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汪孟苓
曼雲輕聲地說著故事:「從前有個國王——」
小仙幾乎是立刻就睡著的,不一會幾就發出規律的呼吸聲。
曼雲輕柔地將小仙抱進房裡,替她蓋妥薄毯,坐在床緣端詳她那像極了夢凡的小臉。
夢凡一直非常疼愛小仙,可是這些日子來,他全疏忽了身為一個父親的責任。
他很少待在家,就連星期假日也跑得不見人影,小仙直嚷著爸爸不愛她了,好久不陪她。
曼雲不想去猜測他到底在忙些什麼,到底在外面和誰在一起。她只希望這是個過渡現象,只希望日子能很快再回復從前的樣子。
她關上床頭燈,走回客房,發現客廳的木門同時被推開。
「嗨,你還沒睡?」夢凡看起來意氣飛揚,心情非常好。
「我剛把小仙哄睡。」
「小仙不是早該上床了嗎?」他抬起腕表一看,快十二點了。
「她吵著要等你。」
「這丫頭就會找你麻煩,晚了,去睡吧。」他說著,直朝樓梯走去。
「姐夫。」曼雲喚住他。
他回頭:「嗯?」
「姊夫,明天下了班,我們早點回來,帶小仙去看電影好不好?」
他搖頭「明天是工商交誼會照例聚會的日子。」」它是自由參加的,我們缺席一次有何不可?」
「不,明天我們一定要參加,它對我有特殊意義,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有生意要談?」曼雲疑惑不解。
他神秘地一笑:「它將會是個驚奇,到時候你自然明白。」
「不能現在告訴我?」
「不能。」
他拾階而上:「快睡吧,我必須養精蓄銳,希望幸運之神能眷顧我。」
夢凡到底在興奮什麼?
他隱瞞了什麼?
明天又會發生什麼大事呢?
曼雲的心被一股濃濃的不安所籠罩。
她的不安一直持續至隔天,尤其當她和夢凡到達交誼會會場之際,看見許燕蓉時變得更加強烈。
夢凡和許燕蓉顯得相當親密,他輕攬著她的腰,他們相對而笑,眼裡似乎只看得見對方,而無視別人的存在。
曼雲的懷疑成真,夢凡這些日子來的改變,原因就在於許燕蓉,他忙著追求她。
老天爺似乎非得折磨她不可,在她已如此沮喪、難過之際,又發現邵齊也參加了這次宴會。
他仍然一直拿他那雙迫人的炯炯雙目追隨著曼雲,所幸,他似乎並沒有接近她的打算。
曼雲看見東亞企業的黃老闆,他們雙方正有筆大生意在洽談中。
她企圖引起夢凡些許的注意,遂提醒道「我們是不是該過去和黃老闆打個招呼?」
夢凡顯然將公司生意都拋諸腦後,全副心思在許燕感身上「不,今晚我有更重要的事。」
他神秘地朝許燕蓉一眨眼隨口吩咐曼雲,「這任務交給你了我和許小姐要到花園商談一件大事。」
曼雲目送著他們倆人手挽手離開屋子,她不安的感覺愈見沉重,她又有想逃開這裡的衝動,但她什麼也不能做。
她強顏歡笑地和熟人應酬,心中一直胡亂地猜測,他們到底在屋外談些什麼?夢凡到底興奮地在期待什麼?
她有預感,自己決不會喜歡這個答案。
她又接收到邵齊專注的眼光,不願示弱地迎了上去,原本已忐忑不安的一顆心,遂跳得更加的快。
他的眼神永遠是如此銳利彷彿她的內心世界正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眼前。
他的眼中沒有嘲弄、諷刺,也沒有友善、同情。
曼雲率先移開視線,強迫自己投入和別人的閒聊中。
大約二十分鐘後,她看見夢凡挽著許小姐的腰,兩人腳步輕快地走進屋來。
夢凡看起來容光煥發,神采飛揚,許燕蓉則一副小鳥依人嬌羞不已的模樣。
曼雲還來不及靠近他,夢凡和許燕蓉已雙雙站定在大廳中央,他鼓起兩聲輕脆的掌聲,以吸引滿室客人的注意。
談話、輕笑聲戛然而止,只剩下輕柔的樂聲。
「各位同業,很抱歉耽誤大家一點時間,今晚對我來說,是個永難忘懷的幸運日。」
夢凡戲劇性地停頓了一下,以博得到大家完全的注意。
然後,他得意地大聲宣佈「經過我苦苦的追求下,許燕蓉小姐終於感動得點頭答應。嫁給我為妻!」
恭喜、讚佩聲紛紛響起,曼雲卻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她的世界已經粉碎。
夢凡要再婚了!
