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岳盈
「所以才需要我這種大俠啊!」少年伸手取了一尾烤好的魚來啃,邊含糊地道。美麗的容顏因為自信,煥發出陽光般耀眼的光彩,刺痛了承祀的眼。
「鋤奸扶弱乃我俠義中人當為的事。像剛才,我就救了你一命,一箭射中大白。」
「這……」承祀俊臉一紅,想到自己不但比少年年長許多,身材又比他高大健壯,居然為他所救,不禁汗顏起來。
看向少年秀氣的手掌,實在無法把他和挽弓射熊的勇士想在一塊。
「雖說是弱肉強食,但天地有正氣啊。違背天理的事,自然有人出面糾正。就像你抓魚來吃,你只抓夠你吃的魚,並沒有濫殺魚命,這就是一種遵行天理、不傷天和的方式。再說大白好了,若不是它性情殘暴,造成村民傷亡,我也不會想對付它。」
「你是說只要有違天理,不管對象是人是熊,你都會出面?」承祀疑惑地問道。
「嗯。」少年點了下頭,黑白分明的精靈眸光閃著一抹淘氣。「不過當然是以人為主。畢竟我是人嘛,總不能連一隻小鳥多啄了一條蟲這種閒事也管吧?」
承祀被他逗笑,覺得他說得有趣。
「小兄弟,沒想到岷山上會有你這樣傑出的人物。我在這待了半年,怎沒遇上你?」
「這麼說,你的確是外地人嘍?」少年靈黠的眼眸閃過一抹深思。他將熊掌分成兩半,一半給了承祀。「嘗嘗看,保證你口頰留香,意猶未盡。」
「謝謝。」
「其實就像這些熊掌,有四隻,我只烤一隻來吃,因為一隻就夠我們吃了,剩下的三隻我還可以拿回去孝敬爹娘,分其他人吃呢。這樣就適可而止,不暴殄天物了。山上資源豐富,夠每個住在山裡的居民利用,大家都是抱著惜物的虔誠心態來對待,否則一陣濫殺,再多的獵物也會被滅盡,到時候岷山上除了樹木外,不是什麼都沒了嗎?」
「小兄弟,你說得沒錯,在下受教了。當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承祀爽朗地大笑,心情因為和少年的這番對談而開朗許多,心裡對少年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過獎了。」少年有模有樣地抱起拳,歪了歪頸子,斜睞向他。「尊駕看起來不像山野中人,不知仙鄉何處?」
跟少年直來直往半天,乍聽到他文謅謅的問話,承祀顯得有些不習慣。他微扯嘴角。
「在下君承祀,小兄弟……」
「哎,別再喊我小兄弟了,我叫作……」少年圓潤的紅唇張了張,沒往下道。
「你叫作?」承祀學他先前那樣歪了歪頸子,濃黑的臥蠶眉微微挑高,漂亮的大眼淘氣地連眨了好幾下,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教少年屏住呼吸。
少年先前沒注意到承祀原來是個那麼好看的男人。
少年懊惱地承認,對承祀剛才被白熊攻擊得無力招架的狼狽樣,以及後來那副溫吞吞的窮酸樣,著實有些瞧不起。儘管隱約知道他是個不難看的人,卻始終沒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他略顯倨傲的漂亮眉眼間,有種安然自若的氣質,顯示出他是個習慣應付各種難題的人。而從那對不容人拒絕的堅毅眸光裡,不難看出他同時也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所以當四眼交會之際,少年知道除非承祀願意放過他,否則甭想自行轉移視線了。
看來,只裡乖地接受他的要求。
「我叫趙珊。」少年呼吸不穩地回答,粉頰泛起一抹動人的紅暈。
「山林的山?」承祀瞅著他問。
「對。」少年鬆了口氣,就將錯就錯吧。他將滾燙的熱臉埋在半隻熊掌間,畢竟男人叫「珊」是有點奇怪。
「嗯,的確好吃。滑膩順口。」承祀咬嚼著熊掌讚道。
「你喜歡?」少年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孩子氣的可愛笑容。
「這樣的美味,誰不喜歡呢?」承祀悠哉地欣賞趙「山」像花朵般盛放的美麗笑容。若不是親眼見到他挽弓射熊的本領,及砍斷熊掌的冷靜,他有可能會把他當成少女。
趙「山」巴掌般大的杏臉上,有兩彎修長漆黑的柳眉,其下深嵌著一對黑白分明、晶亮動人的秀眸。儘管他眉目之間英氣颯爽,卻掩不住整張臉給人秀麗精緻的感覺。
受過陽光洗禮的褐色嫩頰,染上了兩團酡紅色澤,像天空中兩朵粉嫩的紅霞般瑰麗。
小巧可愛的瑤鼻下,一張圓潤、惹人憐愛的丹唇,瞧得承祀有些心猿意馬。較費人猜疑的是,他光潔的下頷細嫩得看不到毛孔,更別提一根胡碴了。
不過憑這些不能斷定他不是男人。像如意啦,不就一副男生女相?所以,趙「山」有可能也是如此。
而他這年齡——外表上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最恨人家說他沒男子氣概,承祀深知這點,當然不可能拿這種事取笑他。
「你……幹嘛一直看著我啊?」趙「山」結結巴巴地問。
承祀這才恍然大悟,他竟然直瞅著他不放。
「我……」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覺得趙兄弟長得俊,忍不住多看幾眼罷了。」說完後朝趙「山」曖昧地擠眉弄眼。「想必有不少姑娘愛慕趙兄弟吧?」
趙「山」從來沒有被任何姑娘愛慕過的經驗,倒是孿生弟弟趙珞有不少經驗。每次他一露面,村中少女就像蝴蝶見到花似的圍過去,而趙珞那傢伙,也樂得埋進紅粉堆裡享受著倚紅偎翠。
想到這個弟弟,趙「山」心裡是又妒又愛。他好過分,居然拋下她一個人逍遙去,都不會在爹娘面前幫他說好話,還嫌他跟著是累贅。
趙珞,我恨你!
