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慕蓉
然而,再怎麼美麗的女人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娘親再怎麼高雅迷人,也敵不過男人的薄情寡義,當父親受制於最受寵的小妾時,娘親的衰敗似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但這都是男人的錯嗎?未必。
多年來,她已經明白這世間未必有什麼真正的對錯,搶在敵人前頭擁有能力的人,就有資格說對或錯。
明日即將啟程前去王畿,紅蓮在腦中計算,採買的物品已然齊備,滿手的大包小包,不知不覺有些出汗,正好前面有家茶肆,不如進去休憩一下。
掀開布簾,夥計前來招呼,「姑娘歇會兒,來杯茶?」
「嗯!給我杯熱茶。」窗邊正好無人,紅蓮將手中包袱放置一旁,盤腿而坐。
暖冬,微風徐徐吹來,店內十來桌約坐半滿,無食客之喧囂,倒適合這優閒的午後。
西面的單桌也坐著一個孤客,他一身藍色深衣乾淨利落,淨白的側面端正不移,雖然瞧起來如同一般的書生,卻有一股不動而威的氣勢。紅蓮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
街上一群孩童正在嬉鬧,一邊奔跑唱著,「蔡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茶來啦!」夥計端茶到藍衣書生面前,許是見他怔忡的神情,便笑著說:「爺在咱們保守的芮城竟在大街小巷聽到如此脈脈含情的歌謠,覺得奇怪吧?」
「今日不知為何芮城如此熱鬧?」藍衣書生微微一笑,他的嗓音輕柔低啞,同時也引得別桌的女客對他另眼相看。
「爺是外地來的吧?!」
藍衣書生點點頭。
「今夜是芮城的採蓮祭,此乃芮國一年一度的大慶,當然熱鬧!」
「哦?」藍衣書生好奇地看著家家戶戶門前懸吊的草折蓮。「這蓮可是草折而成?為何有此採蓮祭?」
盛大的祭典似乎也燃熱這夥計的心,他一古腦兒滿是熱心的介紹起來。
「爺可不知道,咱芮城是不產蓮,但我們可是周同姓之國,所以愛蓮喻其高貴血統。我們城裡的姑娘可也同王畿的姑娘保守,深居簡出,只有採蓮祭時,才能大方行走於街。話說這採蓮祭呀!可是少年即最期盼的呢!姑娘們以手折蓮花吊在屋簷,以示家中有雲英末嫁的閨女,待夜晚的採蓮祭慶典,姑娘們都會折一朵最美麗、最奇特的紙蓮懸掛腰際,在祭典上若對姑娘有意,少年即也得其青睞,姑娘就會將紙蓮交給他……其實『採蓮』之名,也同這般示愛採蓮之意。」
「楚人浪漫,這倒似楚國的祭典。」藍衣書生的微笑很淡,卻別有一番氣韻。
「是呀!爺,您慢用,我給旁的姑娘上茶去!」夥計帶笑,路經門口,又有客人上門,他更是喜不自勝,連連招呼。
進門的是兩男一女,一為身著絲綢中年男子,一為弱冠少年,蓮步慢施的是個纖細瘦弱的少女,年約十七八。
三人坐在那藍衣書生旁的空桌,一身華衣的中年男子似乎為此行之首,待他坐定後,一旁的少年、姑娘才敢坐下。
「大爺,來什麼茶?」夥計倒是一眼相準出錢的人。
「店裡最好的都給大爺拿上來,雞、魚、牛一樣都不能少!還有,給我上最好的酒!」華衣的中年男子粗聲粗氣,可謂人如其裝。
「大爺,咱這兒有的是茶,茶點是有一點兒,但這好酒好茶,可得要上街頭的酒樓去買。」夥計陪笑道。
「那還不去買?大爺走得累了,沒力氣再走了!去去!會多給你一些路資的。」
「是、是!」錢財上門,豈有不賺之理?夥計連忙交代,匆匆準備去。
不一會兒,紅蓮的茶上來,那桌的佳餚美味也一一上桌。
「吃呀!怎麼?好酒好肉入不了你這貧胃?!我說你呢!早早習慣得好,將來有的是華衣美食,應有盡有哪!」
「大爺,奴家……」少女生得秀美,但眉宇間隱隱有難色。
「吃!待會兒便帶你去買些像樣的衣服,瞧瞧!你這一身像破布似的,哪能入得了眼?」
少女穿的是尋常鄉下人家的衣物,說是破布倒也言過其實,還算是乾淨整齊,但與這華衣男子相較,確同破布。
一旁的少年只有十一二歲年紀,他一臉無辜,只拿著不知所措的眼眸瞧著少女。
