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堪回首的從前 第143章 鬥爭(7) 文 / 斷欲
第143章鬥爭(7)
批鬥的會場就在嘎子溝的大隊部,白狼沒有在家,他早就跑到了省裡尋求幫助,為默然洗脫罪名,一直沒有回來。台下是嘎子溝上千名群眾,還有櫻子,柱子和老婆玉琴。櫻子眼睜睜看著昏迷不醒的丈夫被拉上了主席台,幾天不到的時間,自己的男人足足瘦了一圈,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脖子上有明顯的血痕,他的腿已經不能站立,是被人拖著走上去的。
柱子和櫻子立刻撲了上去,大聲呼喊著默然的名字,他卻沒有一點反應。走不到近前,因為幾個紅衛兵過來攔住了去路。
一個紅衛兵小將走上台,拿出一張紙將默然和孫茂源的滔天罪行義憤填膺念了一遍。台上頓時響起了震天的口號。台下的群眾嘻嘻哈哈,同樣跟著喊叫起來,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群眾的呼聲比紅衛兵的更加激昂。
柱子一時間愕然了,如果單單是主席台上那些年少懵懂的孩子一通亂喊,他並不奇怪,因為畢竟年少無知。可嘎子溝的群眾是怎麼了?難道你們也是非不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最後輪到了群眾發言。台下的群眾非常的踴躍,爭相上台演說,把陳默然和孫茂源編排得連王八蛋都不如。柱子越聽越氣,最後終於暴叫一聲,翻身走上了主席台。
台上的紅衛兵剛要過來阻攔,早被他一手一個從上面扔了下去。後面的人剛要出手,卻發現柱子的手裡忽的多出了兩把手槍。柱子一聲不響,抬手朝天鳴了兩槍。下面的群眾全都停了下來,大家都傻了,不知道柱子要幹什麼?整個會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柱子,掂了掂手裡的槍,沖台下笑了笑。說道:「請問下面是嘎子溝的老少爺們吧?我咋全都不認識了?大家認識我嗎?」
台下有人喊了一句:「你不是柱子嗎?我們認識你啊?」
柱子笑了笑說:「我是柱子不假,可你們已經不再是嘎子溝的群眾,你們的淳樸,善良,統統不見了。你們的熱情和溫和的笑臉也不見了,變成了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面孔,簡單的說是禽獸不如!「
台下一陣燥然,大家唏噓不止,誰也猜不透柱子為啥要這麼說。
柱子接著說道:「是的,我也要批鬥陳默然,還要徹底打倒他。因為他有眼無珠,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全都給了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混蛋!陳老當家活著的時候,每年10斤豬肉,30斤白面,全都餵了狗。六零年的時候,陳家上萬斤的糧食全都餵了豬,陳太雲活活餓死是他活該,六三年發大水的時候,陳默然把全村的群眾救了出來,而自己三天三夜不睡覺,差點累死,是他下賤。是這樣嗎?」
台下鴉雀無聲,沒人說一句話,就是掉在地上一根針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柱子說道:「所以說陳默然應該批鬥,你咋就那麼下賤?救活這些禽獸不如的人難道就要他們今天來批鬥你?嘎子溝的老少爺們,你們這是怎麼了?就算陳家養的一條狗也比你們有良心,你們大概還記得蝸牛吧?是誰那麼殘忍要了他的命?差點讓陳家絕後?而那條狗為了自己的主人,卻不吃不喝自己餓死了,你們是不是連狗都不如?如果你們有良心的話,就站出來,為陳默然說一句公道話,他是無辜的,當年的陳家並沒有壓迫你們,更沒有剝削你們,誰敢站出來!」
他向下掃了一眼。所有的人全都低著頭,沉默不語,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柱子苦苦的笑了,他不相信人心會墮落到如此地步。正在這時,一個人忽然走進了會場,高喊了一句:「默然,我的孩子,你這是咋了?那個壞了心肝的人要這樣折磨你啊,」
這個人哭叫著爬上了主席台,柱子連忙攙扶起來,竟然是早已瞎了雙眼的何三姑。
何三姑上去抱住了陳默然嚎啕大哭,一頭銀白的亂髮隨風飄起,兩行渾濁的老淚撲簌簌滾下來,三姑邊哭邊罵:「蒼天啊!你睜開眼吧,默子可是個好孩子啊,當年,我三姑就行了針大的一點好,他就月月供米,年年供面,為我養老送終,簡直比親兒子還孝順。嘎子溝的父老鄉親啊,你們就行行好。為陳家說句公道話吧?」
台下響起了抽泣之聲,可還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因為大家都怕,害怕惹禍上身,這年月,一種令人戰慄的真理充實著每一個人的大腦。這真理是偉大的,完全正確的,沒有一絲錯誤的,所有的人好像面對一個巨大的猛獸,畏懼著這真理。
陳默然終於慢慢睜開了眼,對著哭泣的三姑笑了笑:「三姑,別難過,我不痛。」三姑卻抱著默然的頭哭得更凶。
柱子看了看剛剛甦醒的默然,同樣笑笑說:「大哥,咱們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當然是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現在你被人批鬥了,我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所以我要陪著你。」
陳默然笑笑說:「兄弟,別開玩笑了,我是資本家,你是被壓迫的受害者,根本沒有被批鬥的理由。」
柱子輕輕放下手裡的槍,竟然慢慢把手抬了起來,舉過頭頂喊了一句令全場人哆嗦不已的口號:「打倒xxxxx!xxxxxx萬歲!」然後對默然笑笑說:「現在不是有理由了嗎?」
陳默然驚訝不已,搖搖頭說:「你瘋了,何必呢?」
柱子沒有回答,卻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了繩子,自己把自己捆了起來,然後跟默然緊緊靠在了一起。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一句反革命的口號是要殺頭的,柱子一定是瘋了,真的瘋了!
