毛披一步一顫,蓮步生香、仙姿楚楚,水紅色眼暈,令這清素裡不失嫵媚。
皇后之美,已是大沅周知,李昭南手指順著錦緞棉袖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芷蘅側眸看他,今日的他,亦是氣度雄渾,一身紫金色滾龍袍,形容冷峻剛毅。
帝后一步步走上殿堂,百官行禮,妃嬪低身,那一雙雙或羨慕或妒恨的眼神裡,有一道尤為犀利。
芷蘅不禁眉心一蹙,落座偏側的恪妃芷菡,今日穿了胭脂色錦緞,發上瓔珞流蘇、鳳釵珍珠,格外艷麗耀人眼目,她的眼裡,依舊是曾經的傲慢與無禮,即使她此時此刻,失寵於景林宮,可她望著她的目光,卻仍舊不退避分毫。
芷蘅不禁心裡一歎,她們姐妹恐將一生水火。
想著,不自禁看向李昭南,卻見他亦是眉目緊凝,眸光深深。
似乎,有許多心事。
她心一驚,這樣的日子,他原該高興才是啊?
想著,只聽殿外一人高聲喝道:「唐義公、容嫣非公主到。」
一切就緒,只待他二人。
芷蘅見,唐世言與容嫣非亦是盛裝出現在大殿上,唐世言與容嫣非並肩而行,她眼光微微一側,但見二人身後,緊跟著一名女子,那女子的目光不見低垂,一身與自己無異的雪白裙裳,長髮及腰,只用一支絹絲艷梅簪了,那朵花極艷,而那女子妝容卻極淡,如此,便襯得她氣韻貴而不俗,艷而不媚,清潔的氣質,又不掩嬌媚柔華,雖非極絕色的女子,可莫名的令人心中蕩漾。
她是誰?芷蘅不禁凝住了眸光。
為何,她的眼神,只是與自己交匯一瞬,便令她心中一陣不安?
唐世言與容嫣非向李昭南與芷蘅見禮,李昭南的目光卻凝在他們身後的女子身上,雖早已聽唐世言所說,可他仍舊希望,今日大宴上見到的沅心,不會是江沄。
但當她真正站在眼前時,他才真的信了。
心中,百味雜陳,不知已過了多少年頭,殿火流煙嫣然,如同隔著薄透的紅紗,彷彿便是昨日,殿下的女子,仍然是清高冷艷之美,一身雪白,容色淡泊。
香煙繚繞,綿延數里。
腦海之中,瞬間川息不止的過往,輕易漂浮於眸底。
果真是她——江沄,他的結髮妻子,他以為那消失在雪夜裡,再也不會回來的女人!
殿下,已有議論紛紛而起,有些老臣已依稀認出了殿下的女子,不禁發出一陣陣稀疏的聲音。
芷蘅凝眉望望,她忽然感覺,整個殿宇都靜默了。
而唐世言與容嫣非的容色亦是凝重不已。
她心下一思,莫非……
她眼光亦落在那女子身上,只見殿下的目光要麼與她一般疑惑,要麼便皆是凝在她的身上!
果然,果然是因著這名女子!
她是誰?
芷蘅心裡莫名的慌亂愈來愈是強烈。
她看在李昭南臉上,心中更加揪緊,李昭南烏黑瞳仁中,似乎暗淡了一切,唯有那女子的清影,分外清晰。
他的手,依然與她相握,可他的心神卻彷彿已經不在!
「陛下……」芷蘅幽幽一聲,李昭南一驚,轉眸看向她,芷蘅微蹙的眉心,令他神思霎時一晃。
他連忙收了眸色,平靜對向唐世言:「唐義公此行辛苦,落座吧。」
唐世言與容嫣非的坐旁刻意多出一位,江沄見了,自然明白,只是平靜的落座於容嫣非身邊,一身清傲,目光掃向大殿熟悉的、陌生的臉孔。
對上某些疑問的目光,她不過柔和淡笑,溫然舉杯,一飲而盡。
李昭南亦回坐了,玉案上杯盞流光,果品香濃,李昭南一杯杯斟滿碧玉鎏金盃,琥珀色的濃酒,一杯杯入喉,甘冽的劃入喉嚨,卻在胸口處灼熱。
殿下,舞袖翩翩,琴音輾轉如水,美人腰肢似柳,體之柔、柔之媚、媚之華,令大殿之上,頓時忘記了適才那令殿宇沉默的女子。
唯有李昭南始終眉心緊鎖,凝望著殿下,那淡然坐在容嫣非身畔的女人,她一臉平靜,無絲毫異色,並不看他,彷彿這一切皆與她無關,她的到來,不過是稀鬆平常之事而已。
可越是如此,李昭南心裡便越是不安,江沄的心思,永遠令人看不透,包括他!
