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浴火卷】 第八十二章 三年鏖戰2 文 / 憂然
第八十二章三年鏖戰2
山中春日,總是來得更遲。
目窮之處,雲海滔滔,人間天上,雲靄空濛,絢麗夕陽為那晚雲抹一層玫瑰色凝露。
彷彿便要落雨。
深山之中,卻有桃花林深濃春意。
桃開添彩,斐雲弄枝,盛世迎春。
那一身潔白的女子,立在紛紛如幕的桃林中,桃花落似薄雪,脫風霜而不萎,棄寒暑而彌堅,那白衣勝雪的女子,粉黛紅顏,媚眼酥心,輕絲縐紗隱現冰肌玉膚,長簫在手,一曲春意愁春風,回眸間,容顏傲世、風情千萬。
唐世言策馬而來,一身青袍灑逸,漾起滿園桃花雪。
與那眸光一處,朗然目色便被桃雪渲染幾分脈脈。
「果真是你,『俊俏公子』。」唐世言望山色茫茫,微笑說。
那女子只是輕握簫管,靜靜立著,纖指跳動間,簫音便驚落無數桃花雪。
只是三年來,這簫聲,始終悲慼如泣。
「我教你騎馬,卻不是要你冒死跑到戰場上來。」唐世言望著那靜默的背影,淡淡說。
那背影依然無聲無息,在無數落花裡,按簫而奏。
「你說,帶來了糧草?」唐世言疑惑看著那纖瘦的背影,不可置信。
她隻身一人走上這和連山山頂,怕亦非易事。
那女子轉眸說:「山下十里之外有充足糧草,由李民與蘇占看押著,我唯恐有失,故而先喬裝上山,與你商量。」
唐世言半信半疑,他深知如此情勢下,能弄到足夠的糧草是多麼艱難的事情,她……又是怎樣做到的?
「你是如何做到的?」唐世言看著她,她低頭淺笑,「我能做什麼?只不過變賣了當年的隨葬品,那些個珍奇,換些糧草來還是不難,又叫蘇占聯絡了李民,李民帶一些人,蘇占帶一些山人,我便跟著一起來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唐世言卻聽得內心悲哀,他幽幽道:「你終還是放不下他……」
女子容色一顫,隨而望向一方雲天,雲天低矮,在山間彷彿縈迴做雪白霓裳。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雲海滔滔,舉起長簫,復又一曲動人心。
「陛下親征三年,聽聞朝中多虧孫守波震著,才不至內憂外患。」唐世言見她不語,便岔開話題,聲色中有一絲試探,女子果然簫音一顫,隨而緩緩放下簫管,淡淡一笑,「那是自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陛下有個什麼,孫家亦會牽連,雖於糧草之事,朝中爭鬥不休,未有結果,但這一次在蘇占通知李民,糧草齊備,只待出發後,李民之所以還算順利的帶兵押運糧草而來,也便多虧孫家相助,但孫家到底是個隱患,陛下個性,絕不會永遠甘於受制於人。」
「我不懂。」唐世言凝眉問,「既然你心中如此明白,還如此在意他,為何當初卻要選擇離開?而叫紫櫻通知我,寫一封那樣決絕的信給我,令我不得不答應與羅先生裡應外合,偷梁換柱!」
女子目光一動,一片桃花落在眉宇間,濃了憂鬱,她默然歎息,苦笑道:「唐大哥,若當時我不離去,你道我還可以活到今時今日嗎?」
「他定會護你周全。」唐世言篤定。
女子眼神微悵,拂去眉間桃花,幽幽說:「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離開他。」
唐世言望著她,三年前,無論自己如何問,已心如止水的女子,就是不肯說一個字,只是默默流淚。
如今,光陰如梭,三年過去,她不再流淚,終究釋懷了嗎?
「唐大哥,若我不出此下策,他怎會放我離開?」女子彷彿說起一件昨天的平常事,她緩緩踱步,「其實,佑寧的死,不過讓我看透了更多,我看透了宮中的惡鬥,永遠不會因你是否有寵而停止,無寵是罪、有寵亦是罪,不錯,佑寧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面對他,每當看見他,我都會想起佑寧,可這並不是我離開的原因,唐大哥,我太累了,我更不想他因顧念我而放棄他多年籌謀的江山大業。」
「你大可寧死不做皇后,他亦不可勉強了你。」唐世言疑問重重,已在心裡三年。
三年前,他亦曾猶豫,是否要背著當今陛下,而冒天下之大不韙。
女子笑笑,搖頭說:「你錯了,他會!莫說他因佑寧而愧欠,便是沒有佑寧之死,他也會,所以我必須離開他,若我不離開,孫家勢必與他對立,當時新朝才立,根基不牢,又有聯軍趁機發難,他登基本便名不正言不順,若內外交困,只怕縱是他有再大的抱負亦無法施展。」
唐世言挑唇笑笑:「你很自信?」
女子默然,眼裡流過一絲淺淺悲哀:「不,非我自信,只是你不懂,我與他,有著太相似的經歷,在北冥,我是最卑微的公主,而他亦有不堪的年少時光,他愛我,之所以深刻,是因為愛我,會令他感覺是在愛他自己,他傾盡所有的愛給我,是感覺是在彌補他曾經缺失的愛,若我不曾有著與他相似的經歷,也許,他根本不會愛上我。」
「是嗎?」唐世言笑道,「我看……倒是未必。」
女子回眸看他,盈盈目光映著桃色分明清澈,嫵媚中又有清新雋秀,男子緩緩側開目光,卻斂在了唇邊的笑。
三年來,直到被李昭南徵調之前,他與她幾乎朝夕相對,他似乎仍看不夠這一雙剪水秋瞳……
「芷蘅,你有時很低估自己!」唐世言輕聲道。
白裳女子,桃花飛雪,三年裡,芷蘅這個名字似乎已被片片桃花掩埋。
這於危難之中,雪中送炭的女子,正是那三年前「自盡」於棲霞殿的楊妃芷蘅!
