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堪回首的從前 第128章 協議 文 / 斷欲
第128章協議
地裡的秋莊稼眼看就要拔尖了,可田野裡卻看不到人,大家都在忙著學習語錄,忙著在街頭寫大字報呢。村裡的圍牆外貼滿了紅紅綠綠的紙,「打到一切牛鬼蛇神」「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陳默然沒有辦法,只有回到家拿被子蒙住頭大睡一覺,只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櫻子喊他起來吃飯。爬起來以後嘟囔一句:「這破村長不幹了!」
果然幾天以後,陳默然辭去了嘎子溝村長的職務,完全變成了一個懶散閒人,除了每天到自留地裡幹活,然後就是跟白狼和柱子在一起下棋聊天,日子過的倒也痛快。
可是痛快的日子並沒有過的長久,村裡就傳出了另一種謠言,說孫茂源的兒子孫耀文要出山了,被當地的「紅五師」封為了司令,搖身一變成為了人上之人。
沒有過多久,默然就知道這個謠言並非空穴來風,孫耀文真的變了,變得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從前的孫耀文一副骯髒的邋遢樣子,頭髮髒得能擰出油,身上的衣服補丁落著補丁,他的雙眼好像從來沒有睜開過,過街的時候總是哈著身子,好像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現在卻是一身筆直的軍裝,上面豎著光溜溜的分頭,眼睛炯炯有神,時時刻刻都在閃著精光,腰桿子也挺了起來,手裡拐棍輕輕一搖,眼看著就要飛起來。
孫耀文的改變令默然的心裡感到很不自然。像這樣一種人,貪財,好色,無恥,下流,竟然也有小人得志的一天,看來這天是真的變了。
盛夏,天氣非常的炎熱,天地彷彿被放在一個蒸籠裡一樣,樹葉紋絲不動,家裡的大黃狗也吐出長長的舌頭蜷縮在牆角懶得動彈。一輛半新的軍用吉普車停在了孫家大院門口,從裡面走出一個手柱枴杖的人,這個人卻沒有走進孫家,反而進入了對門的陳家。
陳默然坐在當院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因為實在沒有什麼事情可作,這太師椅曾經是父親陳太雲為他留下的遺產。當然,還有一些不知被埋在什麼地方的金子,那些數不清的金條和大洋現在就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恐怕他也不會說來,因為目前只要是有錢人那就是資本家,那就是地主富農,就要被拉出去批鬥,打得面目全非。雖然他的心裡很不痛快,但暫時還沒有活夠,所以連他自己也害怕想起來,甚至每次進入後院的時候,路過那座地窖他都會隱隱有點膽顫,好像地窖裡埋的不是黃澄澄的金子,而是一顆威力無窮的炸彈,只要他靠近,立刻就會點燃,將自己炸得面目全非,將偌大的陳家炸得片瓦不留。
有時候默然感到自己非常想念柱子的滿倉,甚至超過自己的父親。滿倉是陳家最忠心的僕人,對他像自己的兒子一樣,每次在陳家最危機的關頭他都會挺身而出,像一隻老母雞呵護雞崽一樣守護著陳家。解放以後,如果不是滿倉強行將那20畝天字號水田劃到自己名下,陳家恐怕真的會被劃為地主富農的成分,那他陳默然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可以若無其事坐在院子裡乘涼。
踏踏的皮鞋聲將默然從沉思中喚回現實,聽這聲音參差不齊,伴隨著啪啪枴杖擊地的聲響,默然立刻明白進來的人是孫耀文。所以他馬上閉上雙眼,將頭斜倚在靠背椅上,看也懶得看他一眼。
「咋,我來了是不是不歡迎?」孫耀文兮然一笑。
默然沒理他。
孫耀文臉上的微笑立刻就變成了獰笑,說:「真是30年河東,30年河西,誰也沒有想到我孫耀文會有翻身的一天,現在也是司令了,終於可以報效祖國了。」
默然還是沒有理他,好像孫耀文本來就是一個臭不可聞的響屁,聽他說話都覺得污染空氣。
孫耀文看默然還是沒有反應,卻不臉紅,反而再一次向前湊了湊,說道:「我知道你陳默然是個人才,而且文武雙全,我這裡缺少的也正是人才,現在哥哥給你謀了一個肥差,就是去做我紅五師的副司令,怎麼樣啊?最好帶上那個白狼。我知道那小子同樣是打仗的好手。」
陳默然嚇了一跳,猛地睜開了雙眼,迷惑不解問道:「咋了?要打仗?跟誰打仗?」
孫耀文發現默然睜開了眼,腦海裡順勢閃過一絲亮光,趕緊拉過一旁的椅子,抬屁股坐了下去,笑著說:「你在家裡不出門,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自然不會知道,目前的形式是這樣的,從縣城到我們村,一路上都插滿了紅旗,共分做七個幫派,其中最成氣候的是我們」紅五師」還有「紅衛兵」和「市聯委」。紅五師跟「市聯委」是死對頭,他們把紅衛兵拉到了他們一邊,準備跟我們決一死戰,可我們紅五師是真正革命的隊伍,為了誓死捍衛毛主席,誓死捍衛勝利成果,我們沒有辦法,只有動用武力。可誰都知道,我們紅五師沒有作戰經驗,只有勞煩你跟白狼跑一趟了。不過你放心,只要白狼能夠參加,我的司令完全可以讓出來,你的副司令照做。」
陳默然渾身嚇出了一層冷汗,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果不其然,前幾天白狼就對他說過,從縣城到嘎子溝真的是一片紅旗飄揚,那些造反派各個氣焰囂張,都說自己是真正革命的隊伍。他們各霸一方就像軍閥混戰一樣,三天兩頭爭鬥不息,從開始的吵鬧竟然發展到了現在的武鬥,聽說死了不少人。看來這些混蛋們真的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
默然聽著哈哈就笑了,說:「耀文哥,你可是參加過抗戰的啊,拼刺刀拼出來的,對戰爭並不陌生,耀武的腿不是你一槍刺傷的嗎?連自己的同胞兄弟都敢下死手的人,一定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何必請教我一個外行人,我又沒有打過仗。」
孫耀文聽著默然不陰不陽的話語,老臉漲得通紅,他知道默然是在譏諷他,滿不在乎說:「別裝了,你在東北貓兒山的時候好像就是副司令吧?跟白狼做的搭檔,那時候你們跟日本鬼子數十次交鋒都是大獲全勝,別以為我不知道,還有你媳婦櫻子,我好像聽說她是日本人。」
陳默然大吼一聲:「孫耀文,別胡說八道!櫻子可是正宗的東北女人,她的家就住在尚志市帽兒山鎮,不信的話派人過去打聽一下試試看,別什麼屎盆子都往的頭上扣!」
陳默然心裡像是被什麼揪了一下似的,他就怕別人說櫻子是日本人,不知是誰走露了風聲?哪個造謠?剝了他的皮!
