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陳怡璇
「我們走吧!」周立信不喜歡她臉上奇特的神色。「這裡讓人感到發麻。」
「我想走一走,你在這等我。」說著,她走向一條小路。
「小妹,別去!」周立信喊。
她沒有停步。
「不會有事,我只想體認一下生命終結的感覺。」
周立信不放心地跟了過去。「你的腦袋瓜在想些什麼?」
「生命有時是很難預測的。」她看著四周的墳塚,答非所問:「安息在這裡的人,有多少正值青春的生命?」
她灰色的論調,令周立信不安。
「我們離開這裡吧!這兒的色調太暮沉了。」
「讓我一個人走走好嗎?」她尚不想離去。「我想知道人一旦超脫肉體後的歸宿。」
「不行!」她情緒不穩,他如何能安得下心?「這地方不適合女孩子單獨走動。」
「我不會走太遠。」
周立信堅持在她身邊。「我陪你。」
她沒再說話,除了草叢裡偶爾發出的蟲鳴聲外,周圍好靜,與她所熟悉的人聲、車聲的吵鬧世界完全不一樣。他們愈往裡走,那股寂穆之氣愈盛,由於不是清明期間,大多數的墳塚被蔓生的雜草所掩蓋。這是個被遺忘的地方,太冷清,也太淒涼了,周佳燕肯定自己不會喜歡這兒。正想轉身往回走時,有個突兀的聲響——是人聲,在沉靜中突然聽到人聲,她奇怪地停住身體,往聲音的來處望去。
用「美」來形容墳塚是很不恰當,但有別於週遭雜草叢生的墳塚,夾在雜亂墳塚中的這座墳,顯得很特別,非但沒有一根亂草,墳的周圍種滿屬於陽光的花朵。迎著陽光盛開,色彩絢麗的向日葵,驅走了陰冷之氣;若非高起的土堆,會讓人以為進入了花園之中。聲音就是由那裡發出來的,墓碑前有一個男人,背對他們站立著。
「曉曉,庭院裡你親手種植的玫瑰,入夏來已開了第三朵,而牆角的那株仙人掌,也在今夏開了第一朵花。你曾說過希望能見它開花,我將它帶來了讓你觀賞,很美是不是?」
男人沒察覺身後有人,周佳燕探頭看了下,一時瞠目結舌!那株仙人掌足足有一人高,放在沉重的陶盆裡,只怕不下幾十斤,這人竟然給搬了來!
「我將它放在這兒陪你,你便能天天看著它。」男人低沉的聲音中,透露出一股沉鬱與癡情。「再過兩天就是你的生日,你若有什麼需要,請入夢告知……」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美麗的女孩,嘴角泛著淺笑。周佳燕眨了下眼,她竟有種女孩唇角似乎在擴大的錯覺……世間有如此關愛她的人,若女孩地下有知,定然開心不已。他們是情侶?夫妻?自佳燕猜測著他們的關係。周立信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離開。
她沒動,天下猶存有如此癡心的男人,令她深受感動,何以她無福遇上……
「唉!」聲音不由自主地由她口中溢出。
「曉曉。」
男人身體激動得震動,猛然地轉過身,驚喜的笑容在見到他們時,一變為極度的失望與忿怒。
「你們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男人有一張十分好看的臉,但讓周佳燕感到迷惑的不是他英俊的臉孔,而是他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曾在何處見過他,但她又肯定自己不認識他,不然,以他出眾的外貌,她會留下印象的。
周立信原想道歉,但聽對方語氣不善,不由得氣盛地大聲說話:
「什麼鬼鬼祟祟?這地方又不是你的私人之地,任誰都可以來去!」
男人橫掃了他們一眼,不屑地撇嘴。
「要約會,找別處去!」
解釋他們不是情人是多餘,周佳燕未開口。
「我就是喜歡這裡。」周立信挑釁。「你管不著!」
「不要褻瀆這神聖的地方!」男人生氣地說。
「是你的聖地,可不是我的。我愛怎麼做,便怎麼做。」
「你們兩個!」男人手指指著他們。「給我滾開!」
「你發這麼大的脾氣,曉曉定然不會開心。」周佳燕沉穩地出聲。
男人彷彿要活吞她似的朝她走近一步,厲聲地說:「窺伺別人是一件相當低級的事!」
「我不是有意的。」她被他猙獰的表情駭退了幾步。「我們剛巧從這兒經過。」
「小妹。」周立信站在她身前。「別跟這種無禮的人多說。」
「你們走還是不走?」
「關你何事?」
男人快爆開似的雙拳緊握。「快帶你的小情人走開!」
周立信最受不了人家對他下命令,他雙腳跨開,雙手插腰。
「我偏不!」
場面弄得僵極了,周佳燕拉著哥哥的手臂。
「是我們不對,我們回去吧!」
「這個人太不講理了!」
