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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堪回首的從前 第147章 自殺 文 / 斷欲

    第147章『自殺』

    是的,雖然自己半生的奮鬥沒有絲毫的成果,但同樣是問心無愧的,他對得起朋友,對得起鄉親,對得起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四個女人,對得起兒女,對得起身邊的每一個人。他希望人人都擁有幸福。

    可是命運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捉弄他,先是小翠的跳井讓他痛斷肝腸,然後是春鳳的慘死被逼的闖進了關東,後來是蝸牛和一連串的自然災害搞得他焦頭爛額。辛辛苦苦忙碌了一生,全都被身邊的瑣事纏住了,根本就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本來以為這一切都過去了,自己可以甩開膀子,把嘎子溝拉扯起來,就像當年的陳家一樣,把生意做遍全國。可誰也沒有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文革再一次將他拉進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啊!默然一邊走,一邊深深的感歎,一瘸一拐來到了柱子的墳頭前。

    柱子跟滿倉埋在一起,現在,陳家的祖墳顯然是熱鬧起來,整整齊齊七個土包,他的太爺爺陳炳德在最北邊,然後是父親陳太雲和滿倉的墳,接下來是柱子,春鳳和小翠的,蝸牛排在最後,他自己的位置早已準備好了,就在春鳳和小翠的右邊,當然,還給櫻子留了一個、默然知道,也許過不了多久,他也會躺在這裡。只是不知道是那一天,不知自己閉上眼的時候,是不是跟父親一樣,終身沒有留下遺憾。

    「柱子兄弟,我來看你來了!」陳默然坐在柱子的墳頭上,迎著落日的餘暉,點燃了一袋煙,自己抽一口,柱子抽一口。

    「柱子兄弟,你走的太倉促了,哥哥被關在大牢裡,沒有機會來送你,為了我,讓你受苦了……」

    陳默然沒有流淚,只是默默訴說著,從小時候柱子跟著滿倉逃荒來到陳家開始,嘴唇不停,一直說到太陽落山,天完全黑下來,說一陣笑一陣,說一會兒歎口氣,雙眼裡充滿了神往,好像對過去的一切充滿了留戀。直到櫻子摸著黑喊他回家吃飯。

    第二天,又一個不幸的消息傳到了默然的耳朵裡,白狼在一次批鬥會上,由於不服那些紅衛兵對自己的批判,竟然跟他們動起了手,當時他的雙手被緊緊捆綁著,抬腳將一個紅衛兵踢到了主席台下,所有的學生們都紅了眼,一擁而上,棍棒,皮鞭和桌椅板凳全都砸了過來。一通亂打以後,白狼終於一動不動,頭上鮮血直流。有人說他的肋骨被打斷了四五根,腿也被打折了。但那些紅衛兵絲毫不顧,還是拖著他到處遊街。

    陳默然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卻出奇的平靜,只是臉色慘白,不吃不喝不說一句話,整整坐了一夜,彷彿靈魂出了竅。第二天早晨,他發現自己的頭髮竟在一夜之間變得花白了,澎湃的激情消失了,心中只有冰冷的失望。

    陳默然知道,他沒有權利,沒有資格,甚至金錢也不會發揮太大的作用,目前的他只是個普通的小老百姓,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他根本救不了白狼。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白大哥,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天早晚是要晴的,烏雲迷漫的時間不會太久,只要咬牙闖過了這一關,你還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

    他的心裡早已做好了準備,只要自己的腿腳能夠好轉,一定要夜襲市聯委,把白狼給救出來。哪怕跟他死在一起也問心無愧。可惜春生不在身邊,如果在的話,憑春生的身手,救白狼絕不在話下。可這孩子到底上哪兒去了呢?

    第三天,他主動找到了素蘭,告訴她,要想盡一切辦法,給白狼大哥帶點吃的和藥過去,讓他不要灰心,我陳默然不會袖手旁觀。

    素蘭走了以後,陳默然從床底下掏出了一個木頭箱子,慢慢拉了出來,裡面是一個狹小的盒子,把盒子打開,是一塊用草紙包裹的鐵傢伙,沉甸甸的。這是春生臨走時留下的兩把駁殼槍。這兩把槍跟了自己不到三年。依然嶄新如初,膛線完好無損。他麻利的打開了匣子,40顆子彈都在槍膛上。熟練的拿起來瞄了瞄。

    櫻子嚇了一跳,上去把丈夫抱住了:「默然,你要幹什麼?是不是想鋌而走險,把白大哥救出來?你別這樣!「

    陳默然冷笑一聲:「白大哥跟我是生死過命的兄弟,哥哥被人打,兄弟哪有不上手的道理。要斃了這幫,一個不留!我要血洗市聯委!」

    櫻子嚎啕一聲跪了下去:「默子!你別幹傻事,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你跟白大哥情同手足,可這不是辦法,你要想想我,想想孩子啊!」

    陳默然笑了笑,將妻子攙扶起來,說道:「別難過,人總有一死,看著白大哥在受罪,還不如殺了我痛快,春生回來告訴他,我留給他的東西,全部放在了後院的那口枯井裡,如果有雲開霧散的一天,讓他把這些東西拿出來,把陳家發揚光大。」

