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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浴火卷】 第八十七章 深山風聲1 文 / 憂然

    第八十七章深山風聲1

    明和三年,大沅皇帝率兵結束了長達三年的鏖戰,金色陽光下,李昭南安頓好南楚一起,率兵回朝。

    七月燦陽,戰旗隨風而舞,發出雄渾的呼呼聲,李昭南跨馬行在最前方,一路而來,看著那曾來不及欣賞的和連山景色移步換景。

    終於結束了……

    可是心裡,卻怎麼仍是空落落的一片迷茫……

    目光遠望,忽的一抹白色身影在半山腰策馬而去,李昭南望過去,眼神一滯,那纖細的身影,似一朵流雲只是一瞬間消失在眼底,可是怎麼……卻無端牽動了心底最深的隱痛!

    李昭南忽的勒緊馬韁,是誰?那個身影……那個纖柔的身影……

    他忽的調轉馬頭,目光忽而深而冷峻,戰袍飛揚、馬蹄聲聲,李昭南喝道:「唐兄,大軍繼續前行,朕隨後跟上!」

    渾厚的聲音,震盪在苦熱的風裡,唐世言目光微暗,看著李昭南背影如風,一路狂奔而去……

    半山腰,樹影凌亂,熱氣蒸蒸。

    和連山壯闊的景色,被熱烈驕陽籠著淡淡金色。

    翠綠濃,金陽若水,流淌著七月裡火熱的美好。

    李昭南策馬狂奔至山腰,那樹影之間,浮雲惹人亂,李昭南勒馬四望,那山間唯有鳥鳴啁啾,千山橫疊中,亂雲飛舞無數,浮白掛滿枝頭,可唯一不見的,卻是適才那抹柔麗的身影。

    飄逸的身影,分明如此熟悉,在這山間、在這樹影裡。

    李昭南忽而悵然若失,想想自己多麼可笑?那身影,依稀讓他想到了那已故去的女子,那在心裡深埋的三年餘的人兒。

    可是,怎麼會?即使是她,她又怎麼會策馬來此?她那般柔弱的身子,那般憂傷的眸,即使來此,又怎會如此靜默的立在半山腰?

    她恨他,亦如……他恨她!

    惘然一笑,莽莽山間,威俊的帝王策馬絕塵而去……

    山風吹落雲色,一抹淡淡的白,漸漸消隱在雲天深處……

    不見……

    天子班師回朝,大軍浩蕩入城,果如李昭南所料,他人未曾回朝,天子好戰,耗損民力之說便早已甚囂塵上,這一次,再沒有夾道歡迎的百姓,再沒有殷殷熱烈的呼聲,有的……只是靜默的抵抗!

    朝內,朝臣各懷心思,言不由衷的恭賀我主凱旋後,便有三朝老臣左尚書麥思濤首先發難:「陛下,三年鏖戰,凱旋而歸,雖可喜可賀,可此戰耗損民力物力太多,只恐民心動盪,民怨四起。」

    李昭南龍眸一爍,面無表情:「麥大人此言何意?」

    巍巍龍椅,金煌殿宇,李昭南落座於最高處,俯瞰眾人,心中卻有統率千軍萬馬都不曾有的惶恐。

    但,他終不許自己表露分毫。

    「陛下,您如今已是九五至尊,我大沅天下之主,是否再與江湖匪類一起,會令民間非議,我大沅國本動搖,我……」

    「啪」,重重一聲,李昭南右手落在龍座手柄上,發出悶響的聲音,打斷麥思濤。

    「麥大人,動搖國本?哼,此番若非唐義公馳援相助,傾其所有供應糧草,朕早已餓死在了和連山!」說著,眼神掃向糧草司張友,冷冷一笑,「在我大沅軍隊急需糧草之時,麥大人,您身為左尚書,卻身在何處?」

    龍顏大怒,李昭南豁然起身,騰騰怒氣幾乎震撼殿宇。

    麥思濤一怔,隨即定下心神:「陛下,國有國法,糧草調度自然需要時日,自然要多方商榷,難免……」

    「住口!」李昭南戰袍未去,一身鎧甲爍爍,逕直走下鑾殿,邁步到麥思濤面前,他盯著他,黑眸冷若寒潭,「商榷?便可置上萬性命於不顧?所謂國法?哼……便是草菅人命嗎?」

    李昭南怒氣橫眉,麥思濤亦沒有想到君王盛怒至此。

    他沉一沉嗓音,正欲言語,李昭南卻忽的捲起戰袍衣袖,露出數道赫赫傷痕,他薄薄的唇抿著,一字一字溢出唇齒:「麥大人,在您閒心喝茶、逸致棋盤之時,可曾想過前方將士正流血沙場,以性命相搏?在您迂腐固執、坐享安平之時,又可曾想過這是用多少人的鮮血與性命鋪就的太平盛世?哼!少跟朕說這些個酸腐透頂的話,朕,是自刀頭舔血、九死一生中摸爬滾打來的,軍令至高,那些個早該埋到土裡去的酸腐思想,大人,和這一道道傷痕比起來,孰輕孰重?」

    李昭南一番話,忽而如千鈞巨石落入太安宮!

    他鷹眸如劇,犀利如刀,他的殘忍嗜血,原本,人人以為自登龍座,早已收斂,可是這一戰歸來,他卻似乎又變回了從前那個我行我素、陰梟狠厲的奕王!

