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浪子真純情

第17頁 文 / 蘇霏

    「不穿就不穿,你姑婆我又還沒聾,那麼大聲做什麼……」她把竊笑憋在心裡,和善地拍拍黎宇淨的手。「宇淨,妳還是把衣服收著,這布料挺漂亮的,留著當紀念也好。」

    「謝謝姑婆。」惜言如金的當事人終於開口。

    軟軟嫩嫩的嗓音像變魔術般,撫平了花拓心中的不悅,這是她幾個小時中第一次開口。

    「喏,給你的。」花姑婆把另一個袋子給了侄孫,態度差別頗大。

    花拓從紙袋中拎出一件印滿了白色櫻花圖案的紅色短袖襯衫,兩道劍眉聳成了富士山。

    「妳是覺得我的形象還不夠花嗎?」有了他那張臉,要是再穿上這種痞子襯衫,恐怕街坊鄰居都要把自家的閨女鎖起來了。

    「有買給你就不錯嘍,還嫌!早知道帶兩個銅鑼燒給你就好了!」

    「跟妳說幾百遍了,花錢要節制一點,不要老買些奇奇怪怪又不實用的東西……」

    「知道了,下次我會記得給你只買包海苔,行了吧?」

    黎宇淨默默地看著眼前邊吃飯邊拌嘴的祖孫,眼中流露出的渴慕,連自己都沒察覺。

    她喜歡花家的親密氣氛,更喜歡花拓那副叨叨絮絮,又有點缺乏尊嚴的一家之主模樣。

    只可惜,花家的氣氛不屬於她,花拓……也不屬於她。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她平靜地起身,把自己用過的碗筷拿進廚房,花拓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那道背影,嘴裡的食物形同嚼蠟。

    一旁的花似蝶靜默不語,把黎家女孩的落寞和侄孫的失神盡收眼底。她家阿拓的性子敦厚、踏實,可惜就是有些死腦筋,外加一點不合潮流的古板,如果說他目前正因為摸不清自己的感情,而陷入某種庸人自擾的掙扎,她倒是一點也不會感到意外。

    「我說阿拓啊──」花似蝶正想發揮難得的長輩愛,貢獻她的人生智慧,卻被突然響起的門鈴聲給打斷了。

    「姑婆,妳約了人嗎?」花拓回過神來問道。

    「沒啊,我才剛到家沒多久,哪有那麼強!」

    鈴聲再響,花拓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略微不解地上前應門。

    門外出現了一對素未謀面的中年男女,兩人皆打扮體面,面帶笑容。

    「請問你們有──」花拓開口詢問,卻被來自背後的輕喊驚得傻了。

    「爸爸……」

    正要回房的黎宇淨杵在樓梯門,怔怔地看著門外的訪客。

    第九章

    爸爸?

    花拓雙手環胸,像尊門神似的守在一旁,態度保留地觀察著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的夫妻。

    這種衣冠楚楚的生意人臉孔他見過不少,人心隔肚皮,儘管慈眉善目、滿面笑容,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一個不要女兒的父親為什麼會突然找上門來?

    同樣的一個疑問也在花似蝶心中冒出,不過她決定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何況……她看了看侄孫,很確定自己不是屋裡最關切這件事的人

    「阿拓,別只是愣在那裡,去給黎伯父、黎伯母倒茶。」堪稱百變天後的花似蝶,開始扮演著雍容尊貴的女主人,很順口地拿花家太子當台傭使喚。

    「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煩。」黎振銘連連客套。「沒有事先通知就登門拜訪已經很冒昧了,我們不想打擾太久。」

    「是啊,真是不好意思。」第二任黎太太幫腔。「只要小淨把行李收拾好,我們就會把她接回家去,改日一定好好地謝謝你們對她的照顧。」

    花拓聞言臉色一變,哪還理會奉不奉茶這等小事。他張口想發表意見,一個突來的認知卻制止了他的衝動。

    這是宇淨自己該做的決定,他多少感受到父母的遺棄對她造成的傷害,或許她仍抱著一線希望,仍渴望著來自父親的關懷……

    他沒資格,也沒權利干預。

    可惡!這些人為什麼不晚幾個月再出現,為什麼一連串的事情都要在同一天內發生?

