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浴火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死記憶2 文 / 憂然
第一百一十七章生死記憶2
容嫣非看著他,流連的淚水,忽而斷線,落得洶湧不止:「唐世言,你是傻瓜嗎?你願為他死,他去要你去死!唐世言,你……」
她緊緊咬唇,再說不出半個字,纖指卻陡然一鬆,如月彎刀啷當落地,青磚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驚碎許久的沉默。
唐世言亦緩緩鬆開握緊她的手。
容嫣非怔怔站在當地,嬌軀微微顫抖,殿火高燒,光火分明。
燃燒的殿燭,幽幽光火,密集似針,一針針扎入容嫣非心裡。
而唐世言的目光亦漸漸低落,他握緊雙手,只望著容嫣非投影在青磚地面上纖細的身影。
「好!」許久,容嫣非緩緩開口,「陛下,我不殺你!既然再無轉圜,那麼……」
容嫣非轉身望向李昭南,目光裡搖曳淒涼的光色,她眸底的淚水隕落如雨,唇角微微顫抖著,卻似乎帶了一絲微笑:「陛下,既然如此,便請陛下將容嫣非一同殺了!反正,阿那與大沅亦是免不了一戰,倒不如,我與唐世言死在一處,免得看著這世間人情淡薄,倒也痛快乾淨些!」
說著,低身拾起地上彎刀。
銀亮的刀光,飄忽,令殿燭如霜。
唐世言大驚失色,踱步上前,卻似乎這一步,沉重萬般,他距她不過兩三步,可是終究比不上她的手快。
容嫣非便是這樣決然的女子,若要認定了一件事,是絕不會猶豫不決的!
「不要……容嫣非!」唐世言感覺,身體彷彿被抽空一般,心底的痛頃刻蔓延,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入侵了一般。
「不!是我口是心非,容嫣非,我喜歡你……」千鈞一髮,唐世言脫口而出。
他的手觸及到容嫣非身體的剎那,方才定睛看去。
適才,腦中一片空白,只聽見一聲風響,容嫣非被他拉在懷中,而那手中的彎刀,竟已在李昭南手中!
容嫣非亦是一驚,待到睜眼,已在唐世言懷裡,唐世言亦驚懼不已,眼裡的惶然猶在,兀自不敢相信,容嫣非面色嫣紅,一雙水淋淋的眸仍然情意脈脈的望著自己!
唐世言與容嫣非一同看向李昭南,李昭南手握彎刀,上下端詳,讚道:「果然好刀,爍亮如光、利而不重!不錯!」
李昭南說著,將彎刀擲向唐世言,唐世言伸手接過,另一隻手卻仍然攬著容嫣非腰際。
他不解,李昭南卻狡黠一笑:「這不是都說出口了?」
容嫣非與唐世言一怔,芷蘅亦是心裡一驚,她看向李昭南,李昭南目光深深,冷峻的臉,洋溢得意的笑容。
那是他臉上極少見的笑容,他望著唐世言,挑唇笑道:「唐世言,朕說過,遲早要報復回來!」
唐世言一怔,腦海裡迅速掠過種種記憶,記憶停留在大軍出征時,他助芷蘅隨在軍中,李昭南氣得無話可說的情景!
好啊,一向只會捉弄別人的人,居然被別人捉弄了!
唐世言臉色一陣紅潤,放開容嫣非:「你……捉弄我!」
李昭南一掃臉上陰霾,朗聲笑道:「是啊,朕的話,向來說到做到!說了要報復回來就一定要報復回來!」
說著,轉眼看向容嫣非,容嫣非亦是驚詫的看著她,淚跡未乾的美眸,驚凝不已:「陛下你……」
李昭南忽而收斂了笑容,面色重歸鄭重:「公主,既然都肯為唐世言而死,還說……不要嫁給唐世言嗎?」
容嫣非身子一震,她凝眉看著李昭南,李昭南的眼神深重不已,夜色一般的眸,犀利明亮有光。
他的目光,似乎早已看穿了這世間的一切。
任何人、任何事,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皆會無所遁形。
李昭南歎息一聲,目光望向芷蘅,便有柔情萬千:「唯有歷經了生死,才知道彼此珍惜,否則,你二人可會意識到輕言離別,也許……便可能是一生?你們已經錯過一次,這一次,一個倔強,一個好強,誰都不肯先開口,那麼,便讓朕來令你們開口!」
芷蘅看著他,不可思議他用心之深,連自己都沒有看出分毫,她亦一度感覺,李昭南欲殺唐世言,即使,仍然心存僥倖,但終究不會想到,他的用心,竟是要他們彼此學會珍惜,而不是一味的逞強好勝,而錯過了一生!
想想,的確如此,唐世言高傲倔強,容嫣非好強爭勝,已然擦肩而過後,便更加誰也不肯先開口。
即使,皆是心如刀割、即使,皆是舊情難忘。
可若非一番寒徹骨,又哪的梅花撲鼻香?
唯有生死當前,方有最真的情意流淌。
唐世言看向容嫣非,容嫣非緋紅面頰秀色迷離,他似乎懂了,李昭南並非是捉弄他,而是瞭解他,若李昭南直言要他迎娶容嫣非,那麼他心高氣傲,連官都不會做的閒雲野鶴,怎麼會去做阿那的駙馬?那麼,即使他心存愛念,卻也一定會拒絕,這是他的怪性子。
而容嫣非亦是如此,若說要她為國為民,嫁給唐世言,加上唐世言曾狠心決絕的行為,她決計不願強人所難。
那麼,兩方定然僵持!