為什麼我們小時候那麼好,你現在卻不理我了?
「趙兄弟,趙兄弟……」承祀見他一臉郁卒,黑白分明的眼瞳泛了一層幽怨的迷霧,不知正在埋怨誰呢。他猜測必是想起知心的姑娘吧,心裡竟然對他產生一種難言自喻的憐惜情緒,直想要安慰他。
「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他情不自禁地放柔聲音輕問道。
「傷心事?」趙「山」眨著綿密的睫羽,一兩顆晶瑩淚珠沾在睫毛上。這般迷惑和淒怨的楚楚動人模樣,令承祀屏住呼吸,衝動地想湊過去吻掉他的淚。
腦中貿然竄出的邪惡思緒,令承祀慌亂地移開眼,不敢看向趙「山」。
「我看你好像很哀怨的樣子。」他拿起一隻烤魚來啃,嘴上仍留有方纔的熊掌的芳美味道。比較起來,這只被他烤焦的魚,顯得沒那麼好吃了。
「我?」趙「山」心裡懊惱,君承祀居然看出了他的壞情緒。都怪趙珞啦,每次想到他,他就氣得牙癢癢的。
「沒什麼,你別管了。」趙「山」搖著頭,將最後一口熊掌啃完,意猶未盡地舔著手中沾上的蜂蜜。
那嫣紅的舌尖滑過修長纖細的手掌的畫面,令承祀心跳失速起來。他突然覺得趙「山」的手似乎比熊掌還要好吃,好想好想啃上一口。
他急忙搖頭揮開這個想法,該不會是對熊掌上癮了,居然連趙「山」的手都想吃?
承祀的心事,趙「山」當然不明瞭。他又拿了一隻烤魚放到嘴邊。
「對了,等一下你要不要幫我把大白扛到村裡的獵戶那裡?阿揚的剝皮技術很棒喔。白熊皮向來罕見,可以賣到好價錢呢!」
「你還要剝它的皮?」承祀覺得不忍心。
「喂!」他這種說法令趙「山」覺得自己像個殘忍的屠夫,心裡不高興起來。「我剝它的皮又怎樣?敢情你足下的那雙鹿皮靴是你剝自己的皮做的?」
承祀弓起俊眉,眼睛一瞪,趙「山」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對視。承祀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了起來。
「怪不得你姓君,原來是君子遠庖廚。」趙「山」嘲弄道。「以為不用自己動手,沒看到便叫不殘忍嗎?你平常吃的肉、用的動物毛皮雖然不是你親力親為,可你畢竟吃得很暢快,用得很習慣吧?若不是有我們這些殘忍的人服務,你可以這樣問心無愧地說別人殘忍嗎?」
「我……」
「我看你根本就是被寵壞了!就算是吃素的人,你以為那些蔬菜、水果是沒生命嗎?它們也有生命,就跟被你吃下肚的動物一樣有生命,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要生存下去就一定有殺戮,問題在於這種殺戮是不是為了自衛,或是維持生存的基本需要。我並沒有濫殺無辜,你憑什麼把我當成是個好殺、殘忍的人?」
趙「山」慷慨激昂的一番陳述,從裡形諸於外的凜然氣勢,震得承祀自慚形穢。
他說得沒錯,他的確是被寵壞了。自幼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直到離家來到四川。但沿途上,依然吃好穿好,處處有奔雷代為打點。來到岷山,開始學會獵食山禽、野兔,捕魚維生,從來沒覺得手軟、不忍心過,怎麼對像換成這只想要取他性命的大白熊,他就變得這麼假仁假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