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胡蝶
楔子
歷時兩個小時的演唱會即將要落幕了。
這是程若彤最後一次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的喝采。
就要演唱完最後一首曲子……進入歌壇短短兩年，卻意外掀起無數旋風的程若彤，對於數以萬計前來捧場的歌迷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離開他們，她心中並非全無不捨，然而想起鄭擎，她便毫不後悔了。
她愛鄭擎，雖然相識相戀僅有三、四個月，但那熾熱的情火早已揉進她的骨血，她清楚知道——自己絕對、絕對不能失去他!
於是，在他發現她起初的身份原來不是什麼清貧可憐的孤女，而是一個熠熠紅星之前，她必須當機立斷，退出演藝圈，再求他諒解她所編織的謊言，不過是為了接近他，並無惡意。
只要能陪在鄭擎身邊，縱使只是靜靜地凝視他作畫時的專注神情，她便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樂隊配合地演奏著感傷的背影旋律，望著許多仍拚命喊叫著她名字的歌迷，若彤的眼眶也不禁泛紅了。
一切終於就要結束了!
感謝上帝，一向僭居在淡水小鎮沉迷作畫的鄭擎，不會發現這場舉辦得湯湯沸沸的告別演唱會，否則，以鄭擎岩石一般冷硬銳利的性子，她所有的努力必定要前功盡棄、灰飛煙滅了。
想到這兒，程若彤一直緊繃的心終於能夠稍稍鬆懈下來。
「謝謝大家對若彤的支持，為了個人的生涯規劃，我即將告別這個舞台，但是，若彤會永遠記得大家的……」
說著，若彤對著數以萬計的觀眾深深地一鞠躬。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間，她忽然感受到一道異常鋒利的目光朝她直射而來。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雙手緊握麥克風，她心慌意亂地搜尋著那道寒光的來源。
突然——
哦，天啊!她看見了!寒光的主人正是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冷峻面容——
是鄭擎!
一觸及他的眼，她全身的血液在瞬間逆流，四肢僵硬得無法動彈。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居然一點也沒發現他正雙手環胸地坐在這麼近的貴賓席看著她，此刻，那冰冷漠然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只有一徑的深沉冷冽。
鄭擎顯然也發現她已經看見自己了。
但是他並未移開眼神，反而更加凌厲地直視她，恍若要經眼神將她的謊言一舉刺穿!
此刻，台下的安可聲此起彼落，對於忽然呆愣在台上的若彤，躲在幕後觀看的宣傳慧慧不明所以，只能心急如焚地找工作人員上前提醒若彤該唱安可了。
直到樂隊奏起事先綵排的終曲，若彤才暫時自驚愕中回神，勉強自己集中精神唱完最後一首歌。
然而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離不開鄭擎那張佈滿寒霜的臉。她好怕!口中無意識地唱著歌詞，一顆心卻失速狂逃，腦子裡想的儘是如何向鄭擎解釋。
就在此時，坐在台下的鄭擎忽然站起身，繼而轉身大步離去。
他回身的動作如此決絕，讓若彤覺得好似這麼放他一走，她就會永遠見不著他似的。
她的心好慌、好亂!每見他多走一步，心就跟著多碎一分!
終於，她撐不住內心的恐懼與壓力，顧不得眾人的驚呼，甩下麥克風，慌忙地提起裙擺，從舞台上一躍而下。
目視著他冷硬的背影，她狂亂地疾呼著。「鄭擎——等等我!求求你聽我解釋!鄭擎——拜託你別走，給我機會，讓我說一句話就好——鄭擎!」
穿著細跟的高跟鞋讓她跑得相當辛苦，她邊跑連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鄭擎的身影卻更迅速地沒入黑鴉鴉的人群中。
「鄭擎——」
見不到他的人了，若彤整個人如洩了氣的皮球般癱軟在地，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在若彤昏過去之前，她依稀聽見許多工作人員奔馳而來的腳步聲，然而她真的沒有力氣再面對任何人了。
因為——少了鄭擎，什麼都不重要了。
第一章
這是鄭擎走後的第五個秋天。
埋首在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文件裡，程若彤累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進來程氏企業已經整整四年有餘了。
回憶起當初，在她發現鄭擎徹底地消失後，整整有半年的時間，她的思緒陷入一種病態的渾沌中。
那段日子裡，她不能吃、不能睡，更無法相信那棟他們曾經一同度過無數美好繾綣的小屋，居然在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直到齊叔透過關係取來一紙出境證明，證實鄭擎早在演唱會結束的凌晨，便已離開台灣，她才不得不逼迫自己清醒過來。
從此她開始放任自己像一隻永遠不會停止旋轉的陀螺，強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接管程氏企業，如今，所有的事情她早已駕輕就熟，但，為什麼她開始感覺到疲倦了呢?