容嫣非輕輕低頭:「陛下,你比想像的……還深……」
李昭南笑道:「承蒙誇獎。」
芷蘅眉間蓄著盈盈淺笑,她幾乎感動得落淚,一剪秋瞳裡只照見他高峻的形容,他身姿赫赫,目光卻柔憐,她靠在他的肩上,昭南,他的確是變了,他的心機依然極深,可他的心,那塊寒冷的千年玄冰,卻在一點一滴的融化……
唐世言與容嫣非對望,兩人的眼神交匯,曾經的種種,亦如雲煙,繚繞在凝眸的瞬間。
唐世言忽的舉刀,容嫣非驚道:「唐世言……」
一聲過後,只見唐世言刀鋒激烈、迅即如電。
剎那,一縷發斷落,唐世言伸手接住,容嫣非心裡如同山石崩落,那些堅硬,瞬間塌陷!
只見唐世言自懷中拿出那一縷青絲,玉色絲帶仔細繫著,唐世言將自己的發與那珍視的青絲相系:「永結同心……」
容嫣非淚光飄落,面容淒傷,明明該是情之所至的悸動,卻只餘下青絲記憶的疼痛。
曾經,那熱烈表白後的心痛,歷歷在目,便更感到眼前一切不甚真實。
「唐世言……」她哽咽難言。
唐世言將繫在一起的發,遞在她的手上:「公主,我與你一同回去,面對你的父王!」
容嫣非握緊那纏繞一起的發,亦與唐世言的手握在一起。
彷彿有種無形的力量自掌心升騰。
「等一等……」李昭南忽的叫住他們。
二人回首,但見李昭南目光凝重萬分:「你們就這樣去,容爾丹豈能答允?」
二人一怔,芷蘅亦是凝眉看他,李昭南道:「唐義公,容爾丹要的是心安,容嫣非嫁的不是朕,你如何令容爾丹心安而歸?」
唐世言心中一顫,眉心頓時凝結在一起。
不錯,容爾丹如此興師動眾,又怎會甘心讓容嫣非嫁給一介草寇,便滿意而回?
那麼,根本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他看向容嫣非,容嫣非亦是目光難為。
她咬唇,父王此番,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而來,況且,因著烏劉國王子一事,父王已對自己大為光火,那麼……又怎會輕易的退兵?更准許……她與唐世言一事呢?
心裡忽的一個閃念,望向李昭南:「陛下,你……不會早有計策了吧?」
李昭南牽唇一笑:「呵,計策談不上,辦法到有一個。」
唐世言望著他:「別賣關子!」
李昭南驟然擰緊眉,狀似慍怒:「唐世言,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說著,轉身回到龍案,攤開一絹錦帛,筆鋒如刀,字字鏗鏘,寫下一紙聖諭。
他抬眸說:「拿著這個,不敢說萬無一失,卻總也比你們兩個就這麼隻身而去,勝算要高!」
唐世言上前接過,疑惑的看著他,李昭南笑笑:「怎麼?怕有陷阱嗎?」
唐世言點點頭:「嗯,你現在還有什麼事做不出的?是陷阱也說不定。」
唐世言握著聖諭,也不施禮,容嫣非也是個好奇的性子,走過來接過聖諭,正欲展開看,李昭南卻道:「公主,現在展開,可不要後悔哦?」
容嫣非一怔,李昭南的目光深沉,似一望無際的深海,她略作猶豫,看看唐世言,唐世言亦是摸不著頭腦,索性揣起來:「不看就不看。」
說完,轉身而去,李昭南忽的叫住他:「唐世言,此去,可不僅僅是你個人之事,朕本不想與家國天下相關,可這又是逃避不得的,定要成功,不准失敗!」
他的聲調重歸了強令與堅決。
聲音不大,卻透露著絕對權威!
唐世言亦收斂了笑,他轉眼望向容嫣非,容嫣非臉上亦有萬分凝重。
他一生,只想著青山逍遙,或鄉間清閒,可似乎總是事與願違,他只想做一個山頭草寇,卻偏偏逃不開宮闈之鬥,他只想做一隻閒雲野鶴,卻偏偏逃不開命運捉弄。
他,偏就遇見了她!
金枝玉葉、高高在上的阿那公主!
他的命途,似乎總與意願相悖而馳。
也許,這就是天意。
他笑了,拉緊容嫣非的。」
容嫣非感受他掌心溫熱的氣息,絲絲入心、絲絲是情意。
她似乎從未被這樣熾熱的手掌握住,似乎從沒有過一股暖流如潺潺細水流入心裡,綿柔如絲。
許是太多的沙場征戰,磨滅了她的女子柔情,可當遇著真正的相愛之人,這種情愫便如同被喚醒,深刻而洶湧。
她與唐世言並肩而去。
棲霞殿,這座似乎蘊藏著無數傳奇的大殿,見證了太多愛恨情仇,成就了幾對神仙眷侶。
棲霞殿有百年歷史,柔美奢華中透著莊重。
李昭南看向芷蘅,亦擁著她走出殿宇。
白玉宮階,冬寒綿綿。
一樹青梅傲然風中,空氣冷冽卻暢快,不久,便會有一場雪吧?
李昭南眉宇輕輕一蹙,從前,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莫名的憶起一個人。
而自從遇見芷蘅,卻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想到。
他望著長空,落月銀光,照在一樹含苞青梅上,脈脈月華,如雪似霜。
今年的這個冬,似乎寒得過早了些。
芷蘅望著他,本欲開口,卻見他深深眸中似乎感慨連連,若有似無的流絮紛紛在眼底起伏,他攬著她腰際的手,亦越來越緊。
芷蘅不禁怔忪,他的神情,為何……哀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