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藍靖
「好小子!惦惦吃三碗公嘛!」看林達芬平常一副乖巧文靜的模樣,沒想到她竟有膽子結交男友!她們這個時候交男朋友可是一件大禁忌,只能偷想,不能做,難怪她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樣!亞亭暗笑。
離大學聯考只剩下一個禮拜了,她聳聳肩,希望林達芬能自求多福。
終於放榜了。當然又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亞亭自從榜單公佈後一直躲在隔壁張媽媽家裡。張媽媽溫柔婉約,從不過分苛責孩子的學業表現,張愛萍是亞亭小學到國中的同班好友,她捨高中升大學一途,選擇就讀五專。
「我媽看到榜單,鐵定會氣瘋,她一定會發現是我搞的鬼。」亞亭一臉苦瓜臉卻難掩興奮之情。
「你好討厭喔!幹麼非跑到南部去唸書?不要說你媽會生氣,連我都要氣瘋了呢!」愛萍對她抱怨。
「誰不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呀!」她眉開眼笑道:「你以為我媽會讓我跟我哥一樣,明明學校就和家裡在同一個縣市,卻非得在外面租房子住?想得美呵!所以我只能使出這一招嘍!」
「那你不擔心我哥嗎?他那麼有女人緣,我可攔不住那些瘋狂的浪蝶!況且,兩地相思苦——」愛萍故意調侃道。
「你哥什麼時候正眼瞧過我來著?」她神色陡地黯淡下來,「他只當我是個不起眼的黃毛丫頭,相思又如何?」
愛萍的大哥張書逸整整比她們大了六歲,生就一副怪癖乖張的性格,也許因為不耐煩世俗的虛偽與庸俗,表現在外就成了一種孤傲與霸氣。但是,在亞亭愛戀的眼光中,張書逸還隱隱有一種摻雜著憂鬱與悲憤的情感,那是他看著他母親時,經常顯露的眼神。得窺那難得一見的神情,亞亭再也無法忘懷,彷彿再如何堅硬冷酷的石頭也有柔情,只是隱匿、擔憂而防備著。她如此深信。
張媽媽早年屢經生活的顛沛磨難,從小送給人當童養媳,沒料到十八歲時,竟意外的與富家子弟張永漢墜人愛河。遭到兩方家庭的反對乃是意料中事,因為當時的張永漢不僅貴為名流世家,並且還有個門當戶對、從小指腹為婚的對象。
然而,張永漢毫無眷戀地拋卻了塚產,帶著已懷有身孕的愛人建立起自己的家園。
一直想當個畫家的張永漢婚後繼續拿起畫筆,只不過這時為了生計,他彩繪的作品是一家家電影院的看板。但他落筆依然有神,他不心存幻夢,他只想真真實實地過日子。
但張家並不因此而放過他們。張永漢的家人不時地出現在他們家裡,動之以情、說之以理,但無論爭吵或遊說,都絲毫動搖不了他倆的決心,無奈街訪鄰居卻像看好戲般地說起張媽媽的閒話。
女人對女人似乎總是特別苛責、殘忍,她們下手絕不留情,什麼狠毒的話都說得出口。
似乎惟有張家的風風雨雨,才能讓她們單調的生活憑添奇聞與奇情色彩。
在那個年代,挑戰傳統,對抗威權並不值得嘉許,更遑論私奔這令人愕然發指的行為,而每個人似乎都被賦予了撻伐他們的權利。
張媽媽早已練就了一身隱忍的功夫,她不怨天尤人,總是安分認命,知足常樂,對於外在的閒言紛擾,她只是默默承受。從來沒聽過她哀歎或抱怨,總是見她堅定又溫柔地面對那些責難或譏笑。好像能遇到一生所愛,早已超過她所想。
而他人就更肆無忌憚了。她那與身份不相配的恬靜氣質,突顯出其他人的庸俗,三姑六婆視她如芒刺在背。
直到幾年後,張永漢的弟弟娶妻生子,張家才漸漸轉移了注意力。張永漢的父母終於還給他們原有的寧靜,然後,張書逸、張愛萍也相繼出生。
但是好景不常,天妒英才,才不過短短十幾年光景,幸福恩愛的家庭卻因為張永漢從板架上掉下來,頭部先著地而意外死亡,全家陷入愁雲慘霧中。
亞亭還記得那時候她才九歲,常常在夜晚聽到張媽媽哽泣的聲音從後面的防火巷裡傳出來,她媽媽當時還抱怨說這哭聲會惹來穢氣。小小年紀的她突然發現,大人的世界真的很殘忍。
張永漢夫妻對待亞亭的好,更甚於她自己的父母,所以當時雖然年紀小,她也已經能夠體會那種失去所愛的不捨與鼻酸,不禁偷偷掉了幾滴眼淚。
或許,張書逸尖銳的性格是有其原因的。亞亭心裡在想。
鄰人對他們一家子一直很不友善,尤其在他父親慘遭橫禍後,非但吝於安慰與協助,甚且落井下石,說他母親命硬,背後罵她掃把星,剋死了富家子。
