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蘭婷
可汗搖搖頭,「你沒注意到地一開始對我說話時那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嗎?這點連號稱乃蠻第一勇士的則告都做不到。後來他被則告打倒時那股倔強更是令人讚賞,那是他一直以來所具備的性格,至於他的求饒與嚎啕大哭,那才真正是令人害怕。」他突然住了口,桑兒也不敢追問,只等著父親的下文。靜默一會見後,他才道:「因為他太聰明了,明白唯有求饒才活得下去,而能夠在片刻之間捨棄所有的倔強不屈變成懦夫,才真正是令人佩服。唉!中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桑兒被父親這番話說得情緒如波濤般洶湧起來,父親的知人、善任是遠近馳名的,他從未這樣說過一個人,那孩子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晤,她會知道的。
喬棉被拋在一個廢棄的帳蓬中,四周擺設相當簡陋,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痛,連翻個身都覺困難。她合上眼,提起所有她能提起的怒氣,以及活下去的意志力,來抗拒自己的軟弱。
冷冷的夜風灌了進來,使她冷得直發抖,暗夜中的寂靜竟是如此蝕人心骨的蒼涼……她咬緊牙關抵抗疼痛及寒冷,但卻克制不住自己地想起策野,眼淚隨即滑落了下來。他現在在哪裡呢?他還好嗎?是否正在擔心她?他們倆還有相見的一天嗎?然而就算相見了,也馬上就要永別了吧……不,別想了,現在能想的只有怎麼樣才能活下去。睡吧,睡飽了才有精神應付明天的折磨……
自此,喬棉成了乃蠻部落的奴隸,每天有幹不完的活,再加上經常挨打,使她愈來愈消瘦憔悴。天氣的劇烈變化更讓她苦不堪言,白天熱得要命,大家都著輕衫,可是她不能脫衣服;晚上冷得凍人,大家都穿棉襖,她卻只能縮著身體發抖。
每天安則告都會來問她同樣的問題,對她施以拳打腳踢,她除了咬牙忍受外,已漸漸懂得怎麼被打才比較不會痛,以及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安則告才會打得輕些、少些。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支持著她:大哥一定會來救我的!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信念就像個渺茫的期待,有時她會忍不住猜想策野會不會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走了?但這念頭一浮現,她便立刻將它壓下。倘苦失去了這點希望,她還怎麼活得下去?
這一天中午,她照例被打過之後,倒在一堆木頭旁,有些是她已經劈好的,有些則是還沒劈的。唉!今天又沒飯吃了,因為安則告說她劈得不夠,認為她工作不夠賣力,所以不給她飯吃。拜託,她從小到大沒幹過這等粗活,她還能撐著沒倒下去已算是奇跡了,還能要求她什麼?
驀然,她感覺到有人走近,掙扎著想坐起身,見來人竟是那位乃蠻的公主,她不禁感到些微的驚訝與戒備。在她心裡,乃蠻部落沒一個好東西,就算是跟前這看似天真爛漫的少女也是一樣。
「卓公子,你……你還好吧?」公主一看到喬棉狠狠的模樣,不覺嚇了一跳。才幾日不見,原本俊美的臉龐竟已蒼白消瘦至此,她的心一陣不忍,也伴隨著一股怒氣。這安則告太過分了,他已虛弱成這副樣子,怎麼還忍心下手打他?
