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橘千奈
月光雖微弱,但刁念萸卻看得分明,是那張鯰魚全家福……她猛地掙脫姬秀和,掉頭往花園外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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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希望我這樣做,我答應你。
所以,如果你要使用任何法術,請把我的身體拿去,別再傷害那些孩子了……
我只是很愛你,媽媽。
衝過花園外的人群時,似乎有個女人叫著她的名字,但刁念萸沒有回頭。
騙人的!騙人的!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記不起的記憶片段開始浮現——父母一直忙著修行、傳教,連她生病了,也沒時間陪她……他們神秘地做著某些事,不讓她知道,家裡的某些房間,連她也不能進去……
她身體原就虛弱,父親被指控為邪教負責人後,她開始生病,而母親破天荒地親自照顧她,帶她上醫院,在媒體面前哭訴丈夫與自己多麼愛家,絕不可能以邪術害人;母女倆獨處時,則囑咐她對外人該怎麼說……夜裡,母親喃喃詛咒的聲音伴她入眠……
後來,父親在獄中自殺了,九玉公會的副會長也死了,據說是被她父親咒殺的,消息傳來,她看見母親露出興奮又痛恨的眼光……她病勢更重,自知大限己到,堅持出院回家,她將母親帶到她曾偷偷打開的那個房間前,告訴母親,如果她需要拿人做邪術實驗,就把她的身體拿去……
「不是這樣!」她掩面尖叫,「媽媽愛我,爸爸也愛我!他們沒有使用邪術害人,沒有!」
母親說她找到了古老的法術,可以讓她從這個奄奄一息的身體解放出來,住進一個新的軀殼,還能向害慘他們一家人的人報仇,雖然這法術會使她失去生前的大部分記憶,但只要在施術時加入一點小咒語,她就不會找錯復仇的對象,而第一個要報復的人便是姬家女使……母親興奮地解釋著,彷彿她一直在計畫這件事,只等著她自願奉獻出身體……
「沒有!我沒有死!都是騙人的!」絕望的叫聲被風扯得碎裂,狂奔的腳步停不下,但能去哪裡?
白天她上了些什麼課?
每晚除靈之後,她到哪裡去了?她都記不起來啊!
「……念萸!」背後傳來焦慮的呼喚聲,逐漸接近,「等我,念萸!」
誰在叫她?她死了,早就死了,誰還記得她……一張溫和的面容跳進她混亂的回憶中,她猛地停步,回頭瞪著奔近的人影。
「念萸……」還以為追不上她了。姬秀和微喘著,見她神色充滿敵意,腳步一頓。
「你想收服我嗎?」她眼底閃著異樣的光芒,「驅魔師,姬秀和?」
他愕然,「不,我沒有啊!」夜風拂亂她臉頰旁的髮絲,顯得妖魅瘋狂,週身瀰漫著濃濃邪氣——是因為鏡俑之術已破,原先受制的邪氣開始湧出吧?
他潤了潤唇,試著安撫她,「我不是驅魔師,我是姬秀和,我們一起除靈的,你忘了嗎?」試著走近她,「念萸,我——」
「不要動!l她厲聲喝道,指尖紫光隱隱,「你再走近一步,我就殺了你!」
姬秀和只得停步,「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事情,南宮老師不是那麼不講情理的人,我會跟他溝通,他不會傷害你的。」向她伸出纏滿繃帶的手,柔聲道:「我答應會陪著你的,不是嗎?」
「你騙我!」可……若真是騙她,為何要為她受傷?哪一次碰到惡靈,他不是擋在她身前保護?
她咬牙,憤怒尖銳地指責:「你們都在騙我!我沒有死!我還活著,我能說話、能走動、還有心跳,你們……」右手按上心口,原想證實一切只是場惡劣的謊言,手掌卻摸到死沉的靜寂——胸口空空蕩蕩,沒有心跳……
她眼神空洞,嬌小身軀像是僵成了石雕,一動也不動,任由姬秀和走近她,將她的手從心口拉開,把渾身冰涼的她攬入他溫暖的懷抱。
「你……」她失神半晌,語音破碎地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已經死了?」
「第一次見到你,我只覺你身上的氣息不尋常,後來你報出自己的名字,我去圖書館查舊報紙,查到十年前的新聞,上頭有你的照片,照片上的你……跟現在的你,一模一樣。我又回族裡查資料,但我看不出你是以何種法術復活,也沒感覺到鏡亭的邪氣,直到南宮老師出手才……」他遲疑地解釋著,頓了下,柔聲道:「我不認為你已經死了,看你……身體的狀況,應該只是進入假眠的狀態。」
她恍若未聞,自己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他,結果是誰保護誰?若沒有他,她恐怕早已被惡靈奪走這個依附的軀殼,成了幽魂一縷。
所以有人說她穿的是舊式制服,所以她不記得每夜與他在一起之外的任何事,所以她不知道章魚燒,因為她生前這種食物還沒開始流行……她慘然而笑,「為什麼不除掉我?我是惡靈啊……」
「你不是惡靈。」他堅定地抱緊她,「你若是惡靈,我早就沒命了。你找上我,而非女使,是希望我能幫助你,不是嗎?」
「你想幫助我?」對了,以他敦厚溫柔的性格,是不忍她日日夜夜遊蕩,所以陪著她除靈,希望使她的魂魄安定,不去擾亂生人吧?
