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寧夏

第8頁 文 / 娃娃

    五歲時除了鋼琴外,母親又為他多加了一項小提琴,並且發現她的兒子在小提琴上資質不凡,他開始四處參加音樂比賽,夜以繼日地練琴,只是他很少笑了,他變成了個不再像夏天的夏天了。

    九歲時他接受母親的安排,到了維也納。

    母親陪他到維也納,在幫他辦妥了住校手續後便離去,將他獨自留在了異鄉。

    在那處處瀰漫著音樂的城市裡,他去參觀過了「平靜的貝多芬」紀念像,也去到了貝多芬作出「第3號交響曲」的英雄巷,以及作出「第9號交響曲」的邁爾酒館。

    他懂母親的意思,她想讓他終將一日成為這個都市的傳奇之一。

    在異國的生活是辛苦的,但他還是熬過來了,他在學校中備受師長注目,成績名列前茅,人人喊他天才,但他自知不是,他那所謂的「天才」是用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所換來的,他拉琴不單是為著自己,更為了他那好強的母親。

    十五歲時母親再度來到他身旁,這一回母親已辦妥了移民,帶他搬出學校,兩母子在外頭賃屋而居,而父親則因為工作尚留在台灣,之後整整的一年裡,母親到處為他報名國際間的鋼琴及小提琴比賽,爭取著任何一個可以登台、可以藉此磨練兒子的機會。

    他贏過,當然也曾輸過,畢竟天下好手比比皆是,他不可能永遠拿第一,更不可能永遠是個不敗的天才。

    他開始感受到了沉重壓力,幾個與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年輕人,有人靠抽煙、靠喝酒,甚至靠飆車、吸毒去發洩,但他什麼都不會,他只會彈琴,他拚命彈、拚命彈,卻是愈彈心裡愈感到空虛,他十分茫然,這真是他所想要的未來嗎?他不知道,畢竟他不曾有過別的選擇機會。

    那一天是他的十六歲生日,母親為了替他慶生帶他飛到美國,還租車來到了大峽谷。

    在車上,媽笑問他要什麼生日禮物。

    他告訴母親,說他什麼也不要,他只想變回一個平凡無奇的少年,他想要放棄音樂。

    母親在車上歇斯底里的尖叫,他們爆發了一場很嚴重的爭執,長這麼大他頭一回叛逆不馴,母親尖叫和他對吼,他說他再也不要當她可以炫耀的棋子了。

    在激烈爭執間,沒人留意到一輛迎面而來的大貨車,他們的車子被擦撞墜落山崖,母親當場死亡,他則是被送進醫院,父親由台灣飛來處理後事,等到他能離開醫院時,已然雙目失明。

    其實他的眼睛還能有機會復明的,可是得耐心等待眼角膜捐贈,但他拒絕了。

    誰都來勸過了,但他全都不聽,他的傷口在心上,那是誰也治癒不了的,為了他的叛逆,天懲他失去了母親,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併拿走他的眼睛吧。

    若非寧靜,他真的會寧可就這麼在黑暗中過一輩子的,但寧靜開啟了他的心窗,給了他重生的力量,為了她,他必須好好地活著,所以他要求去開刀。

    不告訴寧靜,一來是想給她驚喜,二來手術畢竟不是百分之百會成功,他不想讓她陪著一塊失望,所以他什麼都沒說,一心只想帶著健康的身體再度回到她眼前。

    到了美國進了醫院,但那一回的手術卻失敗了。

    他被迫留在美國繼續等待著新的眼角膜捐贈者,三個月後,一個因車禍而過世的男孩替他圓了夢。

    他的眼睛雖然復明瞭,但拆線的時機卻得視眼角膜癒合的情況而定,按往例,半年到一年是最恰當的時間。

    所以等到他終於能夠憑著自己的眼睛走出醫院時,他已經離開了她整整一年以上。

    一出院,他就迫不及待買了機票回台灣,興匆匆地包了輛出租車來到村子口外。

    進村之前他的心起了強烈的恐懼。

    在心底,因著強烈且堆累的思念,他幾乎已將寧靜神化了,他有些擔心,擔心真實的寧靜會讓他有些失望。

    而他居然真的失望了,非常非常的失望。

    失望的原因不是來自於寧靜的長相,而是她,不見了。

    坐在老山東雜貨鋪前,夏天呆愣著未能回神,只見老山東不斷搖頭歎氣。

    「老天沒長眼哪!過年時的一場車禍帶走了寧兒的爸媽,幾天後來了個和她幾年沒見過面的親戚,說是她堂叔,那傢伙流里流氣活像個流氓,聽說以前每回上門找寧先生就是為了借錢,這回得到消息說小寧兒成了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就立刻找上門來,還開口說是要領養她,唉,誰都看得出來還不就是為了她爸媽留下來的那些錢。」