見喬棉神情戒備他看著她並不說話,她不禁柔聲道:「你別擔心,我不會害你的,則告真是太過分了,竟然把你打成這樣。」
喬棉還是不說話,心裡冷笑著。哼!貓哭耗子假慈悲,一個打,一個安撫,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情報,可惜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她演技再好也沒用。
「我叫霍桑兒,帶了些藥來為你療傷。天氣這麼熱,你先將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擦藥。」公主輕聲安撫道,一面朝她逐漸接近。
聽她這麼說,又見她走過來,喬棉忍不住身子往後挪,說道:「公主請止步,我們中原人的禮儀是不可隨意赤身露體的,而且男女授受不親,怎可讓公主為在下擦藥!此事萬萬不可。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霍桑兒忍不住一笑,「哪來這麼多規矩?好吧,藥就交給你自己擦。」
喬棉鬆了一口氣,將藥接了過來,「多謝公主。」她絕不能讓人發現她是女的,在這個世界中女人的危險比男人高得多,若被人察覺地的真實性別,後果可能會生不如死。
「對了,我聽說你經常沒飯吃,難怪會瘦成這樣。所以我特地帶了一些吃的來給你,你趕快吃吧,吃不完的可以留到晚上再吃;否則萬一晚上你又沒飯吃,又要餓一整晚了。」
說到吃的,喬棉忍不住睜大眼睛,這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想不心動都不行。見公主打開帶來的包袱,裡面裝了些精緻的點心和烤羊肉,看起來好像烤得很好吃的樣子,她已有許久不曾好好吃過一頓了。
一看霍桑兒將食物推過來,喬棉忍不住狼吞虎嚥,由於吃得太猛竟噎到了。霍桑兒立刻倒了杯水給她,輕笑道:「別急,慢慢來。」
等到吃不下了,喬棉的嘴才有空說話,「公主對我的大恩大德,在下真是感激不盡,無以為報,」這一方面是合宜的客套話,一方面也是真心的。此時此刻,她寧願相信這部落中也有好人,自己不應該以偏概全,誤解別人的好意。「好吃嗎?」「嗯,我很久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了。」「那我以後會想辦法再帶給你吃的。」「多謝公主。」
「別再謝了。還有,別再公主公主的叫了,叫我桑兒吧,大家都這麼叫的。」
「桑兒……很好聽的名字,我叫卓天意。」她眨眨眼笑道。
聽喬棉稱讚她,桑兒忍不住臉紅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該好好休息了,我明天再來。你的食物要藏好喔,可別讓別人知道我來過了。」
顯然她是背著族人來幫她的,喬棉心裡好生感動。「在下知道。」
「還有,記得擦藥,這種藥很有效的,我走了。」說完最後的叮嚀後,她匆匆地走了,喬棉也得以暫時好好地休息一番。
此後,桑兒每隔一、兩天使會來一次,除了送藥、送食物,也送來關懷。也由於有了她,喬棉才得以活下去,雖然傷一直都沒好過,舊傷未癒又添新傷,但因為桑兒的幫助才不至於惡化得太嚴重;而那種對未來還存有希望的感覺才是真正支撐她活下去的力量。其實想一想世事的安排也真是矛盾,毀去她的希望和今她重建希望的都是乃蠻人,這恩怨怎生分得清。
「桑兒,你這麼經常的來看我,又帶東西給我,沒有人發現嗎?」這一日,喬棉邊吃著霍桑兒帶來的食物,邊聊著天問道。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兩人已成莫逆之交,桑兒常趁休息時間偷偷來看她,所以每次相聚時間也不可能太長。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人會發現的。倒是你,我不是帶了藥給你,你都沒擦嗎?否則怎會傷勢都不見好轉。」桑兒帶著一絲羞意關心地問。
「不惡化就已是萬幸了。怎可能好轉?」喬棉笑道。對於加諸在自己身上無法改變的事,她已習慣用無所謂的態度帶過。
桑兒禁不住一陣心跳加速,不知怎地,只要卓天意一對她笑,她就會出現這種反應,而最近她總是想著他,愈想就覺得自己似乎愈喜歡他。「安則告每天都打你嗎?」
見她點頭,桑兒忍不住憤怒地說:「太可惡了!我告訴爹去,要他下令不再打你。」
「使不得,千萬使不得!」喬棉見她說著便要起身,情急地伸手抓住她,握著她的手真誠地道:「你待我好,我會不知道嗎?其實你有這個心,我已經很高興了,但是我命該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
桑兒被喬棉握住了手,只覺臉紅心跳,雖然不好意思,可又捨不得將手抽出來,便讓她握著。
喬棉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想我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可以說是拜你之賜,若你去跟你爹提這件事,我們恐怕就不能再見面了。反正我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你就別再為我費神了,好嗎?」
桑兒在她溫柔的目光注視下,早已心神俱醉,哪還會說一個不字?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一個她老早就想問的問題,「但是……天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別生氣喔。」
喬棉一笑,說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你儘管問吧。」
桑兒心裡甜絲絲的,但仍是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大宋天子派來的使者嗎?」
「怎麼可能?是可汗太高估我了,我連大宋天子的面都不曾見過,這根本都是那個呂利廣為了邀功,故意栽贓嫁禍給我的。哼!這人陰險狡詐,心術不正,我看你們可要多防著他點。」
「哎呀!照你這麼說,跟這人在一起豈不很危險?那我姐姐她去主持呂利廣的受降典禮,不是……」桑兒說不下去了,心裡直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