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岳靖
「小子!」少年聲音才結束,一隻大掌就拍在梁望月肩上。「聽說你在我的海島上住了三年,現在才來拜訪我,真懂禮貌啊!」除了發須見白,祭老太爺說起話來就跟年輕小伙子一樣,聲若洪鐘,精悍的臉容甚至有一絲頑強。
梁望月起立,嗅出老人家身上的酒味。他撇唇一笑,拿起酒杯敬祭老太爺。
「敬您這座美麗的海島,讓我忘記太多事--」
老人家哈哈大笑,拉著梁望月,往主桌坐。
「老太爺喝醉了。」梁望月被擠入多婕旁邊的空位,多婕小聲地在他耳畔說著。
梁望月回眸望著她。她勾唇微笑,拿起口布,擦拭他的嘴角。
「沾了一點色拉醬。」她說著。
「多婕啊,」拿著酒杯回到位子上的老人家,眼神賊溜,望住對座三名年輕人,說:「蓮邦一聽說我幫妳安排了相親的事,飛也似的跑來海島……妳現在還跟那小子交頭接耳……太親密了……不怕蓮邦傷心……」
「姑丈,您喝太多了。」皇蓮邦捏住香檳杯細瘦的杯腿,優雅地喝了一口,轉頭盯著坐在多婕左側的梁望月。
梁望月也瞪著他。兩個男人像在下戰帖,中間的多婕站了起來,走到餐食桌去取菜。喧喧鬧鬧中,祭老太爺「沒醉、沒醉」地喊著,皇泰清逢人猛勸酒,打算今晚醉死,一些祭家女眷已先離席,在後廳堂裡喝餐後茶。梁望月跟著離座,找尋多婕的身影,悠晃著。
這露台真的沒點一盞燈,光靠月亮色澤染繪出夜晚的浪漫。
多婕站在餐食桌前,看似認真地在揀菜。
「妳相過親啊……」梁望月走到多婕背後,低沈的嗓音,聽起來很不經意。
多婕端執一杯酒,轉過身,看著他拿下眼鏡,堅定的眼神讓她覺得他的話像是在問她:妳跟誰相親?
她微微一笑,舉高酒杯。「這酒很好喝,你喝了嗎?」
梁望月也對她笑,說:「妳該喝喝我釀的酒--」
多婕神情一閃,瞪大眼。「你會釀酒?!」
梁望月戴上眼鏡,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取的酒放回餐食桌上。「妳該跟我回菜園灣農場,我會請妳喝我釀的酒。」他拉著她,往露台下的草原走。
一抹拿酒杯的男人影子,跟著他們走下階級。
「小婕--」皇蓮邦的嗓音在叫她。
多婕和梁望月同時回頭。他們默契太好,令皇蓮邦皺了一下眉頭。
皇蓮邦一手各拿一杯酒,朝多婕走近,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們今晚還沒好好喝一杯。」
多婕歪著頭,眨了眨眼,彷彿想起了什麼。「我明早要幫一個病患動手術,不能喝酒,你跟梁先生喝吧。」
梁望月一愣。不能喝酒?他剛剛明明看到她取了酒,莫非她是不想跟這個姓皇的喝……梁望月撇唇,心裡有些得意,順手接過皇蓮邦左手那杯酒。
皇蓮邦瞥他一眼。
「你們不是好久不見了嗎,慢慢喝嗯。」多婕掙開梁望月牽她的手,走到露台階梯坐著。
皇蓮邦微微揚唇。他喜歡她擺脫梁望月大掌的舉動。
多婕看著兩個男人站在月光下的草原,唇角勾起美麗的弧度。
「妳在笑什麼?」抱著幼狼的少年走到多婕身邊坐下。
「冠禮少爺。」多婕對少年一笑。
祭冠禮是祭家老太爺的長曾孫,今年要滿十六了。「這隻狼是妳的?」他將幼狼放在腳跟旁,捧著碎起司的手掌,湊在幼狼鼻端,餵食。
「牠叫聖徒,是那人的病患。」多婕說道,柔荑撫著幼狼的頸背,眼眸望著草原上的男人。
「他跟表叔公都喜歡妳……」祭冠禮淡淡地開口。「妳呢?妳喜歡誰?」
多婕轉頭,短暫看祭冠禮一眼,又回眸,保持笑容看著兩個男人。
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皇蓮邦了,他們曾經一起在菜園灣農場那棵橄欖樹下聽愛情故事,那時,她以為她將來只會嫁給皇蓮邦。
昨天,她遇上了梁望月,他是她最欣賞的科普作家,八年前,他已透過文字抓住了她的心。
這兩個男人,今天碰在一起……
「妳是不是比較喜歡狼?」祭冠禮突然又丟出一個閃電似的問題。
多婕神情一恍,抱起聖徒,笑出聲來。「我的確比較喜歡狼。」
第三章