這就是他所謂的將給她的「驚喜」——
這消息對她來說簡直如晴天霹靂。
他怎能如此殘忍,這麼突然,這麼公開地宣佈,沒有給她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甚至連芳姨、小仙也不知情。
他們兩人看起來是那麼地幸福,濃情蜜意地接受眾人的祝福。
有人輕拍她「你姊夫真有辦法,娶到了有錢又有勢的許大干金,你還站在這?不去向他們道喜?」
道喜?
她現在只想放聲大哭,哭出她的悲傷——
澀澀的淚水正刺痛她的眼,威脅著要奪眶而出,她雖然已心痛得幾近麻木,但她仍然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離開此地。
否則,賀夢凡尋得第二春暗戀他的前小姨子卻當場嚎啕大哭的醜聞,將於明日傳遍全商業界。
她已經失去了夢凡,不能連她最後殘餘的自尊也失掉。
她靜悄悄地離開。
她腳步遲緩地走在紅磚道上,台北的夜晚仍是同樣的熱鬧,熙來攘往的人群和車輛不斷,曼雲卻覺世界彷彿已停止了運轉。
她生活了十年的家仍在那裡,芳姨和小仙正等著她,但那裡將不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從來沒有覺得如此孤單、寂寞過,天地之大,何處才是她的依歸之處?
她漫無目標地走著,心中那股心碎的哀傷感正威脅著要將她撕裂。
她的悲哀真的如此明顯嗎?和她擦肩而過的人,總是奇怪地盯著她,然後,她猛然發覺,是她滿臉的淚痕引得人側目。
曼雲胡亂地用手抹去淚水,走進一家鋼琴酒吧。
她從來沒有一個人單獨來過這種場合,她一向是滴酒不沾的,但現在她還在乎什麼?她有股想打破「傳統』的衝動。
她落座在僻靜的角落,向侍者點了一整瓶的白蘭地。
人說一醉解千愁,她很快就能考證這句話的真實性。
她一口氣喝下一整杯,忍不住嗆咳了起來,火辣辣的酒液燒灼她的腸胃,卻溫暖不了她的心。
眼淚又悄悄地爬滿了臉,她又灌下第二杯。酒並不好喝,其實是難喝得要命,但她想喝醉。
她又喝下第三杯,或許醉了,此刻正折磨她的那種扯心撕肺般的痛苦就能消失。
三杯下肚,不勝酒力的曼雲已覺得心跳加速,頭暈暈的,整個人有種飄忽感。
再多喝些,或許她就能醉死過去,最好水遠別再醒來。
她斟上第四杯,正要舉杯,有人硬生生自她手中搶下酒杯。
曼雲抬頭看向來人,雖然她的視線有些不大能集中,但她仍然從出了邵齊。
他往她對面一坐,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你來看我笑話?來告訴我你早就警告過我?」曼雲火辣辣地指控道。
「他不值得你這麼傷害自己。」他瞄了眼半空的白蘭地。
「告訴你多少次了。我的事不用你管!」她企圖搶回酒杯。
邵齊抓握住她的手「你應該為你的重生而慶幸,從今以後你總算不必在賀夢凡的陰影下過日子。」
「你錯啦!我愛他——是他不要我了——」酒精使她失去控制。
「你真的愛他嗎?他嘴角嘲諷地一撇。
「他為什麼不愛我呢——」
曼雲任淚水盡情奔流,她一向極善於壓抑心中的喜怒哀樂。這回卻失敗了。在邵齊面前,在酒精的催化下,她徹底崩潰。
他緩緩地開口「論家世背景你比不上許燕蓉,她是含著金湯匙出世的,她老爸已經不管事了,她家數種關係企業全由她主事,娶到她的人能夠一步登天,減少奮鬥三十年。」
「夢凡不是那種人!」
曼雲仍然為他辯護。她心目中的夢凡絕不會為了金錢而出賣感情.
他沒有反駁,只是繼續道「他難道沒有給過你一點不該有的希冀?他難道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你對他的感情?」
「沒有!」她隔著淚霧瞪著他。
「當趙明山追求你的那段時間,我們曾和賀夢凡在幾個社交場合碰過面,他對明山的態度就像個爭風吃醋的情敵,讓我不能不懷疑他是在乎你的。」
曼雲茫然地看著他。
「你知道嗎?他太習慣你在身邊默默為他付出,而不珍惜,加上條件優秀的許燕蓉適時出現,所以你全盤皆輸。」
「你分析完了?如果你滿意了,請離開我,我起碼還剩下這麼一點點自由吧。」
她終於搶回酒杯,一口氣灌下苦澀的酒液。
他不再企圖阻止她,反而替她將空了的酒杯斟滿「喝吧,如果這樣能讓你覺得好過些;別擔心喝醉我會照顧你的。」
曼雲打了個酒嗝,舌頭開始打結「為——為什麼?」
他聳了聳肩「很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