他眼神是壓抑的,似乎還保留了什麼沒說,但她無力再問,心在扭絞,卻一滴淚也流不出——因為她是陶俑吧?沒有生命的陶俑,不會流淚,也不會受傷,他為什麼要保護這樣的她?保護一個靠邪術復生、徘徊在世上的亡魂?
為什麼心會這麼痛?這個身體沒有心,不是嗎?
「其實我沒有死,對吧?這是惡夢,或是玩笑,對不對?」她自語,摸著自己的臉蛋,恍惚地朝他微笑,「你摸摸我,我在這裡,不是嗎?如果我死了,你根本摸不到我啊。」
「你當然還活著。」他依言撫著她涼冷的頰,心頭酸楚,「我摸得到你,你就站在這裡,活生生的……」
「假眠狀態超過一年,復活的機率就趨近於零,她的身體雖然還留有一口氣,但幾乎等於死了。別自欺欺人,秀和,你說這種話,對她並沒有好處。」冷冷的聲音傳來,「還有,你最好離她遠一點,比起一般人的精氣,你的靈力是更好的能量來源,你再接近她,不只靈力被她吸盡,連性命都會有危險。」
他臉色日漸憔悴,都是因為她?刁念萸一驚,正要退開,卻被姬秀和抓住,轉身面對著走近的南宮璟。
那防備的模樣,儼然與那具陶俑同一陣線,欲對抗他這個師父。
南宮璟臉色一沉,示意青蓮、佟星年停步,獨自走近兩人。「你既然知道鏡俑之術,就不該對她有所同情,這種邪術之下的犧牲品必須出於自願,她是存心要幫施術者作惡,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這種法術的細節。」頭一次反抗南宮璟,姬秀和掌心發汗,抓緊刁念萸發顫的小手。「我也知道,陶俑應該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只會照施術者的意思去殺人,但她沒有這麼做!」
「所以你認為她還有救?鏡俑之術已經解開,她這個軀殼隨時都會消滅,然後魂飛魄散,你要怎麼救她?」
魂飛魄散?刁念萸無法自己地顫抖,她不想死,更怕再也不能和他相見啊。
「還是有方法的。鏡俑的原理在於施術者與……被利用者的目的相同,才能比一般咒術發揮更強的力量,既然她能反抗施術者的意思,就表示她也許另有施術者不知道的目的,從這一點下手,或許能讓她解脫——」
「解脫了又如何?被邪術利用過的靈魂不能轉生,從這個軀殼解脫出來的,只是個惡靈——」
「她不是惡靈!」姬秀和忍無可忍地大叫,他曾將眼前這名男子視為目標,認定他是一位法力高強、崇高嚴謹的術師,現在才發現他的心根本是冰塊做的!
「人身、陶俑,還不都是暫住的軀殼,為什麼靈魂寄居在非人的軀體裡,就要被當成惡靈?即使靈魂本質邪惡,具有人的軀體就能被原諒嗎?如果當驅魔師就得像你這樣沒血沒淚,眼睜睜看著一個受苦的靈魂,卻不肯出手拯救,我寧願當個普通人,只求能保護她!」情急之下,已然口不擇言,「再說,你自己還不是包庇過惡靈?!」
見南宮璟神色一冷,他才發現自己誤觸了老師生平最大的憾事,愧疚地別開眼,但仍是不肯讓步。
老師有不得已的苦衷,這麼說是冒犯了,只是希望他能瞭解,畢竟他也有過相似的遭遇,這份無法割捨的情感、迫切地想要保護對方的心情,真有如此難以理解嗎?
她誰也沒害,為什麼一定要斷絕她的生路?
「你入魔了,秀和。」南宮璟語音始終淡淡的,即使眼底燃起怒火,也是兩簇冰似的火焰。他右手掐起法印,「你不是在救她,是在延長她受苦的時間。讓開吧,只要幾秒鐘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