    老山東欷吁不已。

    「我還特地為了這事上了法院,可法官說,乾爹只是名義上的,法律上不具效力,所以他還是把寧靜判給她堂叔,那傢伙一拿到法院裁決就立刻變賣了寧家的房子,強拉著小寧兒要她走。」

    老山東拭了拭老淚。

    「走之前我和寧兒說了,讓她有空就打電話給我,她那堂叔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的,居無定所,小寧兒打過兩次電話來,一次在宜蘭,一次在台東,電話裡頭的聲音很沙啞,我問她是不是哭過了,她還推說沒有,只讓我別擔心,說她過得很好……」

    老山東歎氣。

    「唉!好與不好不用講,光聽聲音就知道,小寧兒肯定是受了苦,可我知道她的脾氣,就算過得不好她也不想害人擔心的,她上次打電話回來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和咱們誰聯絡過了。」

    換言之,已經沒有人知道寧靜在哪裡了。

    夏天心頭一陣刺痛,空蕩得難受。

    他問了老山東可有寧靜的照片?卻看見老人家窘得直搔頭。

    「小天哪,別說是你,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天咱們大家問了問,才發現咱們這裡誰也沒有寧兒的照片,以前是因為反正是鄰居,大家日日可見,誰也沒想過要拍個照留念,之後她父母猝死,屋子被賣,東西被扔,咱們又都顧著和她堂叔搶人,誰也沒想過其它的事,都想著很快就能見她回來,誰知道……唉……」

    所以,夏天心頭空蕩更深,他甚至連張可以藉以思念她的照片都沒有嗎?

    強自振作,他留下了自己的所有聯絡方式,再三拜託,如果寧靜一有消息,就要立刻通知他。

    離開前,夏天拜託老山東再刨了碗「嗚啦嗚啦」冰。

    冰送上來,他閉上眼睛細細咀嚼,前一陣子他眼睛剛好,人還住在醫院就四處上網去搜羅食譜材料,果真有效,他很快就猜出了那最後的一道配料。

    它叫紅豆沙圓,那是一種中間包有紅豆沙餡的湯圓。

    老山東搖頭,目露懷念。

    「小寧兒還替這玩意兒取了個『滿腹相思』的名,它外頭裹層透明粉皮,裡頭包著紅豆沙餡,紅豆又叫相思,一口咬破,相思餡全漫進了嘴間,半天消不散。」

    夏天無語,很能體會這種感覺。

    他猜全了十五種配料,卻已經找不到人來兌換獎賞了。

    離開台灣後,他重新拾回了失明前的歲月,並在數年的努力後,在音樂界裡打出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他必須感謝母親,因為他其實是愛著音樂的,只是那時練琴的苦加上年少時的叛逆,以及從未有過自主權的悶惱,讓他以為自己是恨透了音樂的。

    他還要感謝寧靜,為了她,他重獲了光明,並讓他的音樂在人前發光燦爛。

    他從不曾忘記過寧靜,他常打電話給老山東,但一年、兩年,幾年過去,他的寧靜卻始終未出現。

    在這麼漫長的歲月裡,他自然也曾結識過其它的女孩,甚至還曾同她們上過床。

    只是他有個習慣,在床上時他一定要關燈,因為他喜歡在黑暗中摩挲那些女人的臉,然後,在激情終結時感到失望。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的臉和他的寧靜一樣。

    身為一個藝術家,他對凡事都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這其中也包括了性愛,在情慾的國度裡,他嚮往的是靈肉合一的境界,但他的靈魂卻根本無法去愛這些女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給了那個將他從黑暗中拯救出的女孩了。

    他愛著一個女孩,一個他的手認得,眼睛卻不認得的女孩。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裡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音樂繼續流轉,他的心,一陣陣抽慉。

    ☆☆☆☆☆☆☆☆☆☆☆☆☆☆☆☆☆☆☆☆☆☆

    演奏成功。

    在一聲聲的安可中,夏天已經退到了舞台後方,並趕在那些媒體記者及瘋狂樂迷來到之前,褪下了演奏時穿的禮服,套上一件長風衣,戴著墨鏡,由側門離開音樂廳,他只負責演奏,剩下來的就是傑米瑞的事了,他沒興趣。

    外頭有些涼,是颱風過後帶來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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