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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浴火卷】 第四十一章 心若有諾1 文 / 憂然

    第四十一章心若有諾1

    「是你?」許久,唐世言才微笑開口,乍見芷蘅,他難掩目中的驚喜與詫然。

    他明明眼睜睜看著她落入茫茫江海,明明眼睜睜看著她浴火焚衣。

    他一連在興江邊找尋數日,未見芷蘅蹤跡,他曾不斷自責,不斷詰問自己。

    可今日,絕色女子突地出現眼前。

    依舊一身白衣素然,山風吹亂她綿長墨發,瘦弱的身子,彷彿一片淒美飄零的落花,隨風散落在這幽寂山谷中。

    芷蘅望著他,淚眼如娑,蒼白如雪的臉容,目色驚惶。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彷彿心智全無,素衣飄揚風中,她終究錯身而去,向著山的另一頭跑去。

    山風揚起她墨發紛紛,如一匹細綢亂在秋色茫茫中。

    芷蘅一路奔向山口,奔出大營,一路上,竟沒有人阻攔她,人人皆知,趙金豐因此女而被奕王懲戒,至今被綁在光天化日下,不得饒恕,每個人看見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芷蘅氣喘吁吁,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可,終也不能將心內的痛驅散半分。

    適才,寒劍穿過李昭南胸膛的剎那,她分明感到內心裡一陣陣悲愴。

    怎麼會這樣?她恨他不是嗎?她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到他不是嗎?

    可為什麼,心卻疼痛難忍,不可抑制的滲入四肢百骸。

    她頹然跌坐在地,看一雙白皙玉手沾染了點點血色,李昭南似笑非笑的眼便在眼前招搖,她雙手摀住頭,拚命想要將心裡的悲傷搖散,可那痛,卻越發清晰,越發尖銳……

    李民的話在腦海裡不斷盤旋。

    李茂離奇死亡,是李昭南殺死了他嗎?

    他結盟北冥,不是為羞辱自己,而是為了叫北冥對她感恩戴德嗎?可是為什麼,他從不說,甚至一直以惡言惡語刺激她?

    凌風傲,他的確不止一次的抱她上馬!

    昨夜,在病得昏昏沉沉之時,她依稀記得有雙溫暖的手撫慰著她的疼痛。

    竟是……李昭南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楊妃……」

    身後有男子的聲音沉沉的,芷蘅回頭看去,只見李民凝眉立在自己身後,山風迷眼,他的神情複雜不明。

    李民微微側過眼,沉聲道:「奕王叫我跟住您,保護您……」

    凌亂青絲舞亂風影,眼角眉梢的苦澀,深深濃郁。

    芷蘅聲音顫抖:「為什麼……」

    一句為什麼,都無端牽動了心中酸楚,那酸楚逐漸蔓延,便變作心口處尖銳的疼。

    李民望著她,她仰首迎著日光,日色如新,沉入她的眼中,卻是至清的苦楚。

    不可否認,即使如此狼狽憔悴的樣子,依舊難掩她驚世駭俗的容顏。

    也難怪,縱橫沙場、風流倜儻的奕王會如此心動。

    李民歎一聲氣,望向空渺長天。

    「奕王……在光耀的背後,其實……過得很辛苦!」李民幽幽道,目光無限悵惘,「奕王的母親,只是一名宮女,本便受人白眼,奕王四歲之時,他的母親更因『淫』亂宮闈之罪被打入冷宮,後『自殺』而亡,之後的十年,奕王都是在別人的唾罵與鄙夷中長大,受盡後宮嬪妃與皇子公主的凌辱,我從小與奕王在一起,深知他的脾氣秉性,他很多話,不願說,很多心思與常人不同,他敏感、多疑,可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糟糕的童年,直到十四歲,他毅然前往沙場,奮不顧身,我知道,他每一次上戰場都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以他神勇無比,無堅不摧,有一次,他竟單槍匹馬衝入敵陣,差點喪命!皇上因此方對他刮目相看,他每一次都在拚命,只不過想要讓別人看得起他,他冷酷,只不過是因為曾受盡了冷落與羞辱,他殘忍,只不過曾經受過更殘忍的對待,他風流,只不過……因為他討厭女人,恨所有水性楊花、裝腔作勢的女人!可是楊妃……」

    李民目光沉痛,看著逐漸安靜下的芷蘅:「我看得出,奕王對您是不同的,只說,唯有您一個女人可以坐上他的凌風傲便是令人不可想像之事。」

    「可是……」芷蘅淚水落下,心痛如絞,「可他為什麼要如此對我?他羞辱我,冷落我,甚至……」

    芷蘅咬唇,沒能說下去。

    有太多的疑問在心中縈繞。

    那個冷酷的男人,似乎從不曾有過溫情脈脈的眼神,叫她如何相信這些的確玄機暗藏的柔情切切?

    「楊妃,自從北冥您與趙公子大婚之夜後,奕王便請戰皇上,欲要一路打到北冥,將您風風光光的迎回大沅,卻不想,時局有變,皇上接受和親,又聞您身懷有孕,奕王便停止戰爭,待您嫁入天府,但……霍乘風從中作梗,奕王為將霍乘風一網打盡,那天晚上,雖已潛伏在客棧附近,卻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叫我回南越城調動人馬,再行營救您,而正在我走之前……奕王卻看到了您與霍乘風相擁的場面……」

    芷蘅一驚,李民便歎息一聲:「奕王本便從不相信女人的情愛,見到如此情景,我想之後的一切,奕王……只是不想自己愛上您,可是,又不由自主的要保護您,他該是矛盾的吧?即使是我,也不可將奕王猜透……」

    心間的痛,苦苦蔓延。

    芷蘅失神的坐在冷冷山石上,秋陽,冷落昏然,山石,寒入心骨。

    李民的每一句話,彷彿都是尖利的針,刺入芷蘅心中。

    曾經的往事,歷歷在目。

    那些曾傷心的、絕望的回憶,如今卻清晰無比,李昭南冷酷的雙眸背後竟掩藏著如自己一般許許多多的艱辛!