她的臉上永遠有輕輕淺淺的笑意,和善的對每一個人微笑,心裡卻也許正有激烈的碰撞。
可她的眼裡,唯有淡淡。
江沄似乎感到那一道目光的熾烈,幽幽轉眸,與那一雙眸光相對,如今,李昭南已經是高高在上、龍威赫赫的一朝天子,可他的眼睛,依然是她熟悉的深黑,如看不見盡頭的夜。
深陷……
她終究眸光動容,李昭南半身陷於一泊華彩流霓中,只是眼裡的過往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如一片雪,落在平靜的湖面,無聲無息,卻早已凝結了寒意。
多年以後,她原以為早已冰封的心,終究不復鎮定。
思緒茫茫、萬般意念、忽起忽落。
這個牽繫了她一生的目光,咫尺天涯、兜兜轉轉,最終卻仍然是他……
江沄深吸口氣,相對的眸光,恍如隔世……
她終究起身,一身白裳顯得身子伶仃。
她目光凝望李昭南,穿過繁華的歌舞、喧囂的琴簫。
她轉身而去,李昭南心中一顫,身子不禁一動。
芷蘅看向他,再望望他目光凝望之處,卻不見了那名女子。
李昭南緩緩低眸,目光映在清澈的酒水中,他沉重的呼吸,令芷蘅的心莫名驚動,她看著他,直覺告訴他,那殿下與唐世言一同出現的女子,一定非比尋常!
終於,李昭南緩緩站起身,芷蘅抬頭看他,李昭南匆忙說一句:「芷蘅,朕出去透透氣,你在此照看著。」
照看著?這樣的歡宴,如何需要照看?李昭南卻步履匆匆,不及她開口,已然踏下了大殿。
他所過之處,皆免去了眾人的禮數,他走得極是隱蔽,似乎刻意避開眾人的目光。
可是昭南,你是帝王啊……
你的離開,怎麼會不引起大家的猜測?
芷蘅幽幽看著他身影消失在殿口。
唐世言亦望向殿上不知所措的芷蘅,默然一聲歎息,芷蘅啊芷蘅,你要如何與那樣一個女人鬥?
而對方若是江沄,又叫我……如何幫你?
甘酒入喉,醇香卻灼熱。
冷月初升,夜風冷冽,夜色淹沒了雪光,雪已停了,滿樹瓊脂,馥郁梅香撲面而來,入眼皆是茫茫一片。
銀雪厚重,壓在梅枝上,江沄纖指微微一觸,便有悉悉索索的雪屑紛紛如霧,似乎纏連了梅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身後,有微微碎雪的聲音,江沄指尖兒一滯,停留在冰涼的雪層上。
「我便知道,你會來。」這座皇宮亦是江沄熟悉的,這一處極是隱蔽,曾幾何時,他們皆不耐宮中宴席的繁複,便曾攜手來到此處,這裡是碧霄殿後園,鮮有人往,卻有極好的景致。
身後男子幽幽一歎:「為什麼要回來?」
一句話,沉沉的,凝結了多少往事的塵埃。
帝王嗓音微啞,江沄卻依然背向著他,淡淡說:「是誰……說他願意等我?」
「那已是過去,當年,我便說過,不要……再回來!」李昭南一字一字的咬住,往昔,碎在雪末裡,他沉痛的長歎,仰頭望向天際灰冷的夜。
江沄回身,許久,只聽見耳邊風聲呼呼,卻聽不到江沄的回答。
李昭南終究低眼看她,卻見兩行清淚陡然跌落,她清可照人的眸子,悲傷淙淙,她倔強的咬唇,目光卻依然清傲:「你不想我回來?」
她流淚,身子一瑟。
單薄的衣裙,愈發顯得她柔弱無比,李昭南微微蹙眉,她依然如此,咄咄逼人,卻又不肯卸下滿身驕傲!
李昭南解下身上風袍,輕輕搭在江沄肩上,這樣的寒,她纖瘦的身子,分明無法禁受。
江沄淚意凝結,望著李昭南深黑的眸,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遠在天涯,她輕聲一歎,冰涼小手突地握住李昭南為他披衣的手……
李昭南手一顫,她指尖有冷雪的濕涼。
江沄脈脈望他,雪色裡,梅香恬淡,有極清遠的寒香。
霏霏雪珠兒,晶瑩如玉,清淨的瀉了一地。
雪光映照江沄的容顏,她久久的握住他的手,卻始終不語。
「為什麼回來?」他趁機追問,江沄極少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樣貌。
數年光陰、迢迢難覓。
李昭南深深吸氣,冬的冷,便侵入了心肺。
江沄微笑:「便是說,若無充分的緣由,我便不能回來,是嗎?」
李昭南一怔,被她握住的手,輕輕一顫,他想要抽出,卻被她更緊的握住,她仰頭看著他,目光盈盈:「沒有理由,只是想要回來。」
白雪蕭蕭,風更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