「你不是想看電影嗎?」她拉著哥哥。「不要把事情鬧大。」
周立信悻悻然地揚起下巴。「把你的友善多留些給活人。」
男人臉漲紅至脖子,在對方發作前,周佳燕連忙拖著哥哥走開。
「別說了!」
走了幾公尺,她再回過頭看,男人已回過身背對著他們。不知為什麼,他在陽光下的背影,令她感到有股莫名的悸動……
☆☆☆
「張主任,請喝咖啡。」劉真君將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放在張浩維的桌上。」
「謝謝。」
他頭未抬起,劉真君豐腴的身體挨著他的椅子,朝他傾靠過去。
「在忙些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濃烈的香水味,使他鼻子過敏地發癢,他揉著鼻子,身子移開了些。
「不敢勞駕,我能應付得來。」
「晚上公司有個聚會,一起去開心一下好嗎?」劉真君身子隨著說話的震動,再次靠向他。
張浩維打了一個噴嚏。「請你離開。」
「幹嘛這麼不近情理?」她小嘴嘟高。「人家是好意邀請你。」
「對不起,我晚上有事。」
「明天呢?」
「也沒空。」
「後天?」
「一樣沒空。」他語聲出現不耐。「你應該還有許多事要做,對不對?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我的時間永遠為你保留著。」她咯笑了聲。「我就喜歡你的酷樣。」
一旁有人噴出滿口的茶水,她生氣地瞪著笑彎腰的趙文川。
「你笑什麼?」
「我在找筆。」趙文川彎下身,撿起掉落地上的筆,兩頰因憋住笑而顯得滑稽地鼓起。「我什麼也沒聽到。」
劉真君哼了一聲,看回張浩維,嬌媚地一笑。
「我可以等到你有時間。」
他繼續手中的工作,似乎遺忘她的存在。劉真君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不明白以她絕佳的條件,何以引不起他的興趣?她是老闆的獨生女兒,也是公司將來的接掌者;就家世不談,她自信外貌、身材絕對夠稱得上「好」字,等著她青睞的男人,隨手一招便有一卡車,唯獨他對她的財富、美貌無動於衷。
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排隊等著她挑選的男人她就是不愛,卻中意上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的這個男人,害得她只好放下身段、放下女人的矜持,由暗示不成,改為明講,以致現在公司上下,無不交頭接耳地談論她這位經理倒追下屬。
唉!難道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愈得不到就愈想要,劉真君眼睛戀戀地看著他。要耍酷,也須具備耍酷的本錢,而他的確具有讓她發狂的條件,英俊得令人想一看再看的臉孔,棒得沒得挑的體格……正當她迷醉地看著他時,冷不防地與一雙拚命眨眼,強忍住笑意的眼睛撞個正著,劉真君俏臉惱羞地變色。
「你工作太不專心了!」
「經理在此,給我的壓力太大了。」趙文川的聲音因壓抑欲奪口而出的笑聲,而顯得怪腔怪調。
「好好工作!」劉真君惡狠狠地說:「小心你的考績!」
「是的。」
「待會將你這個月的工作目標報告送到我的辦公室。」
她拋下話後,踩著重重的步子走開。
「可憐的鞋子。」
趙文川朝她身後吐了吐舌頭。那麼細的鞋根,能禁得起她用力的踩踏,真是奇跡!
「喝咖啡嗎?」趙文川問年紀比他小上幾歲,爬升卻比他快的張浩維。
「不。」張浩維搖頭。「你請便。」
「放著不喝,太可惜了。」
趙文川不客氣地拿起劉真君紆尊降貴端過來的咖啡,一口氣喝得精光。說實在的,與張浩維共事了兩年,他實在不瞭解張浩維,這樣一個送上門的大好機會,竟然不會把握?本以為他已心有所屬,有了喜歡的女人,因而對老闆獨生女兒的攻勢無動於衷,但根據自己暗中的觀察,張浩維是任誰來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地不愛搭理,平日就連通私人電話都沒有。
以常理推斷,這樣的一個人並不適合做業務,而奇怪的是,張浩維的業績卻是月月排行第一,因此他進公司雖只有兩年,以新人之姿爬上業務主任的位置,大家都很心服,不會認為是劉真君的偏私。
「你研究完了沒?」張浩維忽然抬起頭,眸子冷靜、臉上不帶表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