「唐大哥,如今霍敏封山,還是想法如何調虎離山,令糧草順利進山吧,我怕是硬闖總歸是不行的,若對方一把大火,我們的心思便白費了。」芷蘅聲音清淡,眉間卻有濃重憂鬱。
唐世言點頭說:「好,我先送你下山,夜晚,趁著月色,我自有辦法。」
芷蘅笑道:「你回吧,若被人發覺了,恐功虧一簣。」
「快下雨了,只恐山路難行,我必須親自送你回去。」唐世言不由分說,跨馬而上,芷蘅亦跨上馬,卻說:「李民並不知軍中有我,我是喬裝了混在蘇占一行中的,唐大哥你回吧,千萬不要因我……而令功虧一簣,一切還需謹慎!」
「不行。」唐世言堅定說。
芷蘅看向他,目光中濃了悵惘:「唐大哥,不要再因為我而起什麼波瀾了,可以嗎?」
隱居山中三年,芷蘅心思靜淡了許多。
她實在不想再回到原來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子。
唐世言看著她,他深知,這三年裡,她是怎樣熬過了喪子之痛、思念之苦,本已看似淡然的她,卻無奈又一次捲入了爭鬥,唐世言歎息一聲:「好,但一路小心。」
芷蘅微笑點頭:「夜深我等你。」
說著,策馬而去,三年,她的騎術精進不少,和連山如此險峻山路,她亦敢於隻身而來,廣袤蒼穹,碧草茵茵,女子長發狂舞,便似珍貴的墨色絲綢,隨風獵獵,似一面優美旌旗,飄蕩在戰火紛飛的山色裡……
唐世言有一瞬間恍惚,她變了很多,可唯一不變的是心裡那深深隱藏著的刻骨之愛!
一切,哪裡有芷蘅說的那般清淡。
楊妃墓中陪葬,雖珍奇無數,可終歸乃新皇寵妃墓中之物,識貨之人未必有膽,有膽之人未必識貨,蘇占陪著芷蘅遊說無數,方才變賣了陪葬品,芷蘅一副真純面容,淒楚眼神說出一段又一段傷心往事,為每一件陪葬品編織了唯美動人的故事,方才一件一件賣出去,逐漸湊足了資財,親自與蘇占一起購置糧草,山中不可無人,各分主亦其心各異,終歸要留下些心腹,於是便要蘇占暗中與李民聯絡,李民經與孫守波一番談判才帶兵一萬與蘇佔五千人共同押運糧草前往南楚。
路上,偶遇兵襲,她親眼看到了戰場殺戮,血染的江山,是李昭南一次又一次跋涉過的苦難。
如今她亦要親歷,便彷彿,是與他……在一起!
夜深,芷蘅重新換上一身瀟灑男裝,飄逸而翩然,她站在風中,憋悶了一整天的大雨,依然不曾落下,空氣異常凝滯,令人呼吸不暢,有種緊張窒息的味道。
突然,只見不遠處的和連山大火漫天,芷蘅凝眉望著,心間一緊,連忙跑回營帳:「蘇佔大哥,那火……」
「姑娘放心,那火怕是少主所放,多半是疑兵之計!」蘇占指著天道,「姑娘看,那便是少主發出的訊號。」
蘇占挑開帳簾,芷蘅望過去,果然見天間飛過三到淺藍光束,於大火茫茫中尤為刺眼。
「但願如此。」芷蘅仍舊有一絲擔憂,她望著天,「千萬不要下雨。」
雨天,又是夜深,只恐糧草上山不易。
蘇占正欲答話,便見一人影掠過,蘇占忙道:「小心。」
他閃身在芷蘅身前,那人影卻淡笑道:「是我。」
唐世言的聲音!
蘇占驚喜道:「少主!」
芷蘅亦驚道:「是你?你親自來?」
芷蘅看著他,唐世言揭下面巾,朗然目光幽幽,夜色彷彿盡數收斂在眼眸中。
芷蘅笑道:「好,唐大哥,你有何部署?」
唐世言望向蘇占:「蘇占,陛下令人點燃烽火,與封山守軍周旋,那已是我們最後的戰力,撐不了多久!你速速帶人自那一路上山,一定要快!而我與李民帶人斷後保護,這一遭,一定要成功!」
蘇佔點頭:「少主放心,蘇占明白!」
「嗯。」唐世言轉眼看向芷蘅,但見她一身蕩漾長袍,一身男裝,穿在她身上俊逸非常,長髮被玉帶束起,一雙清澈的眼,流光分明。
唐世言凝著她,忽而道:「你……要一同上山嗎?」
芷蘅一怔,唐世言深刻目光,在烽火中似乎有一絲複雜。
望望漫天烽火,她該遠離,可是……那戰火裡,有她心底最深的牽掛,那烽煙中有她此生唯一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