三人的舉止奇異,那華衣男子嗓門又大,店內的客人不約而同把目光轉向這桌,交頭接耳。
少女勉強舉箸,食不下嚥的吞了幾口,面對滿桌美味,竟是難以入口。
紅蓮對這少女特別留意,瞧少女似有難言之隱,但她不動聲色,面無表情,目光隨便環視,輕鬆地喝著茶。
此時,藍衣書生與她同樣的神態自若。
「不……求求大爺饒了奴家吧!」少女突然啜泣出聲,拉著少年的手,離開座墊,雙雙向那華衣男子磕頭。
「大爺饒了姐姐吧!」少年稚聲的哭喊。
「原來是姐弟哪!」一旁的女客與同伴交頭接耳。
「怎麼?你爹娘收了我的錢,想白收的嗎?到了晉城的水月閣,吃的穿的都是上等品,比起從前的日子好得多了,哭什麼?」華衣男子冷酷的說,也沒意思要兩姐弟起身。
「大爺,奴家……吃不起……您行行好,放了咱姐弟吧!來世做牛做馬都會報您大恩的……」兩姐弟聲淚俱下,好不可憐。
「原來如此呀!」眾人恍然大悟。
這華衣男子約莫是晉國大城裡那叫水月閣的托客,不知在哪看上這少女,出個便宜價將少女買走;至於這水月閣是什麼地方,可就不言可喻,自然就是千古以來不論老少權貴都嚮往的煙花地。
水月閣買新姑娘沒什麼奇怪,但因何跟了這姑娘的弟弟就著實令人費解。
「哼!給你這麼一哭,大爺這酒還喝得下去嗎!不像話!」華衣男子粗魯地扯拉少女細腕,那少女哭哭啼啼,掙脫了他奔向一旁的桌客,撞上一個喝茶的婦人。
婦人見她可憐,也只好將她扶起,拿出懷裡的手巾給她拭淚。
「大娘,您救救我!」少女轉身抱緊婦人,少年則四處給人磕頭,整個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唉!」婦人有什麼法子呢?只是歎一口氣。
「起來!裝什麼可憐?」華衣男子抓起少女,那少女又推又扭,往紅蓮與藍衣書生這方奔了過來。藍衣書生仍是從容不迫,舉杯的手沉穩自在。
少女給華衣男子一扯,強大的推力下撲向藍衣書生,他好快的動作起身,手中的茶杯輕巧落於桌面,迎面而來的少女正好抱個香滿懷。
說是抱也不像,藍衣書生頂多是毫無動作,任少女撲上罷了!
由於他的起身,紅蓮看清楚他的正面。
他有一雙霸氣的劍眉,龍形的大眼,懷中雖然是溫香軟玉,此時卻透過嬌小的女身,眸子定定的直視她不眨也不眨,那雙淡漠的黑眸竟似要看穿她的靈魂深處般深邃,但那略顯蒼白的臉色斯文無神,與他炯炯有神的眸子不甚相配。
在芮國,紅蓮與一般的芮國男子差不多高,這男子卻足足高她一個頭。
他穿著一身輕便深藍勁裝,合身的剪裁讓他看起來既乾淨且明亮,他原該是如陽光般耀人,卻因那雙銳利的眼神,使得他的氣韻與眼眸如同白晝與黑夜般格格不入。
他很特別,那種冷熱相交的氣質,紅蓮竟有些一似曾相識。
「啪——」
一個清脆的聲響,那少年給挨了巴掌,華衣男子怒道:「好呀!你們可存心坑上我啦!丫頭,你若不管弟弟死活,就賴著旁人無妨!還是閣主手段好,知道有迪克不知分寸的丫頭性烈,囑咐我連人家弟弟也得買上,若來個要生要死的,總有個墊背!」
「大爺,孩子無辜,你帶走人便是,何苦為難孩子呢?」見少年連連挨掌,眾人於心不忍,連連相勸。
「別打我弟弟!奴家跟你走便是!」少女全身一顫,一張粉嫩的臉蛋在紅蓮近看起來,果然是有份楚楚可憐的顏色。
「這位爺……」少女雙掌離開藍衣書生的胸膛,這才知道羞怯,她抬起頭,卻見他冷漠審視的星眸,好似無聲無息解剖著她的一舉一動。
而這一閃而逝的冷冽,卻只有紅蓮與少女見著。
少女兀自兩行清淚,淒婉動人,藍衣書生何故以那般冷凜相對?
紅蓮不自覺的探視著藍衣書生。賣女求榮,雖不是世間最悲慘的事,這對姐弟的處境也著實可歎可憐,但為何這書生漠不關心,甚至冷漠以對?
少女不自然地低首,迴避藍衣書生的眼神,退了一步,道:「失禮了,這位爺。」
藍衣書生依席而坐,沒有回答。
「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訓你,豈不丟了水月閣的顏面?!」華衣男子粗魯地拉過少女秀髮,一副痛下打手的模樣;少女雖然吃痛,卻咬著唇不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