    怎麼……會是這樣?

    李昭南,竟然會與自己一樣,有著如此相同的經歷。

    同樣,在別人的鄙夷與冷眼中長大,同樣,歷經過太多的羞辱與磨難,只是不同的是——

    李昭南選擇抗爭,選擇與命運為敵!

    而自己,卻只是懦弱的選擇認命!

    山風如薄薄的利刃割斷心脈。

    芷蘅只感到心口處汩汩不止的血,幾乎要噴薄而出!

    芷蘅忽的起身,拚命向回跑去。

    那一劍,她親手刺在了李昭南心口——

    可是李昭南,你不能死!不能死!

    風嘯耳畔,芷蘅只感到淚水不自覺的湧出眼眶,山風吹澀了眼角,清苦無比。

    沿著原路,她一直奔到帥帳。

    帳簾之內,血腥的味道撲鼻而來,因著一路狂奔,芷蘅微覺暈眩,秋日涼,她卻已素衣微濕,蒼白容顏,亦是細汗淙淙,淚光中,她看到李昭南閉目躺在床榻上,血染的衣袍被丟落在地。

    他面色不變,只是眉心間的溝壑越發深刻。

    挺直的鼻翼,便若這叢叢山脈,毅然高峨。

    他半靠著,闔目養神,薄唇冷冷抿著,蒼白、沒有血色……

    這一切,都是她害的!

    芷蘅頃刻淚水蜿蜒,慘白的絕色容顏,被淚浸透。

    芷蘅緩步走近床邊,淚水滴在李昭南乾澀的唇邊,她全然沒有注意,唐世言與御醫正在床邊照看,怔怔的看著她。

    一襲素衣的女子,柔絲散亂,蒼白憔悴,好似那一劍便是刺在了她的心口,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她頹然跌坐在床邊,眼睜睜看著他心口處隱約的起伏,淚水難抑,素指撫上李昭南剛毅臉頰,淚光搖曳他沉毅的臉廓。

    「李昭南,你不要死,不要死……」芷蘅指尖兒冰涼,卻不及心上半分,心,彷彿已被冰凍得沒了溫度,被熾烈的火光一烤,便要四分五裂。

    從未……有過如此這般的疼痛。

    從未……有過這樣心碎的感覺。

    即使,是北冥皇宮的冷漠。

    即使,是六哥遠去的背影……

    李昭南,不準死,不許死!

    終於,明白了心裡那曾強烈的感覺,終於,相信了愛恨本便相依。

    否則,那恨如何會如此刻骨?那情如何會這般苦痛?

    她恨他,可是……她更愛他。

    也許,從那一夜開始,也許,從第一次偷偷看他開始,也許從第一次聽聞了他赫赫驕人的威名開始……

    「李昭南,我不許你死,我不許!」頻臨崩潰的絕望侵蝕著她,她淚水決堤,「你起來,你還沒有說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不來接我?為什麼要冷落我、羞辱我,為什麼……什麼也不說,為什麼……為什麼?」

    芷蘅語無倫次,一句一句,切割在自己心上,凌遲的痛。

    她伏在李昭南胸口,淚水浸透他的衣袍:「你起來,你起來啊,你給我說清楚!」

    「楊妃,奕王福大命大,定會好起來。」御醫見芷蘅如此,不禁從旁安慰。

    芷蘅抬眼看他,淚色淒然:「他會死嗎?」

    御醫看看李昭南,凝眉,不語。

    芷蘅心一沉,忽的起身,衝到御醫跟前:「很嚴重是不是?是不是?」

    她抓住御醫衣袖,御醫吞吐難言,看向一邊的唐世言,唐世言望著芷蘅狼狽驚惶的樣子,眼裡竟有幾分不易見的失落。

    他垂首之間,便掩藏了所有情緒:「我說奕王,就不要裝了,你定要這女人給你殉了情不成嗎?」

    唐世言語聲淡淡,便如他一貫的做派,芷蘅一驚,放開御醫衣袖,回頭而望,只見李昭南已睜開雙眼,似笑非笑的目光,凝視著她,照見她驚詫蒼白的臉容。

    「你……你……」芷蘅一時失語,李昭南卻幽幽挑唇一笑,「若被你一劍便刺死了,我……還是李昭南嗎?」

    桀驁的修眉,傲岸不群的眼神,薄唇悠揚一道彎彎弧度,冷酷絕情的目光,似乎點染了柔和幾許。

    芷蘅忽又淚下,眼神卻陡然暗淡。

    她咬唇看他,看著他笑意一點點凝結在唇角,看著他漆黑雙瞳裡,映著自己纖薄柔弱的剪影。

    不可抑制的淚水沖刷著眼中的哀傷絕望。

    唐世言遞給御醫一個眼色,御醫亦便識相的與唐世言退出大帳。

    李昭南隨即微笑:「還恨我嗎?」

    芷蘅不語,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目光不移的望著他,望著他蒼白的唇,漾著勉強的笑紋。

    這一劍,沒有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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