是不是因為工作太過熟悉，已不需要她再百分之百地投注心力，於是脆弱便開始一點一滴地侵入，讓此刻的她連簽文件都覺得乏力?
「若彤，難得唷!居然讓我發現你在偷懶?」
若彤不用抬頭，也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慧慧。
五年前當她決定離開歌壇接手父親留下的程氏企業後，與她情同姐妹的慧慧便跟隨她一起至公司幫忙，現在公司人事公關方面的事都歸她管，慧慧很能幹，一點都不需要她多操心。
「小姐，如果你太閒的話，身為老闆的我不介意多分一些工作給你!」話才說完，若彤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壞壞地笑了起來。
她離開椅子貼到慧慧身旁，朝她擠眉弄眼地說：「不過，我想你最近是不可能太閒的，你要約會嘛，哦?」
「你……你在胡……胡說八道些什麼啦?」
平常罵人比什麼都溜的慧慧竟然會結巴?這太可疑了!難不成昨天下午在茶水間聽來的八卦很有可能是真的嘍?
齊叔這個人平日總是正經八百，講起話來比讀論語孟子更嚴肅無趣，如果他和慧慧這個心真口快、古道勢腸的人迸出什麼火花，那豈不有趣極了!
再說，齊叔是父親生前最得力的助手，在父親走後，他將她視為親生女兒那樣的照顧提拔，而慧慧又是她最親密的手帕交，若真能湊在一起，她可是最大的受益者嘍!
思緒至此，若彤難得地露出笑容，以手肘頂了她一下。「唉，可不可以告訴我，駕馭一頭大猩猩的感覺如何?很特別吧?」
「去死啦!程若彤!」慧慧用力地打了她的頭一下。「真是夠了，我不過是為了公事跟他吃頓飯而已，就被你說成這樣!」
「可是，聽說他還親自把車停在公司門口接你耶!」
「這有什麼?」
「誇張的是他手上還捧著一大束鮮花喲!真的還假的呀?」
「神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問。」話雖如此，慧慧的臉頰還是異樣地染上嫣紅。「再說，我跟齊彥飛那個沒品、沒風度又一無是處的大男人怎麼有可能?」
「可是——」若彤一臉狐疑。
「還可是?」慧慧作勢狠瞪她。若彤做了個鬼臉，馬上噤聲。
「真是的，都已經是堂堂程氏企業的總裁了，還那麼孩子氣!」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看見若彤臉上漸漸有了笑容，慧慧其實比誰都開心。比起五年前告別演唱會結束的第二天，發現鄭擎一聲不響地消失後，那個除了工作之外，心彷彿都死去了的慧慧，她寧願見到孩子氣的若彤。
「被你這麼一鬧，害我差點忘了正事——」
「什麼事?」若彤認分地坐回辦公椅，信手翻開一份企劃案。
「兩件事——呃，其實，也算是一件事啦!」
「慧慧，講重點。」她已經嫌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夠用了，這個慧慧還在𣶹𣶹唆唆。
斜睨正專心看文件的若彤一眼，慧慧信步走到玻璃帷幕前，輕咳了下，才開口道：「前一陣子老傢伙們不是嚷嚷著要跟上時代潮流，建議程氏企業應該重新包裝，好讓我們在主動出擊的時候，讓人家對程氏的印象更深刻嗎？」慧慧一向稱呼董事會的大股東們為老傢伙。
她頭也沒抬地應了句。「總之，就是企業標誌要重新設計嘛!」
「嗯哼，根據齊彥飛的說法，這一次，為了能夠強力打響程氏企業的知名度，除了邀請名家把整個企業形象重新包裝外，還要配合贊助一些公益活動……」
「有具體設計沒有?」幾年下來，每天過量的工作，迫使若彤練就出一番功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重點。
「那位『名家』已經找到了……」慧慧偷瞄若彤一眼，發現她臉上的表情並無異樣後，慧慧又繼續說下去——
「據說，那位麥可先生在業界名氣不小，這一、兩年還在國外得了不少獎項，是廣告設計界難得一見的奇葩，他答應為我們設計一系列關於品牌形象的標誌，但條件是，咱們的綠晶美術館展出他的油畫作品，至於所得——他十分願意配合我們作義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