梁望月送多婕回到龍鱗湖區的住處。
他將車子停在她家門外的大樹廣場。時間是凌晨兩點,濃密的樹蔭遮去了月光,那幢雅致的木造樓房正門廊簷下,亮著一盞燈。
多婕下車,走向屋門。幼狼聖徒搖搖擺擺地跟在她後面,梁望月熄了汽車引擎,下車關好車門。
「今晚,麻煩妳收留一晚--」他走出樹影遮蔭的範圍,彎身抓起聖徒,單手插腰,姿態瀟灑地盼著多婕的背影。
多婕站在門前的鋪木走道,手摸著廊柱,旋過身來看他。
皎潔的月光在他眼鏡鏡片上,抹了一層神秘光霧,看不清他的眼,只見他咧嘴露出整齊的白牙,說:「我喝了不少酒,擔心開夜車出事……我知道這附近有個龍鱗湖--」
「那兒很適合搭帳篷露營。」多婕馬上接了一句。
梁望月頭顱斜偏,撇撇唇,舉步向她靠近,一面又道:「妳真的不擔心我把車開進湖裡嗎?」
「你會嗎?」多婕將幼狼聖徒抱進自己懷裡。「如果你打算將車子開進龍鱗湖,那我和聖徒一定會慶幸我們提前下了車。」她打趣地說著。
幼狼聖徒嗥叫了一聲。
「小叛徒。」梁望月長指朝狼耳朵撥彈,自嘲一笑。
多婕回身開屋門。「來吧,」她走進屋裡的玄關,以主人的口吻對他說:「請進──」
「多謝收留。」梁望月噙笑的俊臉,有股無賴勁兒,像是真的醉了。「通過這扇屋門,我想,我會醉……」他低語著意大利文,走進她的住處,對任何男人而言,絕對是充滿神聖新奇的誘惑。
多婕點亮玄關的吊燈。奶黃色光芒從水滴狀燈泡釋放,照亮了廊廳。廊廳直通過道,右側梁拱挑高的開闊空間,光線昏幽,應該是客廳。梁望月站在玄關,看了看掛在廊廳左側牆面上的幾幅照片和圖畫。多婕把聖徒往地板放,拍拍牠。聖徒大搖大擺地走起來,東嗅嗅西聞聞,笨拙地將後腳往前提,搔搔耳朵,鑽進玄關桌下,佔據那塊絲織的波斯地毯。
「找到睡覺的地方了。」梁望月一掌按在桌緣,彎低身軀,探看捲縮四肢,準備睡覺的幼狼。
「聖徒,」多婕也蹲下,柔荑順順幼狼的背毛。「好好睡,晚安嘍--」
「應該說早安了……」梁望月魔魅似的嗓音近在她耳畔。
多婕臉龐朝後轉。他的俊顏比他的聲音更近,灼熱氣息吹拂她潔膩的額,撐在玄關桌的那隻手臂與厚實的胸膛,伸展成一道弧壁,將她罩住。
他盯著她的眼,說:「我好像看見美麗的精靈從神秘樹洞中探臉了……」
多婕美眸晶澈,凝視著梁望月,她心中似乎有一個什麼東西在她不曾留意時,跳了一下。他說她是樹洞裡的精靈,那麼--那棵樹肯定是橄欖樹,在仲夏夜裡,嫩黃花絮佔滿枝枒,像是閃爍的流螢綴亮樹身,她在樹下悄悄探臉顧盼,等待花兒結成果實。
「多婕……」梁望月呼喚她的名字,臉慢慢移近她,直到鼻尖與她輕碰,他又拉開一點距離--一種曖昧且適得其所般的距離。
她幾乎要懷疑他是情場老手了,他怎能把男女之間的距離,掌握得既親密又不會令人感到尷尬困窘?
「梁先生,」她發出嗓音,感覺自己的唇擦碰了他的。他唇上有種冷冽的酒精味,她問他:「你要不要喝點解酒茶?」
「好。」梁望月很快就回答,拉著她站起。
那力道來得有點突然,讓她整個人往他胸懷肚靠,他順勢圈住她纖細的身軀,兩手交握在她腰椎處。她雙臂抵著他的胸膛,抬眸凝望他。
梁望月啄吻一下她的唇,動作極快,讓人幾乎不認為那是個吻,但她的唇還是紅艷得像被深深吮吻過一樣。
「我好像真的有點醉了……」他說著,瞇上眼,鼻腔裡全是她的馨香味。
多婕拉開他的手。他睜開眼睛看她,她對他微微一笑,美顏上沒什麼特殊的表情,還是一樣的艷麗冷靜。
「我去幫你煮茶,你自己到客廳坐一下。」她回身,往廊廳深處走。
「多婕。」他突然又叫她,說:「妳家玄關桌的邊飾,雕的是月與精靈--」
「我知道。」她回應他。月與精靈,那是一則神話……
「月與精靈--他們是情侶。」梁望月盯著她的背影,挑挑唇,很訝異地瞥見玄關桌上的盆栽,是一株橄欖樹苗--這真是巧呀!「妳家這幢房子該不會是橄欖樹建成的嗯?」他走到她背後,在她耳旁輕聲問。
她笑了,沒回頭,只說:「如果是呢?」
「那妳就真的是精靈了……我是月,看見愛情在萌芽--」他詠詩般的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