    麥思濤臉色煞白,嘴唇顫動,李昭南甩袖而去,重新走上鑾殿。

    麥思濤幾乎氣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交替不止。

    「陛……陛下……一國國法為大,豈容……豈容如此褻瀆?老臣……老臣請陛下,准許老臣告老還鄉!」麥思濤斷斷續續,聲色卻俱厲。

    李昭南微微側眸,冷冷眼光,唇角勾動:「麥大人,好走,不送!」

    言罷,轉身而去。

    赫赫龍威,殿宇瞬時靜默、死寂、無聲……

    眾臣面面相覷,今日的陛下似乎特別異樣,孫守波望著震驚得週身顫抖的左尚書麥思濤,冷冷一笑,率先轉身而去。

    擦身瞬間,冷聲道:「麥大人,如今是真正的改朝換代了。」

    一句話,令麥思濤的臉幾乎扭曲!

    他憤恨看著孫守波得意的狂笑而去,殿內,人人皆是一時腦中空白。

    這一次激戰三年,血戰而歸的陛下,似乎更加冷酷如鐵了……

    李昭南憤憤回到宮,三年,他已闊別了棲霞殿三年!

    七月,葵傾赤,玉簪搔頭,大片木槿飛落如皚皚雪飛。

    明明微溫的午後陽光,稀疏灑在粉白色簇簇跌落的花瓣上,便如結了霜般,棲霞殿內,怎麼都是一副蕭索的景象。

    李昭南解下披袍,戰甲未去,便迎上一名侍女,這女子杏眼含波,流光盈盈,嬌柔萬端,她纖指正欲為李昭南解下戰衣,李昭南卻道:「雲兒呢?叫雲兒來伺候!」

    三年來,李昭南始終宿在棲霞殿,由侍女雲兒隨身侍候。

    那婢女卻是一怔,隨而輕輕咬唇不語。

    李昭南眉一凝,厲聲道:「雲兒呢?快說!」

    龍威赫赫,那婢女嚇得跪倒在地,顫顫說:「回……回陛下……雲兒姑娘,她……她……」

    「快說!」李昭南一腳踢在吞吞吐吐的婢女身上,婢女終於開口說,「雲兒姑娘,因……因失血過多,正……正在……在明苑歇著,還……不可下床走動……」

    失血過多?!

    李昭南震驚的望著戰戰兢兢的婢女,不可置信:「怎麼回事?誰……竟敢如此大膽……」

    那婢女弱聲道:「這……陛下……」

    她怯生生的不敢再言,如此這樣的樣貌,李昭南又怎還需問?

    這皇宮上下,敢動棲霞殿一草一木的,除了如今權傾朝野的孫家女子皇后孫如妍,還能是誰!

    他憤然轉身而去,雙拳緊握!

    孫如妍,佑寧的帳,朕記得,芷蘅的帳,朕不會忘!

    如今,芷蘅唯一留下的雲兒,若再有個三長兩短,你休想有好過的日子!

    即使,朕尚且離不開孫守波的支持,可是,一味隱忍,亦絕不是朕的性子!

    棲霞殿明苑,清素簡介的屋舍,乃婢女所居,平日少有人來,李昭南踏入明苑,其餘婢女見了,忙是紛紛拜倒,各自緊張不堪,李昭南並未做表示,而是徑直走向雲兒的房間,推門而入。

    躺在床上的女子一驚,抬首,蒼白的臉露出驚訝的神色,隨而一絲暈紅染上臉頰,連忙欲要下床:「陛下……」

    李昭南揮手道:「不必施禮。」

    雲兒乍見李昭南,兩行清淚陡然滑落,三年了,她終於熬過了這三年,重新看到了希望一般。

    她咬唇,李昭南走到床沿邊,望著蒼白、憔悴、瘦弱的女子,一身素淨青衣,長髮披散,柔弱的望著他,竟不能言。

    「是皇后,對不對?」李昭南龍眸暗淡,望著雲兒素衣上清晰可見的血色痕跡。

    雲兒咬唇點頭,深深吸一口氣:「還好陛下回來了……」

    她委屈萬端,李昭南揚首向外吩咐:「來人,傳御醫!」

    驚慌走進一名婢女,見了李昭南,戰兢的吞吐道:「是……陛下……」

    那婢女才要出門,李昭南又喝住她:「叫人進來,為雲兒收拾東西,雲兒從今日起搬到棲霞殿偏殿居住,而你們……亦要尊稱雲兒一聲姑娘,明白嗎?」

    沉冷的聲音,令那婢女一驚,她看看雲兒,雲兒亦驚訝的望著李昭南,李昭南冷峻臉容似冰凍的雪山,不見有消融的雪,只見冷冷的冰。

    自從,這棲霞殿的女主走了,他便一直是這樣的神情,不曾再有過半點溫暖,可今日,雖他仍舊面色無溫,但一句話卻令人心中震動。

    「陛下……」雲兒盈盈淚落,卻不能言。

    那婢女亦連忙反應過來,垂首道一聲:「雲兒姑娘。」

    李昭南瞥她一眼,那婢女連忙出去交待,雲兒淚流不止,蒼白的樣子,形容楚楚。

    李昭南起身,戰甲雪亮,七月流火,木槿香落,惹誰憐見?

    他望著窗外翩翩跌落的花瓣如雪,堆積在心的角落,芷蘅,我還能為你做什麼?為什麼……三年了,我仍然感覺,你不曾離開過這個世間、我的心間……

    幽幽歎息,他轉而離開明苑,雲兒卻怔怔望著帝王孤寂落寞的背影,淚光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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