孫耀文很狡猾,沒有再往下闡述,嘻嘻笑道:「我也就是這麼一說,你著什麼急?再說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六零年的那個冬天,如果不是你我就凍死在野地裡了,六三年如果不是你把我們全家從洪水裡救出來,恐怕也沒有我孫耀文的今天,哥哥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這時候櫻子一步走了過來,她為二人滿滿斟了一杯茶,笑了笑說:「耀文哥。你要默子幹什麼?既然俺家對你有恩,可千萬別讓默然去淌渾水,大家可是好鄰居。」
孫耀文笑笑道:「我讓默然去做官,又不是讓他去送死,看把他給嚇得?在政治的舞台上,不是敵人就是朋友,永遠沒有中間的立場。作為一個新時代的中國人一定要有覺悟,你看我,就是回來抄自己家的,我把家裡所有埋藏的銀元全部拿了出來,跟舊社會劃清界線,跟我爹劃清界線,我爹那老東西,太沒有覺悟了,所以我要批鬥他。」
「你說啥?你要批鬥自己的?」陳默然差點傻了,也許今天令他吃驚的次數太多,所以已經對吃驚有點麻木,臉上的表情近乎呆板,不過仍然禁不住驚呼了一聲。
「是啊」孫耀文說道:「我孫家的生意,在你沒有從東北回來以前,就被我爹給偷偷賣掉了,他不但偷偷藏了12櫃子銀元,而且還有一張美國花旗銀行的存單,那存單老頭是死活不肯交出來,所以我只好把那幾櫃銀元子給繳獲了,換成武器,跟市聯委決一死戰。」
陳默然是真的無語了,坐在那裡久久說不出話來,12櫃子銀元,那是多少錢啊?不過他知道,也許沒有那麼多,因為當初孫茂源曾經拿出一部分捐給了抗戰,剩下了差不多一半,可那一半的銀元也是一個天文數字,孫耀文竟然要拿出來買武器,說是買武器,還指不定要幹什麼用呢?呵呵,看來孫家是徹底完了。碰上這麼個敗家兒子,不亡才怪?
過了良久默然才苦笑一句:「那你爹還不得氣死啊?就是不被氣死,恐怕也要被氣瘋、,你也不怕被雷劈啊?」
孫耀文黑黑一笑說:「立下壯志凌雲志,敢叫日月換新天,我不怕,如果真的有雷公的話,讓它儘管劈過來吧。」
話語剛剛落定,忽然半空中卡嚓一聲,一個震耳欲聾的驚雷在半空中炸響,竟然將身後的一顆大樹劈做兩半,嚇得孫耀文差點坐在地上,眨眼間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劈里啪啦落地有聲。
默然將耀文慢慢攙扶起來,苦笑一聲說道:「可惜,可惜,這雷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天不長眼,天不長眼啊!」
孫耀文顫顫巍巍站定,抬頭看了看昏黃的天,頭頂上已經是烏雲一片,看來馬上就要下雨了。不知道是心裡害怕,還是要趕回去收衣服,竟然招呼也不打一聲扭頭就走,一瘸一拐走出了陳家大院。
孫耀文走進陳家不到20分鐘的時間,一夥兒身穿軍裝的人就將6只大木箱子抬上了吉普車。孫茂源從後面追了出來,哭天喊地:「要了老命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天啊,你劈了這個不肖子孫吧!」孫耀文毫不理會父親,抬腳上了吉普車,那車冒著大雨飛馳了過去。孫茂源乾嚎了兩聲就跌倒在地上。
當默然和櫻子呼喚一聲,跑過去把孫茂源攙扶起來的時候,茂源老漢卻發出一聲爽朗的大笑,兩眼呆傻無光,嘴巴上流滿了鼻涕。然後甩脫了二人,又哭又笑,一路飛奔走出村子去了。陳默然覺得,茂源老漢應該是被兒子氣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