就在柱子為自己的舉動感到欣慰的時候,忽然從旁邊跑上來一個人。正是狗子,狗子也許才是真的瘋了,氣得咬牙切齒,衝著親爹說道:「你!你還是不是人?你這是在害我啊?我沒有你這樣的爹,我要跟你劃清界線,斷絕父子關係!」
柱子冷冷看著狗子,說道:「人這一輩子會幹很多蠢事,我唯一的一個錯誤就是生下了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生,這是我柱子一生的敗筆,我對不起陳家,對不起少爺,對不起死去的香容,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開心的!」
柱子說完,衝著台下的人喊道:「知道我的口號是誰教的嗎?告訴你們,不是別人,就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旁邊的狗子,是他教的。他其實就是個假造反派,真反革命,你們都被騙了!」
這一句話說出,狗子的頭頂上像是響了一個晴天霹靂,他怎麼也想不到親爹會這樣說,這樣陷害他,他不是我的父親,是敵人,階級敵人。要大義滅親。
狗子忽的舉起了旁邊的一根大槓子,衝著柱子吼道:「你再敢胡說一句,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的前程,我的夢想,全都讓你給毀了,你知不知道!」
柱子臨危不懼,笑著說:「行哈小子,你有種,竟然敢親手殺自己的親生,有出息,是不是想殺人滅口啊?」
「你再敢胡說——!」狗子怪叫一聲,將手裡的棍子掄圓了,真的沖柱子砸了下去。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一片通紅的晚霞閃過,透過夕陽無限的光輝,柱子看到了兒子咬牙切齒的臉,他滿面通紅,顯然已經憤怒道了極點,雙眼裡充滿了怒火,眼仁裡卻閃過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面龐,柱子看得很清楚,那個人竟然是香容。
他的身體慢慢倒了下去,沒有死在殺敵的戰場上,卻被自己的親生兒子重重擊了一棍。頭上的鮮血像是村西的那條奔騰不息的滏陽河,滾滾流了出來。可他的臉上依然掛著微微的笑容。
一旁的紅衛兵頓時慌了手腳,誰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們虎視眈眈怒目而視,衝著狗子慢慢逼了過來。
狗子立刻就傻了,趕緊分辨:「我不是反革命,是他陷害我,他不是我爹,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我失手了!」可紅衛兵顯然不聽他分辨,手裡的麻繩甩了過來。
狗子連連後退,驚得啞口無言,竟然一步掘到。頂了定神才發現,原來絆倒自己的竟然是父親剛才的那兩把駁殼槍。
他忽的撲了上去,抬手抓過了槍,不容分說,啪啪兩聲沖一群紅衛兵掃了過去,一個士兵頓時倒在血泊之中。狗子像是一條受了驚嚇的魚,從地上彈跳起來。連忙撲向了大隊西邊的圍牆。由於他手裡有槍,沒有人敢追,他很輕鬆的跳了過去,輾轉幾下沒有了蹤影。
誰也沒有想到,狗子一走就是8年,直到文革結束以後,他才二次返回了嘎子溝,那時,柱子已經死去很久了。
其實柱子現在就已經不行了,當默然哭叫一聲撲過去的時候,紅紅的鮮血已經流了一地,他趕緊把柱子抱了起來,攬在臂彎裡,呼喊著他的名字。
柱子慢慢睜開眼,把嘴湊到默然的耳朵根,輕輕說道:「少爺,我下輩子……還跟著你……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天大的秘密,老爺留給你的東西,藏在了……後院的那口枯井……」
話沒說完就閉上了眼,頭也慢慢歪向了一邊。會場上。陳默然仰頭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