十五歲的張書逸把這些惡毒的交頭接耳全看在眼裡,雖然忿恨卻又無能為力。青春期的焦躁與他人無止境的奚落與冷眼,終使他功課一落千丈,成天伙結幫派廝混,變成了街訪鄰居眼中的小太保、壞胚子。那時候只要和鄰人一碰面,他總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
經過這些年,他在冷言冷語中孤獨而辛苦地探索生命,因為不知如何應付那些世俗規範而滿身傷痕。
他的忿恨也許已隨著年齡的漸長而遁去,只是年少時的躁怒卻沉澱成譏諷、陰鬱的性格,因之比同年齡的男人多了一份成熟的滄桑感,俊俏而性格的面容,因為這深沉的抑鬱,竟對女人構成了一種無以抵擋的吸引力。
一想到張書逸的女人緣,亞亭心裡湧起一陣酸楚。
小時候他們還玩在一起時,張書逸總是特別護著她們,他是亞亭、亞凡和愛萍這三個小女孩的守護神。也許就從發現他那張表情開始,亞亭竟也懂得愛戀的感覺,她暗生的情愫,屢屢因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而有著悲喜變化。
她是個勇敢、率直的女孩子,對於心中屬意的男孩子,她不會羞於表達,在張書逸的面前,她坦率地表現出她的崇拜。因為年輕,所以愛得理直氣壯!
無奈她稚氣的愛慕,似乎只帶給他困擾。
那天他又載回來一個美艷的女人,經過愛萍的通報,亞亭醋意十足地跑去他家想攪局,沒想到那女人竟對她嚷嚷——
「哪來的黃毛丫頭在這裡撒野?」
亞亭氣得直跳腳,張書逸則在一旁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好似知道她最恨別人倚老賣老。
愛萍提的這個疑問亞亭不是沒想過。
「我想,去南部唸書後,大概就可以把你哥忘掉。」才哽咽地說完話,就勾起亞亭的眼淚,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拚命想把眼淚吞回去,無奈淚水還是淌了下來。
「別這樣嘛!別忘了有我在呀!我可只認你這個大嫂。」愛萍安慰她。
「你說了就算啊?又不是你能作主!況且,誰跟你說到婚姻啦?」亞亭白她一眼,後來竟破涕而笑,「其實,我覺得單單初戀的感覺就很美,管它有沒有結果,愛本身就是生命的一種過程,它應該帶來成長,而不只是痛苦而已!」她已然沉醉在戀愛的詩意裡。
愛萍無言以對,她不知道愛情是不是真的可以為人帶來幸福,雖然她渴望有個男人可以依偎,但她也害怕那份依戀是否可以長久。
日有升沉,月有盈虧,心愛的人終有一天也會離去,愛萍不像亞亭耶麼樂觀篤定,也沒有她那份自信。
剛捱過這一季異常濕冷的寒冬,巷子裡寥寥幾家的院子冷不防地透出三兩株嫩綠的枝芽。早春時節,無處不充滿生機,空氣裡有著微潤的舂天氣息。
「一日濕冷一日晴。」這是早春天氣的寫照,但若與人生際遇的詭譎多變相較,卻又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亞亭不無感慨,離開家短短四個多月,她卻突然有了一種長大的心情。
昨日深夜,她才和學姊剛忙完了研究報告的最後結論編寫,還在猶豫著是否要回家過寒假時,愛萍一通緊急電話,打破了她心中數月來的平靜——
「恩——,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愛萍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啟口。
「如果你打電話給人家,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那你問題可大了。」亞亭如平常般地和她嬉笑怒罵,卻發現她一點笑意也沒有。
「真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唉!」愛萍沒頭沒腦的嘀咕道,接著又重重歎了一口氣。
「你幹什麼啊?到底發生什麼事?急死人了!」亞亭焦急地問。
「我哥他——,我哥——」
「你哥怎麼啦?」一聽是有關張書逸的事,亞亭心一緊。「他——唉!你知道林達芬她——」
「林達芬?林達芬怎麼了?」亞亭納悶道,不知道為什麼愛萍又扯出林達芬。亞亭知道功課一向優異的林達芬意外落榜後,她母親執意要她上補習班繼續明年的考試,亞亭那時心裡還想,魚與熊掌果真無法兼得,戀愛和考試果然無法兼顧,對她未來的苦悶日子很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