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夏羽音
列車開動了。由依依偎在天野真嗣身旁,屬於東京的一切產車窗中飛快地向後退。不同於幼時離開台灣所懷著的那分傷心、不安和害怕,現在的她是哭樂的。
爸爸,再見了,哥哥,再見了,有著籐花樹的庭院,再見;屬於黑澤由依的一切,再見了……
東方的天空露出一絲曙光,朝陽的晨曦照下,這是她和真嗣第一次一起迎接的日出啊!木崎由依將頭輕輕靠著天野真嗣的肩,只要有他在她的身邊,她就什麼也不害怕。
累了一晚的由依沉沉進入夢鄉,這是她有生以來睡的最安穩、甜美的一次。
一旁的天野真嗣臉上有著溫柔且堅定的神情。
明天,他與她都相信會更美好。
第五章
坐落在東京最頂級的銀座區中,有一棟十分高聳的大樓。大樓是一層層疊起的辦公室,位在最頂層的,是一家在銀座屬一屬二的知名高級西餐廳。
能在位處銀座地價最高的中央通上的西餐廳用餐,是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夢想,更何況是能坐在被特別隔開的靠窗位置。
二宮航平透過玻璃帷幕向下俯瞰聞名世界的銀座夜景,聳立的高樓和熱鬧的街道,將銀座點亮成一座充滿光輝的不夜城,璀璨的夜之鑽。由高處縱覽全景,更能將這用千萬兆元和無限繁榮造就的極至人工美景盡收眼底。
真想讓由依也能欣賞這麼美麗的夜景。二宮航平在心裡想。
坐在二宮航平對面的黑澤憲一微撐著下巴,也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窗外的夜景,但是心中卻沒有絲毫的興致去欣賞這專屬於貴賓的景色。
縱有再美麗的景色在眼前,如果失去了想一起共賞的人,也只不過是普通無味的畫面罷了。
他是全日本最龐大企業體的繼承人,二十五歲的他,無論在任何方面的條件皆是一時之選,身旁卻從未出現過女伴。是他的無心與不願,摒退了所有想接近他的女人。在所有人的眼中,黑澤憲一是個無可救藥的工作狂,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惟有將自己全然地投入工作中,才能暫時遠離那始終無法隨時間淡忘的傷痛,他的生命才會有意義。
黑澤憲一的生活裡沒有娛樂、沒有休閒,只有工作。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接掌黑澤家名下的所有事業。只有成為黑澤家掌握實權的主事者,他才有力量去保護他世上惟一的珍寶,他最疼愛的妹妹黑澤由依。
儘管再找到由依的希望渺茫,黑澤憲一仍是不放棄,期盼終有一朝能把妹妹接回家。只要他有力量,就不用再擔心父親的存在,他能給由依最好最富足快樂的生活。
「鈴——」
黑澤憲一從容地接起手機,以不影響身邊人的音量和電話另一頭的人交談。
「是,我是。企畫案已經擬妥了?好的……我一小時內會趕到。」他將手機收起,從口袋中掏出懷表看了一下時間。
坐在黑澤憲一對面的二宮航平不經意地瞥到表殼上所雕飾的金穗圖案花紋,立時驚愕地瞪大了眼。
不會錯的!就是這個金穗的圖案,他曾經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看過由依的項練墜上也有著一樣的花紋。當時他怎麼也想不起曾在哪裡看過的眼熟花紋,原來是黑澤憲一所有的。仔細一看,由依的項練和黑澤憲一的懷表除了功能不一樣外,外型是全然相同的。
難道這代表著他所熟識的木崎由依,和眼前的憲一大哥之間有著什麼樣的特殊關係嗎?難道由依會是……
「憲一大哥,你的懷表……」二宮航平想問個清楚,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很奇怪嗎?現在的人大概都會選擇戴手錶,因為那比較方便。」黑澤憲一低頭看著握在手心的懷表,嘴角噙著難得的笑意:
「不過這只懷表對我有著特殊的意義,將它帶在身邊能使我的心情比較穩定。」就算只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也罷,就算只是記憶中的由依,他也要時時刻刻地帶在身邊。
「這圖案……真別緻,還能買到嗎?」二宮航平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舌頭快打結了,他正一步步揭開一個隱藏在黑幕之後不為人知的秘密。
黑澤憲一搖搖頭。「這是我特別請工匠訂製的。」
「只有這一個?」二宮航平繼續追問。
「不……還有另一個。不過我送給我妹妹的是一串項練。」黑澤憲一不解二宮航平為何對他的懷表如此感興趣。送給妹妹的是圖案相同的項練……也就是說,擁有那串金穗項練的人就是失蹤已久的黑澤由依!