    「這麼說就太見外了。」花似蝶對黎振銘露出一個圓滑的笑容。「我和你父親已經是快四十年的交情了,你母親在過世前也拿我當妹妹看,宇淨自然就像我自己的孫女一般親。」

    「小淨,妳也真是的。」黎太太親熱地拍著宇淨的手,臉上儘是寵溺的笑意。「怎麼不聲不響地就回台灣,也不通知妳爸爸和阿姨,妳這不是存心讓阿姨難過嗎?快去收拾收拾行李,晚點阿姨帶妳去逛街,我們不該叨擾人家太久。」

    黎宇淨忍住抽回手的衝動,只是對這個從來沒聽過的暱稱「小淨」,輕皺了下眉。

    「現在的年輕人都很有自己的主張,宇淨也不是小孩子了,乾脆讓她自己決定吧。」花似蝶展現罕見的明理,對黎振銘露出的不悅裝作沒看見。

    「宇淨,既然我讓妳喊我一聲姑婆,也就沒有把妳當外人看,如果妳想留下來只要說一聲,愛留多久就留多久,阿拓跟我都會很開心。」她別有深意地頓了頓。「妳爺爺都放心把妳交給我了,我相信妳爸爸和阿姨也都不會反對。」

    黎宇淨本能地望向花拓,心底仍舊期望他說些什麼,然而,他只是繃著臉,雙唇緊抿,平時好看的臉像是戴著面具似的毫無表情。

    她不禁心一沈。

    她不想離開,但離開只是遲早。

    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她早該習慣了。

    「宇淨……」這時黎振銘移到她身側,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也不顧旁人在場便說:「我知道妳怪我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這些年來冷落了妳是我的錯,我不會推卸責任,可是我希望妳能給爸爸一個補償的機會。從現在開始,我跟妳阿姨都會好好地照顧妳,妳要相信我。」

    突如其來的溫情攻勢使黎宇淨一陣茫然,不知該做何感想。

    「我不怪你。」她對著那張她幾乎遺忘的臉孔,靜靜地說道。

    黎振銘的眼中泛著水光,顯得異常感動。

    「那麼妳願意跟我回家嗎?」

    客廳接著陷入一陣等待的靜默,花拓屏住了呼吸,雙拳幾乎要握碎。

    終於,她下了決心。

    「好。」

    黎氏夫婦釋然地鬆了口氣,兩人臉上有著難掩的喜悅。

    花似蝶抬眼看向花拓,他已將頭別向窗外,她暗自輕歎。

    唉……瞎子都看得出他捨不得那女孩,偏偏他自己的腦筋就是轉不過來。

    花似蝶故作輕鬆地又說:「反正台北又沒多大,要見面還怕沒機會嗎?宇淨,以後只要妳想來玩就直接過來,花家隨時歡迎妳。」

    黎宇淨默然點頭,花拓卻直覺地知道,今日再會,就是不再相會了。在她說出那一聲「好」時,他聽出了她的決然。

    這個體認讓他的五臟六腑都扭絞成一團。

    「我到樓上整理行李。」黎宇淨輕聲告知長輩,神色木然地離開客廳。

    花似蝶盡責地又陪著兩位客人,聊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幾分鐘後發現花拓還是僵硬地站在一旁。幸好黎氏夫婦似乎只關心著宇淨的去留,否則阿拓那張臭臉不嚇到人家才怪。

    「我去看看宇淨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花拓這時突然說道,不等任何人反應,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二樓。

    所有的衣物只佔了不到一半的行李箱,黎宇淨開始把書本放進剩餘的空間,神情專注,動作小心,似是要把所有釋出的感情也打包起來。

    哭鬧強求並非她的稟性,除了接受她愛的人不愛她的事實之外,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即使,一顆心很難再恢復原有的淡然。

    「妳……真的希望跟妳爸爸回去?」背後傳來的問句使她驀地一頓。

    花拓杵在門口,不知該往哪兒擺的雙手只好插在牛仔褲裡。

    她沒回頭,那抹嬌小的身影就像兩人初見面時,散發著一種縹緲而不可觸及的氣質。她似乎將他阻隔在一道無形的牆外,花拓嘗到湧上喉頭的苦澀。

    「對。」她繼續手邊的工作,又一次撒了謊。

    「有必要這麼急嗎?我是說……我還有好幾天的假,如……如果妳又有什麼好奇想見識的地方,我可以陪妳去,反正我也沒事……」他很笨拙地又補充:「我們甚至可以再去一趟上回去的那家Pub。」

    她再度靜止不動。數日來的點點滴滴浮現腦際,但是她強迫自己不去回味那份甜蜜。既然已做了選擇,她不該任記憶動搖決心。

    「花拓。」她緩緩轉身,神情平和。「這不是我的家,我只是來作客的,不可能永遠賴著不走。」不冷不熱的語調讓他聽了很不舒服。

    「當然──」可以!

    花拓赫然閉嘴,幾乎脫口而出的辯駁,使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他是怎麼回事?早上才對人家的告白相應不理,下午又想要她永遠留下來──

    「妳可以多待幾天。」他無暇分析自己的心情,改口說道。「到時候我會開車送妳去妳爸爸那裡。」

    「我今天就跟他們離開,這樣對大家都好。」她幽然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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