    櫻子還是哭哭啼啼:「默然,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會再活著,沒有你這日子還有什麼奔頭?我跟你一起去,死也死在一起!」

    陳默然說:「櫻子,你要堅強,我只是個小老百姓,這是救出白大哥唯一的辦法。如果不去做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白大哥那麼剛烈的人,根本就受不了這種苦,我怕他一時想不開。還有,我陳默然一輩子光明磊落,卻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櫻子忽然伸出手摀住了丈夫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她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是不是跟素蘭的事,還有茂生和巧珍。他們原本就是你的孩子,這我早就知道,可我不會怪你的,素蘭姐愛了你這麼久,她一輩子不容易,我可以原諒她……」

    陳默然無語了,苦苦笑了一下,櫻子原來早就知道,可她一直沒有怪過自己。甚至一句難聽的話也沒有說過,現在他心裡的愧疚反而顯得更重。輕輕抱住妻子親了一口,然後頭也不回走出了大門。櫻子看著他的背影,默默說道:「我知道攔不住你,如果你遇到什麼危險的話,我立刻跟你去。」

    陳默然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繼續衝出了門去。

    剛剛走出村口,只見大路上素蘭和巧靈兩個人風風火火跑了回來,素蘭淚流滿面,看到默然竟哇的一聲哭了:「默然,不好了,白大哥……白大哥由於受不了屈辱,他……他跳進井裡『自殺』了。」

    陳默然突然遭到雷擊,臉色變得慘白,他身子搖搖晃晃便頹然倒在地上。巧靈和素蘭呼喊著他的名字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攙起,陳默然仰天嚎啕一句:「白大哥!你咋不等我一步啊!」一道紅光閃過,嘴裡噴出一口醒紅的鮮血,向後一倒昏厥了過去。

    陳默然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看到白狼迎面向他走了過來,依然那麼年輕,依然那麼風度翩翩,身穿著灰土布軍裝,綁腿打得很利索,清瘦白哲的臉上充滿了微笑,黑黑的眼睛裡閃動著智慧的光芒。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天空,繁星萬點紛紛飄落。當年東北貓耳山的山山水水都瞬間出現在眼前,田野、村莊、山川、河流都呈現出悲壯蒼涼的色彩,這些景物從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來,又向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去……

    他看到,在那片茂密的原始森林裡,一群飢餓的大狼出現在眼前,就在自己驚慌失措的時候,白狼手裡的槍聲響了,救了自己一命,白狼說:「兄弟啊,我不來救你,你怎麼就不知道還手啊,你啥時候才能長大?」默然笑笑說:「我不怕,因為知道有白大哥在,你一定會來救我。」

    一場激戰開始了,日本鬼子的炮火將整個戰場映成了紅色,一顆罪惡的子彈呼嘯著撲了過來,直奔白狼。可白狼好像殺紅了眼,絲毫沒有察覺,陳默然怪叫一聲撲了過去,將白狼緊緊擋在了身後,這顆子彈硬生生穿過了自己的肩膀,他向後一倒,撲在了白狼的懷裡,看到白狼的雙眼充滿了淚水。

    也許自己那時就已經死過去了,以後的幾十年完全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而這個夢到現在還沒有醒。

    整整三天三夜,櫻子和素蘭一直守在他的身邊,默然渾身發燙髮著高燒,整夜說著胡話:「白大哥,你受傷了嗎?鬼子是不是被我們打退了?」一會兒又說:「白大哥,你放心,我要血洗市聯委,把你救出來……」素蘭和櫻子只有整夜陪著他落淚。

    第四天的時候,陳默然終於醒了過來。他忽的從炕上彈跳起來。一把甩開了身上的被子,穿上鞋就瘸著腿跑出了門去,一邊跑一邊喊:「白大哥快醒醒,鬼子上來了!」櫻子和素蘭嚇了一跳,連忙追出門去,卻發現他的手裡抱著一個笤帚疙瘩。

    陳默然發現櫻子和素蘭跟了過來,就衝她們喊道:「素蘭,櫻子,快注意隱蔽,鬼子來了……」素蘭卻哇的哭出了聲:「默然,別再犯傻了,白大哥死了……」

    陳默然有點摸不著頭腦,說道:「胡說八道,昨天晚上我倆還在一塊兒喝酒,素蘭,還是讓白大哥跟你一起走吧,參加八路軍,把貓耳山的弟兄們全拉走。」

    櫻子上去一把抱住了他,泣不成聲。說:「默然,素蘭姐說得是真的,白大哥真的死了,是被逼得跳井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陳默然渾身打了個冷顫,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劈里啪啦掉了下來,渾身癱軟坐在了地上,手裡的笤帚疙瘩也掉了下來。他的手腳在劇烈地顫抖,心臟在一陣陣抽搐,似乎在漸漸裂開,湧出了滾燙的鮮血,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胸口像是被壓上重物,雙手絕望地向空中抓了一把,似乎想抓住白狼逝去的靈魂……

    櫻子緊緊抱著丈夫,嚎啕一句:「默然,你別忍著,想哭就哭出聲吧,別憋壞了身子。」

    陳默然的頭努力向後仰著,臉色通紅,張了半天的嘴,終於:「啊」的一聲哭出了聲。嘎子溝的村民全都圍了過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著默然痛苦的樣子紛紛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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