一思及此,二宮航平霍地站起身。
「怎麼了,航平?」黑澤憲一直覺有異。「你知道誰有那串項練嗎?你知道由依在哪裡是不是?」
黑澤憲一的手臂越過桌子,激動地抓著二宮航平的肩膀,無法控制的急喘呼吸聲中所透露的是最深沉的悲傷與最迫切的渴望。從二宮航平閃爍遲疑的神色中,他彷彿看見了一絲光亮,七年來惟一的一線希望,
看著激動到近乎瘋狂的黑澤憲一,二宮航平才知道一向沉穩內斂的憲一大哥竟然也有如此強烈的情緒存在。他能夠感受到黑澤憲一有多渴望多急切的想得知黑澤由依的消息,雖然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眾人尋覓多年的黑澤由依是誰,但是……
他想起他在某日不經意發現,獨自佇立在樓頂風中的木崎由依,那單薄的身影所流露出的悲傷……
他不能說!
在問清楚那悲傷的原因前,他絕對不能說。
「憲一大哥,」二宮航平注視著他一直以來最尊敬景仰的男人。「我只有一點線索,請給我一些時間去確定。」
「我可以抱多少的希望?」黑澤憲一要求自己冷靜下來,在這時候他不能出任何的差錯,他要由依回來。他想獲得二宮航平的保證,好不容易有的消息他必須小心把握。
「我不知道,但我也希望能有最好的結果。」二宮航平真摯地回答。
「航平,有一件事你務必要知道。對我而言,由依是我生命中最最最重要的人,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她能回到我的身邊,你能瞭解嗎?」
黑澤憲一一字一句十分堅定的說,他想把自己最深刻的那分心情傳達給二宮航平。注視著二宮航平點頭應允後,他才鬆開緊握他雙肩的手。
二宮航平當下立刻匆匆告辭,飛奔出餐廳。等不及通知司機來接他,在街邊伸手攔了一部計程車。
「到青山。」
☆☆☆
二宮航平站在木崎由依所住的公寓樓下責備自己的衝動。沒打個電話確定就趕了過來,由依家的那一層樓一點光亮也沒有,顯然無人在家。
當他正準備離開時,不期然聽到一陣細碎的抽咽聲。
二宮航平猛然回頭,對街樓梯上坐在月光下哭泣的人,正是他所要找的——
「怎麼了,由依?」二宮航平小心翼翼地輕聲問著。由依為何一個人坐在此處哭呢?他滿心疑惑。
木崎由依聞聲頭起頭見是二宮航平,她連忙用衣袖拭去佔據整臉的淚痕,垂著頭無言地搖了搖。
「為什麼不回家?」坐到由依身旁的二宮航平柔聲問道。看到由依因哭泣而脹紅的臉頰和濕漉漉的大眼睛,他的心裡也跟著糾結了起來。
「不想回去。」細小的聲音從抱著頭的由依嘴裡吐出,輕微的幾乎聽不見。
由依用悲傷織成的網把自己密密纏起,將自己藏在黑暗中獨自啜飲著悲傷,不欲人探詢其中真相。
見由依不願多談,再問下去也是沒有結果的,二宮航平決定從另一個角度切入。「這樣吧,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好嗎?」
坐在一旁的他逕自說起話來。或許使由依悲傷的原因,和他前來的目的是一致的。
「在我認識的人中,最令我敬佩的一個人也最令我歎息。他明明已經擁有了一般人汲汲營營追求的財富和權勢,卻從來沒有快樂過。」二宮航平見由依沒答腔,繼續說著:
「自從他最重要的一個親人在多年前的夜晚失蹤後,他始終無法抹去心頭那分沉重的失落,也不能將自己從悲傷中解放出來,只能藉著讓自己全心投注到工作中以無視痛苦。但是直到好幾年後的今天,他仍是放不下心中的掛念,總是拿著一隻懷表想念著了無音訊的妹妹……」
二宮航平注意到由依的臉從膝蓋中微探出來,認真地聽他所說的話。
「那只懷表,雕飾著金穗的圖案,他失蹤的妹妹也擁有一串相同造型的項練……」
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木崎由依被震驚地猛然抬起頭,盈盈的一翡水明眸在迎上二宮航平有所期待的眼神後,像明白了一切地別過頭。
「你不說些什麼嗎?」從由依的反應得知,他所要的答案的確深藏在她心中。
由依沉默了會兒,幽幽地說:
「你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